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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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完了礼部官员,洪武帝命太子朱标为孙贵妃主持丧事。

太子不肯,“父皇,庶母无服,儿臣不能主持丧事。”

帝后和孙贵妃有深厚的感情,但是太子没有啊,何况太子连自己生母是谁都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为一个不相干的庶母主丧?

洪武帝挥着棍棒打太子,“你这个不孝子,你听礼部的,还是听朕的?”

太子打死都不肯,“父皇,丧制乃国家基本礼制,不得擅自改动。”

礼部的人见太子被殴打,连忙退了一步,“皇上,李驸马和王驸马都可以出面主持丧事,太子万万不能啊!”

李祺和王宁是孙贵妃的女婿,这是礼部能做出最大的让步。

“狗屁!”洪武帝愤怒之下说了脏话,“你们都不准走,什么时候商议出来一个朕满意的结果,你们就什么时候出来。”

言罢,洪武帝把太子连同礼部的人都关起来,连食物和水都不让人送。

太子和礼部骨头硬,一天一夜食水不进,也不肯让步。

场面呈僵持状态,谁劝都不管用,最后还得马皇后出面去劝洪武帝,身为一国之母,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子饿死。

马皇后日夜哀泣,身体消瘦,胡善围在一旁搀扶。

洪武帝一见马皇后,就知道她的来意,说道:“梓童莫要劝朕,朕是天子,难道都不能为孙贵妃办个体面的丧事?梓童看起来很是憔悴,速速回宫歇息。”

马皇后还没开口,就吃了闭门羹,有些尴尬。胡善围忙扶着马皇后坐下,“娘娘稍坐,微臣这就去化一枚药丸。”

药丸?马皇后不解,胡善围眨了眨眼睛,“茹司药说过了,娘娘要按时服用人参养荣丸,保重身体。”

马皇后聪明绝顶,立刻明白胡善围的意思,其实就是给她找台阶,留在洪武帝这里找机会劝谏罢了。

果然,洪武帝很是关心马皇后,对胡善围说道:“你还不快去。”

胡善围在外头慢吞吞的用开水融化养生的丸子,给马皇后争取时间。

可是里头洪武帝的骂声越来越大,“……别和朕提太子了,他这些年都被一群读书人围着,越来越迂腐无能!身为储君,凡事都应当有主见!读书人是臣子,是治国的工具。他倒好,把臣子的话当成圣旨了!被一群读书人牵着鼻子走,开口圣贤,闭口‘自古以来’,背了一通孝制,他自己的意见呢?二十六岁的人了,居然不能独立思考,朕要废了他!”

胡善围大惊。

里头马皇后道:“皇上,万万不可,太子乃国本,国本动摇,天下大乱。太子有错,还可以教育,皇上亲自教导,让太子少被那些迂腐之人干扰,请皇上给太子一次机会。”

“梓童跪下替他求情,他却不想着怎么解决问题、不想着朕和皇后如此伤心,他要如何安慰,就知道和那群人绝食!朕要这种无能太子有何用!”洪武帝气急,扔了一只茶杯。

啪的一声,瓷杯的碎屑飞出,马皇后恰好跪在地上,脸颊被碎片划伤了,发出一声惊呼。

听到马皇后的惨呼,胡善围赶紧放下药盏,跑进去查看情况,洪武帝已经扶着马皇后起来,“梓童!你没事吧!”

胡善围看着马皇后苍白脸颊的一丝血痕,洪武帝不想让人看见他误伤马皇后,恼羞成怒,怒目而视,“来人,挖去她的眼睛!逐出宫门!”

一群人蜂拥而来,将胡善围拖走,马皇后正要开口相劝,却听见胡善围的笑声,心道,莫非她害怕得疯了?

胡善围哈哈大笑:“皇上贵为天子,居然也看不穿孝制真正的弊端在那里,今日贵妃尴尬的葬礼只是表相,其实根源问题并不在于‘庶母无服’。”

听说要受挖眼之刑,胡善围心都凉透了,横竖都是死,她决定赌一把。洪武帝恼怒太子,是因为太子没有找到解决之法,还和一群人做出绝食这种徒劳无功之事。

而她有个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有些难度,但是,也有可能救她的命。

第79章 从来如此,便对么?

自打进宫以来,胡善围数次在死亡线上徘徊,都没有死成,不过这一次是离阎王殿最近的一次。

一群人已经将胡善围拖到门槛处了,马皇后说道:“皇上,听她说说又何妨,贵妃丧事要紧。”

洪武帝一抬手,众人又将她拖回去,像块破布似的扔在中间,乌纱帽滚落。

胡善围扶着椅子挣扎着站起来,整了整衣服,捡起乌纱帽戴好,施了一礼,“皇上,传统的丧仪,男尊女卑的规则远远凌驾于孝顺父母的天然人伦之上。传统丧礼的基本规则是‘家无二尊’、‘尊父贱母’,父亲死,子女需服最重的斩衰,但是母亲死,子女要降等,只需服第二等的齐衰。这就是所谓的‘家无二斩’。”

丧仪分五等,由重到轻分为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

斩衰,子女需穿着最粗的本色生麻布制作的丧服,且不能缝边,要露出布料散落的边缘,女人还要生麻束发。齐衰,子女穿着普通本色生抹布丧服,可以收边,女人也不用生麻束发。

洪武帝冷冷道:“你说的是夫妻丧礼的区别,和贵妃的丧礼有什么关系?你在浪费朕的时间!”

贵妃是妾,地位再高,也是妾。

胡善围说道:“皇上,您是男人、礼部的大臣是男人、太子也是男人,自然不会觉得‘家无二尊’、‘尊父贱母’、‘家无二斩’有何不妥,毕竟几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是,微臣是女人,微臣天然的觉得这是不公平的。每一个生命,都是父精母血孕育而成,十月怀胎,一朝生产,根据茹司药对微臣说的,几乎每十个女人,就有一个要死在产床上。母亲每一次生产,都是拼了自己的命,来带来新生命。既然如此,为什么人生最后一程丧礼上,就要比丈夫矮了一截?仅仅是齐衰?为什么就不能和丈夫一样,享受斩衰的规格?风光大葬?”

“皇上啊,堂堂嫡母尚且如此,被子女轻视,生生矮父亲一头,一个庶母的丧礼又能悲伤那里去呢?”

“所以,依微臣之见,能够说服大臣们同意改变‘庶母无服’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母亲的丧礼提高到父丧同样的标准,都为斩衰,实行父母同尊。”

“这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如有异议者,就用孝道的帽子去扣他,对母亲不敬,枉顾人伦,食古不化,就是不孝。第二步,既然嫡母的丧礼抬到和父亲同样的位置,那么庶母就水涨船高的往上提一提,就不存在‘庶母无服’的尴尬了。对庶母的丧礼,砍掉士人和平民阶层的门槛,君民同制,庶母去世,诸子要服“缌痳”之丧,三个月除服。”

父母同尊,君民同制。这是胡善围的解决方法。

此话一出,洪武帝陷入沉默,马皇后则面有动容之色。

是的,女人的悲哀,其实只有女人最了解。同样的,女人的权利,最终要靠自己人来争取,默默等着男人施舍、给予,那几乎不可能。这是人性骨子里自私的一面,资源有限,不会因为你是他的女儿、妻子、母亲,而善心大发,来分你一杯羹。他们蒙上眼睛,把一切不公平当做理所当然。

马皇后是女人,是母亲,她当然希望将来去世,能够得到和洪武帝一样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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