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者(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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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瀚,你看的太明显了啦!」

小宥紧张地搔搔头,唤回了我的注意力。

「再偷偷跟你说件小道八卦。」小宥伸长颈子越过桌面对我说。

「八卦?」

「对,八卦,」小宥有些吃力地维持上半身前倾,嚥了嚥口水,「听说,她还会四处佔男生便宜。」

「佔便宜?」

「恩,就是游走在许多男人间,让男人们请客吃饭,或是买昂贵皮包,可是她不会真正的对谁付出真心,都是玩玩而已。」

「听起来好像有点糟糕。」

「就是『工具人收藏家』。」

「居然有这个名词。」

「小心点,别让自己变成工具人了。」小宥再一次调侃。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关于要偷走旧公寓房契,我满怀愧疚与不安,毕竟是我从小住到大的地方,它隐居在闹区边境的「平民」住宅区,旧公寓每户之间隔不到三步,居民在通道间相遇,还得侧身才能互相通过,而在那儿,家家户户都有个默契。

要生小孩,绝不能生超过一个。

因为老住宅区的室内基本结构,就是两间卧室,一个客厅,一个狭窄的厨房,运气好点的人,或许购屋时可以抽中一扇窗,它看得见外头的阳光。

而我们家就是运气不错的住户,我长大后才知道,原来我的房间可以看见外头阳光,是件多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我怀念十年前的家,日子辛苦但还勉强撑得过去,父亲总能在母亲怒气稍消后,多说几句好话哄哄母亲,那时还时常能看见母亲的笑容。

但自从爸妈经营的公司倒闭后,家里气氛就变了,母亲时常发脾气,她想尽一切方法,连哄带骗、软硬兼施,就是想要我离开待了二十年的房间。

记得大学念书时某日,母亲没来由地从客厅沙发弹起,咚咚踏着重步伐,迈进我房间,没来由就是将我一顿臭骂。

「都已经上大学了,可以自力更生了,搬出去住!」

「陈女士你是又怎么了?」父亲在后头皱着眉问。

「出去!」

母亲忽然暴力地从后头开始拉扯我的上衣。

「干嘛啦!」但我当时已经是二十多岁成人体格,怎么会轻易的被母亲拉走。

「有本事自己出去赚,出去自己找地方住,别在这里混吃等死,凭什么?蛤?你说你凭什么?」母亲胀红着脸,没来由地不停拉扯我的衣领,直到父亲制止。

「你够了!」父亲大声斥责。

「是谁够了!」母亲截断父亲话音,甚至比她更大声。

「工作的要死不活,就为了这间臭房子,这间房子哪里好?又窄又挤的,当初都怪我自己愚蠢,跟着你创业!创什么业!我真是倒八辈子楣!当初才会瞎了眼跟你结婚!」

母亲嗓音本生就相当宏亮,现在更是贯穿整栋公寓的钢筋水泥,但她没有一串话后就停止,是连续翻天覆地的,骂遍整个大北市,下至政府,上到神明。

谁也不放过。

后来母亲开始带陌生男性回家。我们家走上了非常畸形的相处模式。那时的我,已经开始在荒漠的职场上打滚。起初我撞见陌生男性出现在家中时,母亲表情还会略显尷尬,然而,她的行径却越来越嚣张。

记得某次回家,她和陌生男人衣衫不整地,各据沙发一角,欣赏着平常根本不会转到的购物台,他们像是两个小孩子,趁父母在家偷打电动,当大人进门就急忙将电动藏好般的狼狈模样。

可笑的是,我跟母亲的角色,如同大人跟大小孩,居然颠倒了。

当下我视若无睹,迅速躲入房间,却听见母亲开口吆喝道。

「喂!等等你爸就回来了,你下去拦住他,带他去哪逛逛,随便哪都好,晚点再回来。」

「我不要。」说完碰地关上房间门。

但两分鐘后我又心软,抓起钥匙出门了。

我真的不想看见父亲难过的模样,还是为一个糟糕的母亲,于是我在旧寓门口站了十分鐘,果真等到了下班回家的父亲。

「爸,先别进去,陈女士……又在莫名发脾气,到处乱摔东西了。」

父亲一阵苦笑。

「我们去逛一下那边的夜市好了。」我提议。

「好啊,走吧!」

「爸,那样的疯女人,你干嘛不离婚算了。」

「就想说,再撑一下再撑一下,就到现在了,嘿—」父亲逐渐浮现老人斑的手臂,勾住我的肩膀,「你爸妈是坏榜样,别学啊。」

「恩。」

我这优柔寡断的个性,大概是遗传自我爸,后来回想起来,我好像老是做着跟老爸一样的事情。

帮着母亲,过着躲躲藏藏的外遇生活,也维持了五年之久,一直到我二十五岁,才发现其实父亲早已知晓,对于母亲的所做所为,他都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某天我下班回家,发现父亲佝搂着身躯,呆坐在旧公寓旁的人行道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他彷彿是汪洋中的垂钓者,静静地随着海水飘动,貌似想要钓起条大鱼,回到繁盛、年轻气旺的自己,但灰暗眼色透露早已疲惫不堪的心态。

「爸……」我轻唤他。

父亲仰头望,发现是我时,收起了失意的表情,「喔,梁哲瀚,你回来了。」接着乾笑说道:「啊,那个,陈女士她又在发脾气了,真糟糕。」

「……」

「不如我们,先去逛逛夜市吧?」父亲提议。

「恩。」

「唉,算了,人生哪,可怜哪,竟然有家归不得,你说是不是?」父亲打趣地说,单手撑住砖块地面。

「你搬出去住吧?爸,反正你在家,也只剩下沙发可以睡,陈女士也不会跟你讲半句话,有讲话也是在吵架,搬出去吧?离不离婚可以再说。」我终于受不了开口提议。

已经不想每天提心吊胆地,我每天担心回家会看见夫妻吵架,闹至社会新闻,然后我的照片也被登在上头。

「恩……」父亲地着头沉思,片刻后问:「那你呢?」

「我会自己存钱,然后跟雅英买个家,你不用担心我。」

「这样啊……」

父亲后来被我说服了,他在郊区找了间便宜的出租套房,虽然临近的租客全都是大学生,父亲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还会被年轻女学生当成异类防备着,可是搬出去后,父亲的身体气色状况似乎改善许多。他的皮夹第一层,依然放着跟母亲年轻时的合照。

而母亲想要赶走家里所有人的愿望完成了一半。

「不用你催,我有脚,我会自己走,等我存够钱,找到房子,我立刻就会离开你的视线。」瞪着地板,我对母亲说,我连直视母亲都觉得不屑。

「没收你房租就不错了。」母亲手搅拌着咖啡,态度像个施捨乞丐的包租婆。

父亲搬走,我的心里感觉好像缺了一小角,紧接着的日子里,雅英也转进了大公司,她繁忙的生活型态,像是某方面的也离开了我,我心里缺的那一角,剥离了更大了些。

越是不去理会剥离的部分,它就碎落的越快,消沉的越迅速。

无法弥补胸口感受到逐渐剥离的部分,如同原本架构完整的建筑,中间被掏空一大块,只能任由「空虚」填满胸口。

为什么,「生活」带来的是「空虚」。

而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寻短的念头,我早已忘了,意识到自己的异常行为时,是滑鼠键盘早已经为我搜寻过各种自杀的方式。

「我只是看看而已,没什么。」我安慰自己。

以为,只要可以和雅英共创美好将来,自己也就不会有这些古怪的念头。

所以,我把自己当成了寻宝玩家,只要蒐集到各种「破关道具」,就能完成任务,并获得成功美满的结局,像童话故事般。不管多艰难、骯脏、违背良心的「破关道具」,我都得想尽办法的到它。

于是我偷走了母亲房间柜中的地契。

也顺带偷走了她的印章与身分证,还有一些简单的签名字跡。

「我只是借用……拿去抵押一下而已,借到钱……我就还回去了,没有人会发现的……」我边疾走边喘息着。

深夜里得手后,我揹着巨大的良心谴责,快步穿越住宅区行人道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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