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 / 2)
郑允浩坐在汉江边, 望着脚下滔滔流过的江水发呆。
有人安静地在他身边坐下。
他回头,金恩和温柔又带着淡淡的哀伤地望着他。郑允浩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 突然逃避地移开视线。
尽管事先做过心理准备, 此刻他依然觉得要开口说话是那么难的事情。放在膝盖上的手越握越紧,郑允浩艰涩地说:“对不起,今年结婚的承诺,我没办法履行了。”
一双手伸过来,握住他爆着青筋的手, 轻柔地展开,在他手掌心放下一枚戒指,然后放开手。
那枚戒指的款式如此眼熟,赫然跟郑允浩常年戴在自己左手无名指的那枚是一对。
郑允浩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盯住她。
“偶吧。”金恩和贪婪而悲伤地注视着他的脸,轻声说:“我要结婚了,和家里介绍的男人。”
“对不起, 但我再也等不下去了。”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难过地说:“从十五岁等到二十四岁, 我等了你整整九年。女人一生能有几个九年。我真的,真的再也等不下去了。”
郑允浩试图说点什么, 然而张了几次嘴, 却都颤抖着没有成功。他望着她, 红了的眼眶里全是卑微地祈求。
金恩和流着泪坚持将这世上最残忍的话说完:“以后我不在身边, 要照顾好自己。记得好好吃饭, 按时吃药。受了伤别自己忍耐, 包扎的绷带和药水我都放在你床下的医药箱里。鞋带扯断了不要着急,你背包侧面的小口袋里有备份……”
“够了!”郑允浩猛地打断她,然而当他望进金恩和的眼睛,看到了她眼里深切地悲哀和无奈,他忽然就在想,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挽留她呢。
“够了。别再说了……”他喃喃道。
夕阳昏黄的光线投射在江面上,反射在他的脸上、眼睛里。郑允浩静静地注视着江面,连金恩和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突然,他猛地站起来,愤怒地将一直攥在手心的那枚戒指砸进汉江。
然后他怔住了,反应过来他到底做了什么,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突然纵身一跃跳进汉江里,疯狂又徒劳地试图从浩浩汤汤地江水中捞起那枚小小的戒指。
啊!裴秀智知道绝对不能在拍摄的时候闹出动静影响剧组进度,所以牢牢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发出一点声音。然而她还是被郑允浩这个举动吓到了:剧本上并没有写车奉君扔掉戒指的情节,更加没有跳进江水里这一段。所以,这是u-know前辈入戏太深,真的以为自己扔掉了无比珍贵的戒指吗……
裴秀智悄悄抬头偷看正在摄像机旁边的金恩和。金恩和头也不抬地注视着镜头里郑允浩的表情,通过对讲机,对被突发状况闹得措手不及的工作人员有条不紊的下达各项指令:“全体都有,继续拍摄。待机准备的3号机向3点钟方向移动五米,开始拍摄车奉君在汉江中的镜头。2号机的镜头推进,准备好拍摄车奉君上岸后的近景镜头。1号机同样要做好拍摄车奉君远景镜头的准备。”
裴秀智怔怔地望着金恩和犹带泪痕的脸。她刚刚才在戏里为郑允浩哭过,为什么可以如此冷静理智地继续拍摄下去,连男朋友突然跳进江水里都不担心?在传闻中,他们不是一对彼此深爱的情人吗?
整个剧组安静而有序地进行着紧张的拍摄,只能听得到郑允浩沉下去又浮起来溅起的水花声。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终于放弃。
他大半个身体还浸泡在江水里,胳膊扒在江边的台阶上,胸膛急速地起伏着。在他背后是沉默的夕阳和无情的江水。
天地浩淼广大,然而他只剩下他自己,被孤独地遗弃在这里。
极力克制了这么久,郑允浩终于还是没有忍耐住,戴着另一只戒指的手用力地捶打坚硬的石板,像一匹受伤的孤狼一般,趴在江边痛苦悲怆地嘶吼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cut!”金恩和终于拍完她需要的素材,宣布结束这个场景的拍摄。
现在是1月,正是北半球一年中最冷的时刻,跳进江水中拍摄这么久无疑是非常痛苦的。郑允浩的经纪人飞快地奔过来,拿毯子裹住他瑟瑟发抖的身体。
金恩和正要抱着保温杯走过去,然而看到郑允浩低垂着头裹在毯子里沉默不语的样子,她忽然停下了脚步,眼睛还盯着那边,手上却将保温杯塞到跟在她旁边的裴秀智的怀里,轻声说:“替我给他。”
裴秀智虽然在来之前被嘱咐要多听多看少说话、一切都听金恩和前辈的安排,但是少女好奇天真的天性还是令她莽撞地问出了她的迷惑:“前辈,您不亲自拿给u-know前辈吗?他看起来很不好呢。”
“我不能。”金恩和依旧看着郑允浩的方向,轻声说:“你也看到了,他这场戏演的有多好。今天的戏份我是刻意安排了顺序的,按照爆发的程度来看,这场戏最激烈;但是按照压抑和痛苦的程度,却是逐步加深的。他要演好车奉君,必须保持住这股情绪。一旦我过去了,他回到现实,这口气就泄了。所以,我不能。”
裴秀智注视着金恩和忍耐的眼神,她的心头忽然浮现出一句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过的话:“但喜欢会放肆,爱却是克制。”
有些恍然,又有些不忍。她用力抱紧怀中的保温杯,微笑着对金恩和点头:“我知道了前辈。”向被团团围住的郑允浩跑去。
金恩和最后看了一眼郑允浩,转身离开,回到摄像机前检查刚才拍的镜头。
而在她转身后的下一秒,郑允浩正好接过了裴秀智送来的保温杯,抬头寻找她,却只看到她离开的背影。他怔在原地,脑海里又回荡着电影里的那句台词:“从十五岁到二十四岁,我等了你整整九年。我再也等不下去了。”
哪怕他事先已经看过剧本,哪怕他觉得以恩和的个性绝不会说这样的话,哪怕他明明知道自己只是在拍戏,他依然在不知不觉中就深深代入了自己。恩和她编织了一道虚实交织的网,而他在这道网里迷失了自己,几乎分不清虚幻和现实。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他直面了他内心深处那个最难堪最无法面对的自己。
他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当他看到恩和将他们的定情戒指放在他手中的时候,他的内心恐惧到了什么程度。
郑允浩忽然有些恍惚,这些台词,真的不是恩和的心里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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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郑允浩头一次主演电影,金恩和自然不会让自己喧宾夺主。所以她在《向大地头球》里只是客串了一把。然后为了让金恩和这个导演能腾出精力专心执导,另外也是为了让郑允浩更好的演出角色情绪。第一天的拍摄安排的全是跟金恩和所饰演的前女友有关的戏份。
从不同的角度又补拍了几个镜头后,剧组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收工了,准备转战下个拍摄地点。被雇来的剧组工作人员都震惊了。他们都习惯了韩国电影一拍好几个月的慢悠悠的拍摄进度,本来以为金恩和是新人导演只会更拖沓,做好了拍上半年的心理准备。拿到金恩和那份详细的工作安排表后还私下吐槽过新人就是新人,一天安排这么多戏,怎么可能完成得了。
谁知道开机第一天就被打脸了。
其实他们都忽略了金恩和可是金基德一手□□出来的。金基德系的导演别的能力或许没有,拍戏绝对是暴风速度。更何况金恩和在日本拍了这么久的戏,对日本那边的事先详细计划拍摄有条不紊的工作模式非常熟悉,很自然地就用在了自己的戏上。
所以尽管在导演这个领域还是新人,金恩和除了在最开始有点不熟悉,很快就干的似模似样。
下午转战室内,拍了一些前女友单独出现的戏份后,时间全花在拍摄车奉君亲眼目睹前女友另嫁他人、黯然神伤地离开婚礼礼堂的情节。
电影是个精细活,为了达到效果需要从不同角度拍摄素材,经常需要演员就同一个镜头重复拍摄好几次。再去掉ng的镜头。在观众眼中不到一分钟的镜头很可能需要实际拍摄一小时,遇上演员状态不好花费的时间就更多了。好在郑允浩今天的拍摄状态好得出奇,让工作人员都觉得他是车奉君上身了。他们这些电影圈的人受韩国大环境的影响,多少是瞧不上idol出身的人来演电影的。但是今天郑允浩的表现很让他们惊讶,以郑允浩有限的表演经验来看,他已经演的相当好了。
唉?这个不专业的新人导演+不专业的新人主演的组合竟然比大家预想中的靠谱多了!也许,他们可以对这部电影多些期待?
没有哪个人不喜欢自己正在做的项目有个好的前途,哪怕好坏都跟他们的钱包无关,起码提起自己的工作会与有荣焉,以后求职时也可以在简历上添一笔。整个剧组的气氛都渐渐高涨起来。
在片场无意中听到工作人员的闲聊中称赞郑允浩的表现,金恩和装作没听到,嘴角却忍不住微微翘起。心里不无得意地想:不是郑允浩车奉君上身,恰恰相反,车奉君才是郑允浩的化身。这部电影与其说是电视剧翻拍,不如说是另类的《郑允浩传》。车奉君是虚构的人物,然而属于车奉君的痛苦、挣扎、跌倒无数次也要重新站起来、不管现实的困境如何都要向着梦想奔跑的那些心情,都是真实存在的,都是此刻的郑允浩正在经历的。
她无法像某些人那样通过哭泣来博取同情,也无法忍受别人用可怜的目光去看待郑允浩。
所以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向所有人展示郑允浩的坚强。
然而这种高兴地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化妆师走过来要给郑允浩补妆,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郑允浩抬起头。金恩和下意识地朝那边看过去,正好撞进郑允浩通红的双眼里。
迎着他压抑却又凌厉的眼神,金恩和忽然有些心惊。
其实,按照剧情来说,车奉君是可以哭的,或者说一般在这样的情景里,人都是会哭的。如果郑允浩是真的想着做一个好演员好好演戏,他应该想办法让自己哭出来。
但是今天他拍了这么多场虐心戏,任何人都能看出他自我代入很深、心里难过痛苦的要死,然而就是没有人见到他一滴眼泪。
金恩和不安地转过头,脑海里又想起沈昌珉担忧的脸庞。他对金恩和说:“恩和姐,我很担心允浩哥现在的状态。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严肃。明明是很难受的时候,也会强忍着不表现出来。我们从出道起就一直在一起,但我却从来没有见他哭过。有时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失去了哭泣的能力。恩和姐,你有没有办法让允浩哥痛痛快快地哭出来一次?”
身为枕边人,沈昌珉能意识到的问题金恩和当然也发现了。甚至她想得更深一些。身为一个好演员和编剧,揣摩人的性格和心理活动是她的职业技能。当初为了拍《最后的朋友》,金恩和还特意去拜访过心理医生,学习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她更担心的是,郑允浩这样的状态会不会患上抑郁症。
她当时没说话,转身就把前女友加进了剧本里,并且直到开机的前一天,才把这份新添的剧本交到了郑允浩手上。
原本以为,在这样突然又剧烈的刺激下,郑允浩无论如何都会好好哭一场,把这段时间积蓄在内心的负面情绪宣泄出来。金恩和怎么也没有想到,即使到了这个程度,郑允浩也不肯哭。
她恍然间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在郑允浩还没有出道的时候,他发誓说不走到最高的位置,他绝对不会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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