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2)
徐静承邀岑遥去食堂的水吧坐坐。
“不算你翘班吧?”
“今天不是我值班,能走。”
水吧里坐个小阿姨,眼横斜,台面上贴张塑封的价单,最贵的果捞也才五块五,像新千年那会儿的物价。徐静承刷职工卡,要了两杯热美式。岑遥眼见那小阿姨兑粉,又从面盆里捞出根水淋淋的铁勺搅和杯子,端上桌一抿,就是杯烫嘴的烟灰水。徐静承手在桌上叠起或交叉,像也局促。不久托了下眼镜,说:“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话开篇自嘲通常不出错,“老多了吧我看着?”捏着下颌尖。
“瞎说,曲解我意思。”徐静承摇头,“你样子其实没怎么变。来看病的?”
“那就是气质成熟了。”再给自己个坡下,气氛就化瘀了,“来陪朋友。你哪个科室?”
“消化内。主要就是给人瞧管子,瞧袋子。”手从食道划向胃。
岑遥瞥见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弹舌,“你什么时候结的婚啊?”
“09年。我都不知道你在安徽。”徐静承揶揄他:“不然你份子钱跑不了。”
“08年之前确实不在,在珠海那边。份子什么都好说,我补给你。”岑遥笑,又问他:“有宝宝没?有了我结婚满月一起补上,省得麻烦。”
徐静承掏兜,按亮手机给他看屏保,“喏,12年生的小丫头,是个龙宝宝,小名叫月季。大名跟她妈妈姓单,女孩子起姓单的名字好听些。”他喜意上了眉梢。
追问他:“单什么?”
“单疏影。”
林逋的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语文学过,岑遥还记得。
“对的,是这意思。”徐静承笑。
岑遥又仔仔细细分辨,“长得像你,尤其眼睛跟鼻梁。”
“皮死了快。刚生出来,晚晚闹夜,那哭的哟。也确实长得像我。”徐静承手背朝他肩膀一掸,“我底子都给你透光了。那你呢?单着还?”
岑遥承认:“单。”仰进椅背。
“那你算不着急的。”不声不响一刻,才问:“别说,你还在跟男的处?”
岑遥头朝窗外,“我这怪癖你还记的怪清楚。”
十年前,两人同桌,字面意义地相善成伴,没有利害关系。徐静承标准的“优秀”,成绩轶群,品质单纯,岑遥资质普通,则自救式刻苦,对他亦不免有份同性间的追慕。两人同岁,都话少寡交,都上课专注,本子上记有密匝匝的蝇头字,写同款名师教辅、难题会探讨、笔记与心得共享,目标院校一致的遥远、高耸、有金光。
所谓“相善”包括但不限于学习。徐静承父母搞贸易进口,家里置了台天鹊520,岑遥歌不够听,溜进影音店翻碟,抄出张清单,塞他帮着下载;无以为报,间或给他捎份早点,家是一个方向,间或蹬车载他一程。窃聊过理想,都很可笑。之间情谊似乎曾不止于“同窗”。
两人曾经是一条道儿上的,若无天灾人祸,继续沿着走,区隔离间无可厚非,但不至于徐静承而今名牌上写“主治医师”,戴灿银石英表,家庭和美,岑遥却羞于启齿自己现在在干什么。——你倒的确是坐着的,我也不觉得自己卑微,但多数人痴迷于定制优劣标准,你是被允许体谅他人的中产,我似乎不得不去仰看。岔儿从哪儿分的呢?
岑遥咕嘟下半杯烟灰水,“主要我也喜欢不了女孩子了。”
“你没联系过他吗?”徐静承食指围着杯口划了一圈,声音不重,“湛超。”
岑遥摇头,“没有。”不是骗,是怕被追问,怕透了湛超况境窘促的底儿。好歹他以前在班里是个“巨富”。
“不说去香港了吗?你也没打听?”
岑遥像听了个笑话,“我打听他干嘛?!我吃太饱。”眼朝外瞥,扥了扥椅子。
徐静承先是笑,不久又陷入沉默。逾刻说:“主要,我当年真觉得你跟他是很相爱的,后来我再读大学,考研,然后实习工作,讲老实话,我再见过的好像都不如你们。”
不置可否。雨下空了,天盖子转青为蓝,明个应该晴好。岑遥眼挺尖,倒是老远就瞄见老杜爱人肉滚滚地朝这儿来。她面目刚毅起来,身畔跟两三人,里头有个男的,高壮,文青龙白虎,戴串儿,县城贫困线上挣扎的黑社会样貌,几个人五官相似。宗亲聚首不是婚丧嫁娶,通常就是寻衅。岑遥腮紧紧一缩,烦得咂嘴。徐静承察觉,“怎么?”
岑遥昂下巴,“那几个等会要跟我动手,麻烦你帮忙报个警。”
“啊?”
“没事,我去聊。”岑遥起身,从桌上筷筒里抽了根不锈钢筷,藏进裤口袋。
徐静承瞠目,拦他,“哎!”
岑遥朝他比个禁声,径直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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