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 / 2)
彼年是网吧黄金时代之伊始。此前“四大门户”还在娘胎,网吧也叫“威特盖”,傻瓜式的nat路由线,拨号上网,收费高。之后有了oicq,呈遍地开花之势,一律方块奔腾配win98,找个狭缝里的黑吧,一碗面钱就够泡上半宿。湛超曾提议家里备一台,湛春成否决:“要那干啥用?碍你学习,还费电,有功夫你多读两本书是真。”
湛超想玩把星际或红警95,照得匀出烟钱。
他近期搜索内容多以“男人爱男人”为母题延展发散,跳出“肛/交”、“口/爆”、“鸡/奸”等,高度凝练,惹人浮想;又或“艾滋”、“同志”、“精神疾病”一类,读来俨然谨严、冷肃。总结下来:这事不对。湛超不管。他逾年十八,自我意识膨胀,勇敢,虚荣,不满现实,质疑多过认同,猜世界或是因我而乍晴乍雨?说是自恋也通。湛超认定爱就爱了,这东西毋需他人以人师口吻指点江山。连爱都得按固有形态来,人意义何存?就对此报以嗤鄙,瞎看,乱点。当时他的确是小觑了这件事,但也可以说,他非常“正确”。
有次误进了一个站,屏哗就白了,左角跳出一排豆大字母。怔几秒,屏上竟显出块黑色矩形,据说是叫播放器。谁还能不好奇?鼠标单击三角。先是个缺口的圆环在中央打转,少时显影。赫然是个银盆样的屁股,缝间嵌枚棕褐的窟窿,一摇,茸发荫蔽的睾/丸乱晃。网吧气味潮臊,湛超坐顶头。他一耸,咬死嘴里的“操”字,按紧了耳麦。
内容跟在贺磊家看过的黄碟没什么不同,两具躯体做深度交流。但眼里无一丝波澜,吻也不接,显然不相爱。区别在其中一具少了乳/房而多出根隆耸的阴/茎,契合处也成了俗人嘴里的“腚/眼”。翻覆,抽/插,嗞咕咕,进度条是一钟头。
湛超飞往意识的边疆,就那么无表情地郑重看完。接着关机,拿书包,交钱。
出来时黄昏,丰饶的倦怠。他蹲下,路人瞥他。他微微欲呕,心里有点彷徨。就先摸烟抽,小回龙,呛了却没滋味。又冲进对过烟杂铺买了袋汾煌梅,逐颗含到没味,吃肉咬梅核,嚼得嘎吱响。店老板听声伸头,“乖噻这牙口。”他扬鞭而去的思绪才返还。隔壁是家影音店,门头窄,大声放着歌,朴树的《new boy》。“我们的未来该有多酷”,不留神会听成“苦”。这歌手有个颓面孔,却猜蒙昧必将驱散,未来一定很美。
梅子多酸甜,吃完也就不想呕了。
近世纪尽头,湛超挺忙。世俗的忙:一是要期末考,别管真不真学,早自习,晚写卷;球还照打,那有瘾。二是湛春成多吃了几顿油荤,院子里踱步,陡然觉得升空,呼地又下落,一查,血糖血脂直往高走。他本就有心血管痼疾,又是干部,医费实报实销,于是立刻动身要去二院小住三日,“别人都住黄山顶上的疗养院!那福享的,我算给咱党省钱的。”湛超是他乖孙,得陪。再是关键,他求爱未果,他难以自制。
他的“白鸟”是翻遍书柜才捉得,忖度了很久,既怕旁人听破,又怕他不懂。他未必好意思说,白鸟飞时,他正撑杆跳初赛,杆儿极长、弹软,他如婴孩使筷,只在一次呼吸间以本能杵地而起。过杆后是背落,目视天空,而非去处,头脑会在刹那间显空白,既茫然又有短暂的梦幻感。这之间,爱沸腾而上,陡然看绿是清鲜,看黄是绮丽;人砸进软垫,都无暇去管成绩,只觉得晕眩,星子乱蹦。满心的自满:操!操!听见没?致高三一班颜!我说了!他听见没?听懂没?嗯?!我爱他。我也真害怕呀。
——却没有之后了。白鸟真去了岛屿逐浪,活泼泼飞野了,也他娘的不给个准信。湛超几次半夜,辗转反侧,成人式的丢了困意。爱情在身,原来也沉。
那天周末,许是走运。老天说:咿哟小可怜虫。
湛春成住临阳的独间,一天四瓶水,水是红花中成药,说化血淤,那颜色湛超怎么看怎么像上了火的隔夜尿。哎我老了可别这毛病。收了书本问:“吃水饺还烩饼?”
“你们这版教材有几篇文章是很好的,鲁迅的,陆蠡的,有的就是在扯蛋!”湛春成撂下他语文书,折起花镜曲眼说:“昨天的饺子烩饼,都不如你茹美鹃同志做得香。”
“废话。跟她比?”湛超笑,“你就在侮辱人。我奶可是厨神在世。委屈她个唐山仙女给你当了一辈子老妈子。”
“也不急啊。”湛春成长吁,“横竖等几年我下去了,不就有的吃了?”
“啧哎!”湛超咂嘴,“呸。老当益壮!”
“好!壮!吃馄饨吧!多给点葱辣,嘴里老没滋味儿。”
“水没了按铃。”湛超拎保温桶,“我去边上老工房附近看看,小摊子说不定合你口味点。”
“注意车。”
“知道。”
结果就在一楼输液大厅见着了他。衣服旧,白鞋缘焗上了太阳黄,眼里有疲困。他正弦似的伸颈看输液架,水剩个浅底,细管弯绕绕,牵个短发女孩。女孩大岔腿,睡得香,嘴挂一绺涎水。他低头拢上她腿;腿又弹开,又拢;反复几次。大厅里人多,座不够匀,挨挤亦不乏抢占,难得病号还有那等气力。他就知趣地站着,山高月小。湛超心里咯噔,片时耳鸣,逾刻幸福感迸溅。花开了,水涌了,他嘴角靠近了耳朵根,像在阳光下发呆。就进去喊他:“遥。”这字多次写,反复想,就顺口了。他耳尖居然会一颤。他扭脸微昂头,惊异说:“湛超?”又问:“你生病了?”
不是“你怎么在这儿”。湛超盯准他,“陪我爷爷。”拎桶给他看,“他挂水我买饭。”
俩少年一杵,鲜亮有光,小护士换水也频频瞥。颜家遥问:“严重吗?爷爷。”
“就是普通老年病,小事。”指女孩,“家宝?”
颜家遥颔首,“发烧了,昨晚上又咳又吐,一宿没睡。”
“不像你。”隔了周六没见,我居然有点想你。
这丑相给旁人看确实不像话。颜家遥揩掉她口水,“她比较像爸爸。”
“长得很可爱。”我这么想你,你看我嘛,别转过去。他目光黏牢他。
“她就睡吃时候嘴歇。”颜家遥说,“你养两天你能疯,就个皮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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