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2 / 2)
金恩和这次非常幸运,被安排在开幕第二天下午,是全部参赛影片里第三个放映的。所以尽管她们的片子属于不太被看好的冷门,依然观者云集。
尤其是来自中国和日本的剧组,凡是来了的全员到齐。金恩和作为东道主忙到了最后才入座。
大银幕上的画面,从一双脚开始。
那双脚显然属于一个年轻纤弱的女人。脚上的高跟鞋,跟高三厘米,分寸恰好,既不过高咄咄逼人,又不失女人味。小羊皮的鞋子纯白简约,温婉又有品位。
只看这样一双脚,似乎就已经能在脑海里勾勒出这个女人的形象。
镜头摇摇晃晃,跟在女人身后,始终只拍摄这双脚。女人的脚步匆忙着急,在柔软的地毯上踩过,背景的音乐喧闹,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嘈杂人声。看上去应该是在会所的走廊穿行。
终于这双脚在一道门前放缓。而镜头也随之慢慢上移,露出女人的背影和侧脸——宫崎葵推开虚掩的门,喘息的声音逐渐清晰。
镜头转向房间内,一对男女在包厢的沙发上翻滚。金恩和低头在妻夫木聪的脖子上轻咬一口,然后抱住他的背,在他的肩头对宫崎葵妩媚而挑衅地笑了。
宫崎葵就站在门口,表情冷静地看着他们。
这是抓奸?接下来他们要撕打了吗?要闹起来了吗?所有观众不禁这么想。但后面的发展出乎所有人意料。
宫崎葵什么都没有说,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并且还礼貌地为他们关上了门。
镜头给到金恩和的特写。她忽然失神,一点没有胜利者该有的得意,只是怔怔望着宫崎葵离开的方向。
在场的观众不是专业电影人就是资深电影爱好者,丰富的阅片量令他们立刻就意识到,这个故事恐怕就是发生在这两个女人之间的。
隐藏在黑暗中等待的宫崎葵,终于看到恢复衣冠楚楚的妻夫木聪离开。她回到包厢,看到随便套了件衣服的金恩和在安静地抽烟。
宫崎葵走到她身前,温柔地为她扣好扣子,整理头发。整个过程中,金恩和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抽烟对身体不好。”宫崎葵说。
她平静地语气触怒了金恩和。金恩和猛地甩开她的手,轻蔑又妩媚地看着她:“我和你未婚夫睡了,你为什么没有反应?晴海。”
宫崎葵用一种看任性孩子的温柔又无奈的眼神看她:“霞,你知道这是没用的。离开这里,不要继续糟践自己。”
金恩和,不,现在的她是霞。她动作娴熟而轻盈地弹掉烟灰,手指修长,秀发凌乱而蓬松。整个人的神情姿态轻蔑又妩媚:“你选择结婚和一个男人睡,和我选择跟无数男人睡,有什么区别吗?”
晴海与霞不欢而散。她回到家里,两人的婚房是典型的日式一户建。随着晴海地走动,可以看到整个屋内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十分用心。
未婚夫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看到晴海,自然地走过去亲了她的脸一下,亲热地问:“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跟同事聚餐了吗?”
仿佛刚刚才出轨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晴海若无其事地接过他手上擦头发的毛巾:“饿吗?要不要我给你做宵夜?”
未婚夫在客厅看电视,晴海在厨房切菜。她不禁回忆起霞。
她与霞原本不是这样剑张弩拔的关系。她们都出生于一个偏僻遥远的海边小镇,从小一起长大。霞的母亲早逝,一直非常依赖晴海。而晴海也很喜欢霞的天真活泼。
她们经常一起坐在海边看日出。每次碰到朝霞出现,霞都会兴奋地指着映满霞光的大海对晴海说:“看,霞在晴海的怀抱里。”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大概是从她们一起来到东京开始的吧。
晴海一直是个非常有野心和计划的人。她努力读书考上大学,然后又靠勤工俭学完成学业。毕业后进入大公司,不断交往前途有为的男人,最后终于跟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未婚夫定下,准备结婚。
但霞跟她不一样。霞很天真,她只想一直和晴海在一起。到了东京后,没有学历也没有谋生的本事,只能到处打零工,日子过得很清苦。可是那时候的霞是快乐的,因为她有晴海。
直到晴海交往了第一个稳定的男朋友,准备从霞的小屋搬走。
会所里,霞在与客人喝酒。有客人问她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个。霞说:“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
晴海的婚礼定下了,就在一个月后。霞孤注一掷地跑到晴海面前,求她跟自己走,回到海边的小镇。晴海怜悯而温柔地看着她。
霞懂了,独自离开。
也许是老天要成全霞。大地震到来,整个东京陷入恐慌。晴海在最危险地关头,脑海里浮现的画面,是她和霞在小镇的海边。她挂掉了未婚夫打来的电话,决定去找霞。
而与此同时,霞赤着双脚从会所里跑出来,只想去找晴海。
她们历经艰辛,穿过震后的东京,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彼此。
晴海答应霞,抛下东京的一切,和她一起回老家。
她们换乘了几次,坐着缓慢行驶的老旧火车回家。车上,她们找回久违的亲近。霞的头轻轻靠在晴海的肩上,回忆起当年她们乘坐相反方向的火车去东京时的情景。
她望着窗外已经有些陌生的景色,却从窗户的反光里看到自己和晴海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
霞与晴海回到小镇。镇上已经看不到年轻人,当年看着她们长大的老人也逐渐去世。她们住在霞的老房子里,像一对交颈而卧的鸳鸯,无拘无束地生活在世外桃源。
但甜蜜的日子并没有太久。随着时间的流逝,与世隔绝的生活也显现出枯燥无味的弊端。霞日渐烦躁,两人在生活中的摩擦越来越多。霞也逐渐回忆起,她与晴海在东京一起生活的日子,也并不全是美好的。
东京的世界很残酷。
即使晴海有名牌大学的学历,因为她是女人,总有一天会结婚生子回归家庭。所以好的公司稳定的岗位都会优先男性候选者,她最终成了派遣员工。晴海并不是一开始就想依靠婚姻的,她也曾经试图靠自己改变命运。
而像霞这样只有美貌的女人就更难了。她以为晴海离开她是因为钱,于是她决定出卖自己,快速获取金钱。可等她带着钱去挽回晴海,晴海却总是用那种怜悯而温柔地目光看着她,告诉她:“放弃吧,这是没有用的。”
最后一晚的亲昵,霞绝望而疯狂,晴海却始终温柔。霞害怕看她的眼睛,害怕她从她眼中看到熟悉的怜悯。
天亮了,晴海已经带着她的行李离开。整个屋子里没有留下一丝一毫属于她的痕迹。
霞的表情冷静,仿佛早就知道晴海会离开。她打开自己的行李箱,从藏在最深处的地方翻出一张请柬。那是晴海的结婚请柬,上面写着的婚礼日期,就在三天后。
太阳升起,朝霞漫天,映照在蓝色的海面上。
霞来到她们的海边,一步一步朝海中走去。她用打火机点燃晴海的结婚请柬,伸开手掌,看灰烬从手指间飞过,飞到海上,被海浪卷走。
霞光逐渐消散,天地间,只剩晴空下的大海。
霞回到老房子,拿出艳丽的衣服换上,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上妆。她最后为自己涂上艳丽的口红,望着镜子里美艳的脸,一行清泪流下。
新干线东京站,未婚夫接到了晴海:“老家的人还好吗?”
晴海笑容温婉,挽住未婚夫的胳膊,如同每一个温顺的妻子:“都很好。可惜他们不适合长途跋涉,不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了。”
未婚夫把晴海的行李箱放到后备箱。两人坐上车,车子发动,逐渐远去。
画面暗下去,字幕缓缓出现。
整个影院沉默了很久,妻夫木聪才如梦初醒,轻轻鼓掌。他的掌声像一个信号,稀稀拉拉的拍手声随之响起,很快全场掌声雷动。
贾樟柯这次的作品《天注定》也入围了戛纳。他跟金基德是老朋友,跟金恩和私下很熟了。
他是第一个冲上来的,非常兴奋地握着她的手:“小金啊~不愧是老金教出来的徒弟。你们师徒真的很会用隐喻的手法!而且画面又诗意又含蓄,都有那个劲!你说你年纪轻轻的,第一次拍文艺片怎么能拍这么好……”
金恩和一脸懵逼,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一个劲道谢。
是枝裕和本来也想过去聊几句的,看到这个场面就远远等在一边。
福山雅治还在回味电影情节,有些困惑地问他:“是枝导演,霞光消失和霞对着镜子梳妆这两段,是在暗示霞自杀了吗?”
是枝裕和看了他一眼,笑笑说:“这重要吗?”
福山雅治仔细思考了一番,也笑了:“您说的对,确实不重要。不过……”他叹了一口气,语气充满不可思议:“我真的没有想到,恩和桑会用一个唯美浪漫的百合之爱的故事去讲女权。”
是枝裕和笑,不掩赞叹:“她很聪明,也很巧妙,用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和很小的切入点,去讲了一个很普遍的女性现状。而且是非常日本非常现实的女性现状,那就是女人在这个男权社会活着,要么付出子宫要么付出性。但本质上,这是一回事,都是剥夺了女性独立生存的空间。”
福山雅治心里沉甸甸的。其实他本人是很大男子主义的性格,但这不妨碍他有基本的同理心和共情:“所以故事后面,恩和桑让她们逃到世外桃源,最后却发现根本没有世外桃源。她们永远无法摆脱这个社会。”
他有些难受又有些茫然地问:“那么她们后来呢?回去后继续像以前那样活吗?”
“这就是恩和桑留给你们思考的问题啊?一个好的导演是不会直接灌输给观众答案的。优秀的导演,是提出问题,让观众去思考答案的。”是枝裕和望向金恩和,“她才第一次尝试文艺片,就已经找到自己的电影风格了。福山桑,对于我来说,这是比她在戛纳获奖更令我惊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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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恩和是以老板和导演身份参加电影节,所以视角跟以前截然不同了,压力也大了好多。
蛰伏多年准备的翻身仗,刚好撞上戛纳大年。怎么能让恩和赢我琢磨了好久,把有竞争力的片子都看了一遍。代入进去思考了半天,如果是我要怎么制定公关方向,真的好难啊啊啊
电影情节纯原创,写小说肯定不会写一个电影剧本出来,那就太长了。我只写了电影关键情节,大家意会就好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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