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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歌是被噩梦惊醒的。

她梦见她死后的大赵成为了大秦的属国,她梦到大火连烧三天三夜,烟云笼罩了整个都城,她更梦见小皇帝拱手称臣,高高在上的新皇却是——却不知是谁。

白墨呢,她慌乱地起身在想——他不是答应她会死守幽州,绝不会让秦兵踏进来一步,还是连他都死了?

是了,秦兵百万雄师,个个兵肥马壮,而他们大赵不足二十万兵马,又饱受饥饿之苦,若非民间义士慷慨解难,他们早一年就陷入弹尽粮绝之境。

何况以白墨心高气傲的性子,他便是没死,也不会甘心臣服新皇。

燕云歌慢慢坐起身来,抚摸着强烈跳动的胸腔,她轻轻闭上眼,试图想杂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她不愿相信她死后的大赵最终还是走到了亡国这步,可如今回头想,一切皆有征兆。

小皇帝听信谗言,刚愎自用,一干老臣只懂欺上瞒下,报喜不报忧。众将士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他们在朝中只知今夕何夕,这样的朝廷都无需有人去大开城门,也可教秦兵挥军直至城下。

而且白墨早有言,是她未有听进去。

“皇帝已是风烛残年,一旦他驾去,你当如何自处?太子视你为奸佞之臣,他日亲政绝不会留你,云歌,你留在这得不到重用,只会必死无疑!”

“你随我走,趁现在还来得及!”

“我哪都不会去。”犹记得,她抬头认真看他,轻轻笑说,“三日后我便要封相,晚上府中设了宴,白军师到时早点来。”

“你不走,可是为了风将军?”

“不尽然……只是,我欠他太多,生前不能相守,死后葬在一处倒也不失为成全。”她临走前,转身微笑,反安抚他,“白军师无需为我担忧,我能走到这步凭的不全是运气,若真有一日,太子要以杀我立威,我燕云歌也不会束手待毙——”

她想了想,还甚是自信地笑说,“能让我用性命祭奠的,唯有乾坤盛世,锦绣山河,至于旁的,早在风琰走时,再无人可以伤我。”

曾经的笃定而谈,半夜醒来却在异世他乡,再回想前几日与无尘的决绝,燕云歌无力的闭眼。

她不该现下还满脸是泪,亦不该还有不甘和愤恨,她以为再无人可以伤到她,没想到仅是无尘——

仅是无尘。

燕云歌想到孩子,抬起手想摸一摸小腹,最终紧握成拳,不甘心的捶在了身侧。

燕行进来时,房里的人已收拾清爽,她的表情平静,与往日也未有不同,只在他进来时,她轻微挑起眼,嘴角甚至有温柔的笑意,“今日这般早,用过膳了么?”

得知他已吃过,她淡笑着垂下眼去,轻轻舀了勺白粥送进口中。

燕行心头有种怪异,觉得姐姐异常的冷淡,许是他的目光太热烈,那头的人又看他,轻轻地问,“何以如此看我?”

他忙摇头,不敢再打扰她进食,只在她罢筷时询问,“姐姐何时会回县衙,沈大人说有些公务上的事要问过姐姐。”

燕云歌想到前几日随口想的理由,面上无精打采,懒洋洋地回,“再过几日罢。”

“姐姐有心事?”燕行注意她眼眶有些肿,不敢问是否与那和尚突然消失有关,又见桌上摊着医书,笔墨似匆匆收起,几处的不寻常,使他心头怪异更甚,却只敢犹豫的问,“是不是那日……我伤到了姐姐?”

燕云歌笑了,示意他过来。

燕行听话地来到她身边,听到她淡然的声音响在自己头顶,那微凉的手掌摩挲着他的脸庞,分明是生死大事,如今听她平静叙来,竟像提酒买花去看故人般寻常。

“我让季幽打听过,何宴之所以猖狂,除了严国舅外,更因他在后宫有份倚仗。”

燕行点头,他知晓何宴的妹妹在宫中做了妃,听说还甚是得宠。

燕云歌说了中秋那日她让血影行刺梅妃,自己再施以援手一事。当日她会答应南月救青莲,也是想到此事或许可以利用,之后她借天牢出事将顾行风脚程拖住,亦想让自己成功在此事中摘出去——虽然摘得并不成功。

却正如无尘所说,以小谋大皆是转机,她能在中秋宫宴上从芸芸官员中脱颖而出,能一跃两级,能在陛下前露脸,这些——都是她的转机。

燕行听得心惊肉跳,都想动手去查看她身上的伤势。

燕云歌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先听她说。

“我不知严昆何宴的打算,但是我猜测会与那名未出生的孩子有关,梅妃帮我一次,我还她一个人情。燕行,你寻个机会将朱娉婷引到何宴那去,就说你在何宴那听到了她父亲的消息,朱娉婷若要去查个究竟,你也只管拦着,并告诉她贸然前去的危险。”

燕行听到这明白了,怔愣地说,“以她的性子,我越是拦着,她便越是要去。”

“所以你要半真半假的说,一定要让她相信她父亲是因为分赃不均被何宴软禁在府里,朱娉婷有勇无谋,口无遮拦,回头何宴气不过对她做了什么,也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你。”

“还有此行一定要让沈沉璧同去,他是御史大夫,唯他听到什么能写折子去弹劾何宴。”

“可这等谎言一戳便破——”燕行很快想明白关键,更大惊道,“难道朱大人从未离京,他在姐姐手中?”

燕云歌不作解释,只将前朝与后宫联系在一起,将其中利弊分析于他听,“我们失了先机,我又授人以柄,如今你我都动不了严昆,但是动一个何知州一解惠州之急,让我交了这趟皇差还不成问题。既然何宴的倚仗是那个兰妃,那我们便朝兰妃下手。”

燕行心头杂乱无章,不解如何能将相隔千里的两个人扯到一起,又听她道:“他们想母凭子贵,那也是生得出,母亲才贵。生不出……她保护龙嗣不力,还不定什么下场。”说着,她摸着燕行还略带稚气的脸庞,用最温柔的声音吐着最无情的话,“就算生下来了,想活到成年继承皇位又谈何容易。”

燕行大骇,迟疑了下问:“姐姐是想让兰妃没了子嗣,让皇上冷落她,而我们又在此时弹劾何大人……”

“反了。”燕云歌打断他,平静说,“我们要先查出何宴的罪证,提交大理寺,再让消息传回宫里。”

“为什么?”燕行问。

“只有这样,兰妃才能因为担心兄长,不顾自己有孕之身去恳求皇上开恩,却没想到动了胎气,而导致龙嗣不保。”

燕行愣了愣,燕云歌继续说,“何宴本就该死,如今还因他还招致龙嗣有损,就算皇上念着兰妃,有心想饶他,百官也一定会搬出祖宗国法,让皇上严惩何宴。”当然,孩子不是说掉就能掉,这就要看梅妃的本事了。

燕行不敢相信,姐姐竟然能算计到这个地步?

燕云歌轻笑,不意外会看见他震惊的表情,“燕行,这就是权术,是容不得半分心软和同情的。”

燕行不语,他想认同她的话,又觉得这份认同有些残忍,他第一次见识到权术的复杂,也认识到自己与姐姐之间的差距,他果然无法成为父亲和姐姐那样的官员,或许他终身的成就也仅仅是个七品的惠州知县。

燕行想得挫败,将一切情绪表现在了脸上。

燕云歌将他额前碎发撩到耳后,声音温柔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与其让那孩子出生在后宫那样的地方,不如早早投胎,兴许能换户更好的人家。”

燕行心里稍觉安慰,抓住眼前的手就不放,“还不如做我和姐姐的孩子,我一定是个慈父,用心教他读书写字,告诉他做人的道理。”

她此时最不想听到关于孩子的事情,不由厌烦地抽回手,淡道:“你自己还是个孩子,谈何做父?”

被她轻瞧,燕行着实气不过,恨不能用十年阳寿换来虚长她个三岁五岁,转念一想自己这想法可不是孩子气么?

瞬时间,一肚子的话说与不说,都是多余。

两人一时无话。

燕行纠结着要不要再说些什么,见她品茗似在出神,颇为气闷道:“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姐姐。”

燕云歌正欲添茶的手顿了一下,认真看他背影道,“燕行……我这计会让你九死一生,但你信我,我不会教你出事。”

燕行没有迟疑,点头就道:“我信姐姐。”

房门被轻轻阖上。

燕云歌回想刚才走神的原因,不由沉下脸色。

又过去几日,当燕云歌再次踏进县衙,面对孙主薄关切的询问,已能面不改色地笑说,“前几日崴了脚,怕要劳烦你们,便在外头寻了住处。”

孙主薄颔首,请她去里间说话。

三人今日会面,一是商讨如何万无一失的弹劾何宴,二是要做场戏,一场让朱娉婷深信不疑的戏。

燕行犹豫是否让其他人假扮朱娉婷去更为稳妥,燕云歌喝着茶未有说话,反是沈沉璧想了想道:“朱姑娘或许知晓一些事,由她去说,两人话赶话争执起来,何大人反会吐露了实情也说不定。”

燕云歌补了一句,“万一朱大人真出现了,一个假的朱娉婷反而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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