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救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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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天气多变,早晨还出了点日头稍子,不知为何现在天又阴了下来。翻滚的苍灰色云层一叠一叠将天空挤得满满的,阴郁蔓延到视野所及的天穹边际,远远船笛声长鸣,一排黑色大雁笔直飞掠过,首尾长啸着,划过干净的线条。

呼呼风声里,黎青面对着奔腾流动的河水,身穿背影单薄而瘦削。

无名河水激荡着碧色小浪花,挨挨挤挤往前奔流而过,黎青靠坐在公共长椅,两只长腿随意舒展着,指间夹着一根烟,一下一下地抽着。

看得出来,黎青动作十分熟练,应该不是新手。沉沉吐出一口烟后,不知出于什么心里,望着在风中散开的烟圈,他还自嘲地低头笑了一下。

这是尚阳第一次看见黎青抽烟。

上一次月考后,黎青一个人坐在天台上,背影那么疲惫,也只在指缝里夹着烟来回把玩,没有抽。

今天对他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吗?

河岸公园是新修的,非年非节非假又过了广场舞时间,里头人迹寥寥,空气都安静得打了盹。尚阳双手揣在裤兜里,站在一棵小树背后,静静审视着黎青。

他又是为什么在今天来这里呢?

也许是福至心灵。

也许是心有灵犀。

也许是其他的东西。总之,就在尚阳注视着黎青的一瞬间,黎青忽然回了头。

两人四目相接。

仿佛做坏事,被大人抓包现场的孩子,黎青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将手背过身去,把烟藏了起来。

被发现了,尚阳就大方地走到了黎青身边坐下。靠在长椅靠背上,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瞥了眼黎青的烟:“我能抽一口吗?”

黎青盯着地板:“抽烟不好。”

尚阳态度坚持:“我看见你抽了。我想试试。”

黎青沉默片刻,伸出背在身后的烟递了过去。

尚阳不大熟练的夹起烟,笨拙地喂在嘴边,只吸了一口,就被那呛人发苦的味道熏得恶心,转身捂着肺咳嗽起来:“卧槽。”

“别抽了。”黎青强横地从他手里夺过烟,准备一把按灭,“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别。”尚阳按住了黎青的手,用咳得眼泪都快出来的眼,坚定望着黎青:“我就想试试。”

黎青定定地看着尚阳。

遥远的风声呼啸而过,河水涛涛地碰撞哗哗作响,沉默在二人争锋对峙中沸腾。

“我想试试。”尚阳重复着这句话,坚定地从黎青手里拿过了烟,又低头吸了一口。这回他有防备,没被呛到了。但那火辣辣的味道仍让他嗓子发干发痒,他又咳了两声。

“我让你别抽了。”黎青冷着脸,强行将烟从他嘴里抽出来。

尚阳躲了躲,没躲过去。那烟被黎青一把夺出来,扔在了垃圾桶里。

被他强行抢走了烟,尚阳咳嗽着抬眸,眼神带着反击:“你呢?黎青,你不也是在抽吗?”

沉默半晌,黎青静静望着尚阳:“但是尚阳,我们不一样。”

我们不一样。

这句话笔锋言辞简单,却如一道无形而冷漠的界,在浩渺天底下,在亘古无情河水前,在并肩而坐的二人间,划出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甚至能隐隐透出说话人的自贬。

“咳咳——”尚阳刚想问什么叫‘不一样’,就被一股从喉咙管里泛起的恶心劲给呛得咳了起来。

黎青沉默给他一瓶矿泉水。

尚阳接过来喝了几口,才把那股恶心劲压下来。他朝黎青试探性挑衅道:“不一样?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的男的,还能有什么不一样?黎青,你倒是说说咱们俩有什么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黎青只短促笑了一下,随即低垂下眉宇,又不吭声了。

这沉默的抗拒尚阳见过太多次,他陡然生出一种烦躁的无力感。

他宁愿黎青和他生气抗拒乃至打架,怎么样撒野怎么样冲突都行……只是别这样,用沉默和自贬把他关在他的世界外。

他也再无话可说。

两人于是沉默坐着。

大概过了十分钟,或者更久,时间在这样的场合本就是渺茫与虚无的。尚阳仰头望着天空,轻轻道:“今天是我妈妈的忌日。”

黎青抬头望他:“很难过吧。”

“嗨,也没那么难过。”尚阳喝了一口水,望向别处,若无其事笑道:“都七八年了。其实早也习惯了。”

“……”黎青静静看着他,眸子里闪动着某种柔软哀和的光芒,抬了抬手似乎想拍拍尚阳,想到什么又没动了。

那一瞬间,风声与水声都近乎静止,亲密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环绕在鼻尖。尚阳几乎以为黎青要上来抱他。但最后黎青只是轻轻低下了头。

“你在撒谎。离别,是不管多久都习惯不了的。”

尚阳心脏上轰地被人崩了一枪。

他这些年听过许多安慰,从最简单的‘节哀顺变’,到哄小孩子的‘妈妈只是变成了天上的星星陪着你’,再到更严厉的‘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懂事了’,再到后来的‘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可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直接又这么戳心的话。

离别,怎么是能习惯得了的呢?

他近乎狼狈偏过了头,不让黎青看到他的酸涩:“你这个人,真是……”

秋天呼啸的风,别无他人的空旷,特殊的日子,以及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暗恋却不能表白的人。这大概是一个太适合让人情绪无声放肆的场合。

鼻酸的尚阳又听见了黎青的声音:“尚阳,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尚阳喃喃重复:“我妈妈她……”

为了触人伤疤,已经很久没人当面问过尚阳他*妈妈的事了。久到除了那每一次午夜从噩梦中惊醒,黑暗冷漠的场景,歇斯底里的尖叫,僵硬陌生的尸体面孔外,他竟再没从任何其他人口中触摸到关于妈妈的只言片语了。

只是……他垂下头,用力攥紧了拳头,把关于妈妈的一切回忆告诉别人……

还不行。

现在还不行。

那是他藏在心底最深,最宝贝,最不能被玷污的回忆,他不允许被它被那些‘东西’污染。

所以他也不要于现在回忆起。

轻轻摇头,他低头自嘲一笑:“算了。”

黎青很体贴并未追问。沉默一会儿后,尚阳看时间不早了,准备问黎青要不要吃午饭。黎青却忽然道:“尚阳,那个学生,七年前,害死你母亲的那个学生一家,你恨他吗?”

尚阳怔住。

他想问黎青是如何知道七年前的事,想到尚厚德与黎青的亲厚又释然了。这事并不秘密,黎青从尚厚德口中听到点边角余料也正常。

只是……恨不恨尚厚德那个学生?

“……”尚阳一时有些踟蹰。这些年,他一直都把所有责任归咎在尚厚德身上,并未联想到那一家人。

同样失去了亲人,那毕竟也是一家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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