第141章(2 / 2)
崔尚仪在高祖皇帝驾崩之前被放逐宫廷,由曹尚宫接到扬州,这事已经由陈瑄密报给了沐春,胡善围稍稍安心。
这本邸报反复看了多次,已经半旧了,胡善围还是不死心的翻看——她在寻找太子妃“因病去世”的消息,按照高祖皇帝的一惯作风,既然连后宫嫔妃一个都不放过,那么东宫太子妃就更不会放过了。
胡善围猜测洪武帝应该会赐死太子妃,就像当年赐死端敬贵妃一样,然后秘不发丧,等事情平息后报个暴亡,来掩饰皇室丑闻。
可是并没有,她看到了太子妃被封为圣母皇太后的消息,然后就没有后续了,好像那里不对……
胡善围陷入沉思时,沐春抱着阿雷上岸了,阿雷在水里皮了太久,此时已经犯困了,对着母亲伸出两只小胖手,嘴里咿咿呀呀的,沐春把女儿擦干净了,穿上小肚兜,塞进胡善围怀里,“她又饿又累,你给她奶两口就睡了。”
怀中多了一团沉甸甸的球形闪电,胡善围才如梦方醒,松开了衣襟,阿雷一个猛虎吞食,含住吸吮起来。
沐春在一旁指挥用餐:
“你把她的头抬高一点,小心呛奶。”
“太高了,你的胸会堵住她的鼻孔。”
胡善围不堪其扰,“来来来,你来喂。”
沐春没有这个功能,于是闭嘴。阿雷果然吃着吃着就睡了,沐春把她抱进装着轮子的悠车里,再盖上一层防蚊的网纱,推着女儿回家,胡善围撑着一把大黑布伞,为一家三口遮拦阳光。
走到一半,沐春对着胡善围耳语了几句,被妻子打了几拳,老实了,一手推着车,一手接过妻子手里的黑布伞,一路各种颜色的小雏菊开的正好,蜻蜓蝴蝶飞舞其间,胡善围扑了一只蝴蝶,装进纱兜里,等着女儿醒的时候放出来给她看。
昆明一副退隐山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景象。南京奉天殿里,群臣开大会,争论得面红耳赤,煞是热闹。
今日的主题依然是削藩,只不过参与争论的除了两个黄子澄和方孝孺两个顾命大臣,中央六部也都说了各自的意见。基本上是分为两派,黄子澄的从燕王开始削和方孝孺的从周王、代王等实力稍弱的藩王开始削。
兵部尚书齐泰,户部侍郎郭任支持黄子澄的削燕王。
户部侍郎卓敬同意方孝孺的意见,并且建议建文帝先将燕王改封到内陆的南昌,剪去燕王的兵力和北方深耕多年的影响力,来个釜底抽薪。
卓敬这个建议颇有创意,就连一直主张直接削燕王的黄子澄等人都有些摇摆。
吏部侍郎高巍则坚决反对暴力削藩,认为藩国现在兵强马壮,一旦削藩,必然会起兵戈,虽然朝廷武力强大,足可以对付藩王,但是内战消耗国力,于国不利。
并且以汉朝削藩,导致七国之乱,局面差点不可收拾,赞成汉朝贾谊“欲天下治安,莫如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方法。建议颁布“推恩令”,将藩王的儿子们都分封一块小地方,北方藩王的儿子们分到南方去,南方藩王的儿子们分到北方去。
这一招也是很狠,因为人皆有私心。按照之前的藩国继承制度,只有世子才能继承藩国,其余诸子最后分家只能拿钱走人,富贵一生而已。
推恩令一下,诸子也能有一块地,这个可以从内部瓦解藩王势力,让藩国内斗,“则藩王之权,不削而自削矣”,藩国一弱,然后中央一举拿下,削藩就容易的多。
建文帝听听这个,听听那个,觉得都有道理……但是方法千万条,实行第一条,决策有失误,将来两行泪。
怎么办?
建文帝权衡利弊,觉得推恩令明显是伤亡最小、温水煮青蛙、从内部瓦解藩王势力的方法,但是这个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有效果,而现在他初登帝位,需要牢牢掌握权柄,树立威信,需要一场大刀阔斧的削藩,方能显示他正统的地位。
至于战争,建文帝不希望打仗,但也不怕打仗。因为朝廷有军队百万,而燕王顶多有十万军队支持他,以一对十。更何况,他已经顺利继位,视为正统,占据了道义,得天下民心,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还惧怕区区一个藩王不成?
更何况,燕王的四个孩子还在京城当人质呢。
建文帝在心里扒拉了几下小算盘,采用了方孝孺的建议,先削周王,代王等藩王,杀鸡儆猴,让燕王知难而退,束手就擒——倘若燕王不服,起兵反抗,这就是谋反,无论道义还是舆论,燕王都处于劣势。
建文帝于是拍板,决定采用这个方法。
三年后,建文帝后悔莫及,因为方法千万条,他偏偏选了一个最错的,低估了对手。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建文帝踌躇满志,这是新君继位第一项治国方针,群臣心中各有想法,觉得不妥,纷纷劝谏,但是建文帝对高祖皇帝死后尸骨未寒、范尚宫就立刻倒戈,否认那壶鸩酒的存在,使得他对独揽权柄有着一种近乎执着的追求。
他不容许任何人和他抢皇权,失去皇权就失去一切。他铁了心要牢牢掌握权柄,群臣越是劝谏,他就越觉得受到了冒犯,越要将继位以来第一条重要政令执行下去。
一系列政令发出去,立刻执行,这让建文帝初次尝到了大权在握的畅快,原来君临天下就是这种感觉,随心所欲,无所不能。
忙完朝里的事情,一块大石头落地,建文帝难得有时间和妻儿一起吃顿晚饭,两岁的太子还需要奶娘喂饭,建文帝今日亲自喂了几口,娇儿美妻,其乐融融,夜间哄睡了儿子,建文帝牵着马皇后去踏月。
建文帝颇有兴致,还写了首诗,马皇后兴致缺缺,罕见的没有提笔诗词相答,建文帝问,“可是慈宁宫太后又为难你了?”
马皇后摇头,“太后没有为难过臣妾——她只是对臣妾期望颇高,要求比寻常皇后严格,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臣妾担忧的是范尚宫沉疴已久,今日提出辞呈,臣妾亲自去看了她,刘司药说她年老体衰,加上尚宫之位终日忙碌,身体实在受不住,稍有些受风,便一病不起,范尚宫瘦了许多,几乎弱不胜衣,臣妾只得同意了她出宫养身体,可是她这一走,谁来接替尚宫之位?臣妾思来想去,有一个人最适合不过,可是——”
“可是为何?”建文帝觉得奇怪,“宫中女官还有不想当尚宫的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啊。”
马皇后说道:“可惜臣妾看中的人,她已经离开宫廷了。”
建文帝一听,就晓得妻子说的是谁:“梓童说的可是胡善围胡尚宫?”
“嗯。”马皇后点头,“胡尚宫年轻,三十二岁就当了尚宫,之前当了十年司言,两年典正,臣妾翻看过胡尚宫的功劳簿,进宫第一年就负责修那本《赵宋贤妃训诫录》,之后种种任务,甚至去贵州宣孝慈皇后口谕,都不负使命,真是个人才,臣妾初入宫廷,参与选秀,也是胡尚宫一手筹备的,可惜这是她做的最后一桩大事,之后就离开宫廷,三年过去,胡尚宫也只有三十五岁,还是很年轻的,精力充沛,臣妾想请她回来,为臣妾分忧。”
建文帝生于宫廷,长于宫廷,他三岁时亲眼所见胡善围利用一张《负子图》将洪武帝从暴怒中唤醒,轻轻放过了父亲太子朱标。胡善围的各种好处,建文帝再清楚不过了。
马皇后一提,建文帝连赞是个好主意,没错,放眼宫廷,能够压制太后的,也只有请胡善围重新出山了,一般女官根本拿不起这项重任。
建文帝说道:“朕和梓童的姻缘,也是胡尚宫撮合的。她离宫时,是说想去走一走,看一看,如今三年过去,应该走遍千山万水了吧,梓童下懿旨,请她回宫继续当尚宫。”
马皇后叹道:“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啊,胡尚宫行踪不定,离宫后在沈家的钱庄里开了个私账,要宫里把俸禄银子存在她的名下,她四处云游,只要有沈家钱庄的地方就可以取钱花,臣妾要沈尚仪去她家钱庄里要了这三年胡尚宫兑钱的记录,东南西北的分号,那里都取过,最近一次在太原。这茫茫人海,也不晓得胡尚宫下一次会出现在何地。”
为确保女官忠诚,不用考虑退路,女官的俸禄是终身制,马皇后真是聪明,知道找人从钱财上入手最快,可是胡善围太狡猾了,派了人全国各地去取钱,以混淆视听,其实本人一直在云南。
建文帝说道:“胡尚宫在宫里当差时,每年都会拿出一半俸禄送到家里,孝敬父亲,逢年过节也会写家书送去,别人不知她的下落,她父亲总该知道吧。”
马皇后摇头,“派人去胡家书坊看了,才晓得书坊早在两年半前关了门,连铺子带郊外的小田庄都低价转卖,听邻居说是胡荣思恋故土,回老家济宁了,已经派人连夜去济宁寻访胡荣一家。”
“两年半前?”建文帝喃喃道:“那个时候正是毛骧凌迟,锦衣卫解散,这是巧合还是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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