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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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开省地图,划定坐标指尖行车一路南延,看到些很怪的地方,晓角、柿树下、巴坞诸如此类,解释不了谁定名且为何,山可能很古所以风雅点,隐塘、直带、东流,岭啊山啊尖啊顶,频密但海拔不高,地理课上详学过华北华东的地形,的确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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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超喝掉最后一口馄饨汤,联觉出车窗外的云遮雾绕,山徐缓而退,枝梢快扫上眼皮,雾也快散了;又联觉颜家遥坐在他身边一齐随车晃,牵着手但不说话,不一刻歪在自己肩上小憩。轻率的出逃一生也只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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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说再往南就出省可就到江西啦,可能能经过三清山,山上有玉灵观,住了堆臭道士。两人想想,决定乘客车。其实路上遇到河道能改坐船也好,顺到嘉陵看看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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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拾走空碗,给炉子换煤球,“你们别是逃学出来的吧?”

湛超哧就笑了,给老板送上支烟,说你猜呢。这就是没天高地厚的臭小子逗大人玩儿呢。老板小臂上文“忍”字了,忍者不忧,他一点不觉得冒犯,还笑呢,点上火坐一旁说:“我看像。不怕挨打呀?哎,现在老师还打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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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穿了件沾了面粉的灰夹袄,皖南腔,一些音尾去向奇诡。他跟湛超在他爸请吃酒的席山看过的某些男性有气质上的相似,譬如能看出年轻时眼珠贼亮,爱探问、爱嗤鄙,希望你搭腔,爱用“江湖”“人生”一类的大词,不信宗教,但仍信徒般执迷于劝人自我匍匐,总之烦人但不算坏。

“我之前也是初中没上完就从家跑出来了。哇靠,我上学那时候还乱呢,愣妈的,老师写着粉笔字呢就给揪走打去了,看见我们混子跟个鹌鹑似的,学个屁。我走地方多了。近呢,海南啊青岛啊,最远的我到过俄罗斯呢,远吧?真的很冷,苏联刚解体,我跟朋友去碰运气,那里的男人太爱喝酒了我的天。极光,没看过吧?睡过很多女人。你说婚啊?结过又离了,孩子跟他妈,根本不喜欢啊,心从不在对方身上,见面必吵,何必呢?孩子难做人。我多清闲,开个小店丰俭由人,没事炒个菜喝一点。我见过的人可多了,汽车站边上八仙过海,我眼很毒哟,我逮到过老挝的一个毒贩,警察也没给我赏钱,说你妈这是什么公民应尽的义务。”

湛超打了个喷嚏,玩笑似地问了句什么。

“靠,怎么没见过?一个白俄小男孩,很漂亮的蓝眼睛,毛子普遍都漂亮。他叔跟我讲他是,我不怕这个,那男孩很安静,不是看见你就要死要活喜欢你,他还他妈看不上你呢,怕什么?**的屁事?是不是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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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客运站正好雨停。湛超要撒尿,刚进公厕解裤带,颜家遥就跟进来了。很小的隔间,脏且臭,墙上屎迹仿佛加压喷射,草纸团遍地,厕所里搞其实还蛮刺激的,当然,要是有晶亮的落地镜和飘花瓣的瓷浴缸那种,不是这种男女不分的乡下茅坑。

湛超说你看着我尿不出来。颜家遥从背后抱着他腰,手滑到他前面托住***,用指腹轻磨他的孔穴,说:“能射还不能尿?装什么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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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超朝后仰,打着尿颤,恨恨说:“我尿你手上。”他看天花顶被人用血写了个“天呐”,落笔有力,硕大且仍然殷红,猜可能是例假且刚写上不久。谁呢?怎么爬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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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家遥手臂收紧,隔着衣物吻他背脊一线,说:“我的宝贝。”

“幻”字有了重影。湛超说:“我有点晕,我的宝贝”

天亮的汽车站有点可怕,从那么清静,变污浊的市井气。只两三个精干的、年轻的,多的还是农民,大小背包更甚有竹编的箩,或很可爱的从箩中支出一对儿鸡爪或猪蹄,猜是外出贩货。买票的队伍松散,都惺忪睡眼,呵一室五味杂陈。

甫一买到去江西的长途客票,湛超脑袋耷拉,颜家遥摸他额头,好热,飞快去附近卫生所买了支温度计,一量果然发烧,忙又喂他布洛芬。想可能是夜里挨了冷风,又那么靠着在火车上着了一觉。他手凉,在他额上正反熨着,反复说去吊水吧去吊水吧去吊水吧。湛超摇头摇头摇头,声音像挂了浆,偎着他问宝贝你心疼我吗?很像六七岁的小孩。颜家遥觉得好笑,也酸楚,实话是宝贝我心疼得要死,但说:“你自找的。”既像讥讽也像埋怨。湛超就哧声笑。

他俩依贴的稠浓情态,超越了周围一众那点儿贫瘠的智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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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箩里伸猪蹄的:“细伢搞什么名堂晓得啵?嘈哦,神经病,不读书现世。”同行女伴专注嘬一袋烫豆浆,没睬。

有个瘦子,颊颐内凹唇上爆皮,戴副眼镜,木呆呆地嚅嘴。他很快起身,走近问:“你好,你们去哪的?”

颜家遥抬头看他,想了想说:“上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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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巧,我家乡就是那里。”他声音像小鸡。他脸上徐徐浮起一个笑,不熟练,整个儿像刚解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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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途客别求舒适,勉强不破烂,座位紧窄气味怪,颠起来防着头碰了车天花,好在没有乘务来命令你关窗。瘦子跟湛超颜家遥并坐在后排。一阵嗡嗡响,汽油味浓郁起来,车厢颤颤欲散,然后走了。树影倒退,远处一片青灰厂房兼发电塔也退,想到是确切离省,挣脱一个脆薄的子/宫,本能地惶恐起来。颜家遥以僵直姿势探看向外,嘴里热气很快把窗呵花。逾刻他用力将湛超扳倒向自己,说睡吧,到了叫你。

不久雨又开始下,水滴啪哒甩响在窗上,路稍崎岖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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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鸡嗓的瘦子取下鼓囊囊的背包,突然开口:“你们哪里人?”

湛超挣扎着从膝上直起身,说:“河北。”

瘦子上下打量他,看得很深,不能说失礼,近视眼近似一种没有特权的残疾,必得给予理解。瘦子快速点头又摇摇,说:“哦,河北,古时候叫冀州。河北的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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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超问:“你是派出所吗?”

“我只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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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超:“你要好奇的可太多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世界有没有外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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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子笑得仍然不熟练,“你讲话有意思。”

湛超:“我发烧了,所以说昏话。”

颜家遥手又摸向他,“好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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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超突然贴在他耳边问:“我们的小孩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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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家遥吃惊,又深深凝视他,回答:“在长呢。”

湛超笑笑:“那就好。”

瘦子讲:“你们在念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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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超“哧”一声笑:“怎么老有人问这个?”

瘦子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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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超说:“不是,我们是搞艺术的。”

瘦子说:“什么艺术?”

湛超说:“画画、吉他、弹钢琴,还写诗,牛不牛逼?”

瘦子说:“写过什么诗?”

湛超头藏进颜家遥怀里,说晕啊我晕啊宝贝,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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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子说:“喂喂,怎么不讲话?你写过什么诗?”

湛超白他,说:“我没写过诗,只会弹琴画画。”

瘦子突然显凶暴:“那你他妈撒什么谎!”

颜家遥说:“你他妈什么他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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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子讷然,低头翻包,掏出水瓶喝水,唔囔:“对不起,我不是在骂你。”

湛超躺回颜家遥膝盖,发烧好像就是会意识沉潜。他伸手摸颜家遥的小腹,看车的顶,想同样的空间,只稍变换角度去看就会完全不同。他读小学,湛沛生在外谋财,跟谭惠英因隔远而有一份酽浓而含糊的情谊。小时候比较蠢,模糊认为父母情深跟偷摸自己鸡鸡一样,令人羞耻,他颇孤独微小地吃着搅糖四处探奇。也不算四处啦,矿山还没承包,只在学校附近。县城偶然隆起一丛楼,或坍出一片墟,能清晰感觉到一些事物的进入和离开,搞不清是变了是病了。

他就真找见了一处废弃的小岗楼。他想古人掘墓或征伐新大陆也是如此吧,像他一样手持微弱火光(打火机),攀登陡峭阶梯,探究古奥谜题般抚蜿蜒的墙缝。墙皮簌簌凋落,在开的一扇飘窗边邂逅丁达尔效应,意识到光竟如此直。楼梯断绝,豁然到顶了,空间显出庞大的光彩,感动着想没错一定的,我梦里或者前世肯定到过这里。于是决定把这里占领,切断外界讯号,做自己的国,只会在之后带最喜欢的那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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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一定在能头顶上方的某处,哒哒哒,听有一串玻璃弹珠落地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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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超眨眼,说:“渴了。”

颜家遥拧开一瓶矿泉水,喝进一口低头哺进他嘴里,场面有点像武侠小说里天人之姿的浣纱女救起初出茅庐的负伤小侠,小侠注定是要爱上她的。“还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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