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的少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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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资西藏,赢在高考。”

——狼台城区墙面广告(2020)

梁续从三中的考场里面走出来。

他考完了。

考的很好,除了对不起最看好他的语文老师,作文的论据有些强词夺理之外,其他科目自出来便自觉发挥的不错。他的不错与好学生们的当然仍有差距,但也对得起这三个月的努力,心中踏实了几分。

他倒也不急于想表述出这份自信,毕竟分数线还不知道。给人期望便有失败的风险,他终于学会了这个道理。

考场安排在自己并不熟悉的三中,他只知道这学校升学率一般,“骚俊答案”也曾被卖到这里。现在要结束这三天之旅,才有心情仔细的端详一下。

细细看来,也与其他的普通中学没有什么不同,墙上也依旧写的是“奋发自强”,而不是梁续心中的“安逸放弃”。校门口的宣传栏里也贴满了戴红花的学生,一个个也说着自己的人生座右铭。

此刻校门口的家长们一个个把头探得如同景区池塘里的鲤鱼,他们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竟都是微张着嘴的表情。梁续走在队伍中间的位置,还没看完这围墙里的风景,便从远远的瞅见了仰着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和父亲。

他看向他们,又把头低下来接着走,他不想像那些姑娘们一样向父母狂奔而去,只是时不时碰下眼神,摆出一个能让他们安心的微笑。

“怎么样啊?”父亲接过梁续手里面透明的文件夹。

“还——”梁续早想好了准备的答复。

“不要问!”

母亲皱着眉头打断,听语气,若不是怕丢人就打父亲两下了。梁续愣了一下望向母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她的皱纹还是深了好多,特别是皱眉的时候,似乎练成一秒钟便满脸写满嫌弃的能力。

“不能问。”母亲强调到,梁续和父亲这才诺诺的点头,这怕是有忌讳有讲究的。

“嗯嗯,”父亲赶忙瘪着嘴又撑出来一张笑脸。“不要想了!不要想了,”他大手一挥。“走,回家,哈哈。”

其实梁续这最后的小综合考的还尤其不错,挺想讲出来让他们宽宽心的,见如此情形只好闭上了嘴。可能是介于这种对青少年心理健康方面的顾虑,回家时车里的气氛变得愈发压抑。

那沉默中好像有人在默默的说着:已经砸了,别想别的了。待到回到家楼下,一家三口已变得似刚吵完一架般的沉默,说不出的别扭。

家里的大部分东西都被包裹装了箱子,几个平日常来家里帮忙的叔叔们正在打理着,一趟一趟向下运着。

“咱们明天就搬家。”妈妈指着来来回回上下楼的队伍说。

“搬家?”梁续一愣。

“没敢告诉你,家里莱山区的大房子早就装修好了,怕你分心,也是怕你离学校太远,一直都没搬,明天,咱们就过去!”母亲大手一挥。

这个肢体语言应该是想唤起惊喜的气氛,但梁续却实在没什么心情庆祝,只是笑着点点头,随后走入自己已经搬空的小房间,躺倒在床上。也没人做饭,听意思是晚上要去庆祝一下吃大餐。

妈妈随便找了些冰箱里懒得搬的东西放到了梁续的桌上,梁续没有胃口。曾经想过一百种考完了庆祝的方法,现在却只感到疲劳,什么都不想做。

电话响起,是韦方俊,梁续偷眼看向客厅,好在父母都在忙活,于是偷掩上房门。

“第四题呢,咋看出来画家站哪的?”

“选c。你把自己想象到位置上就行了。”

“不能吧,”电话里韦方俊的声音又小了一些,“我选的b——你确定么?”

“骚俊,”梁续不知道还要不要说下去,虽说这最后的小综合占分不多,可是前面四道题韦方俊都错了,“别对了。别对了。”

“嗨——”韦方俊轻轻叹了口气,“行吧,没事儿,本来今年也没啥用。”

电话两端沉默了片刻,不知该如何继续。

“你还来不?”梁续又问道。

“明天吧。”

“要是时间太紧,也不是一定要来。”

那头似有过细微的迟疑,但还是笃定的应道:“看看你们,不差这一天。”

梁续揣着手在屋里晃荡半天,似已找不到家原来的样子。只剩电视还没有被搬走,于是打开后在沙发上坐下,捏了块儿桌上塑封的老婆饼吃起来。

大约换了两圈儿,都是些无聊的都市爱情电视剧和电视购物,心中有些烦躁,还是又站起身。

“我出去玩儿了啊。”

“去哪儿啊!”父亲习惯性的阻拦。

“啧,都考完了,你让他去!”母亲在一旁摆摆手,显然是父亲还没明白梁续身份的转变,“我就说等一天再搬,这乱糟糟的——唉你等下梁续。”

“嗯?”梁续关门的手迟疑了一下。

“这给你的。”她走回客厅里,在一个彩色塑料兜中翻找起来,“特意叫你姑给你从国外带回来的,奖励,不管怎么样,考完了啊!”她将一个黑色砖头大小的东西递给梁续,梁续拿起端详,是个“psp”。他把机器塞进自己的挎包,转身出了家门。

“回来吃晚饭啊——”母亲在身后喊道。

梁续站在这座即将告别的小区花园里,看着小时候攀爬过的石头雕刻,想着自己到底要去哪。

即便是纪念意义重大,可事情过完了总是过完了,总不可能继续几个小时的欢呼和蹦跳,他也没那个心情。

他在小区口踱了几圈,还是给吴越打了电话。吴越对于他要出去玩儿的想法表示相当惊讶。

“要不干啥啊?”梁续问道。

“出去干啥啊?”吴越问道。

“那要不干啥啊?”梁续问道。

“干啥也出不去啊。”吴越问道。

“为啥出不去啊?”梁续问道。

“出去干啥啊?”吴越问道

“不干啥还不能出去么?”梁续问道。

“不干啥你出去干啥啊?”吴越问道。

梁续没了心情,想想也对,吴越的家里,此刻应该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不会似自己一般乱糟糟。

最后他去了成功路,在那里打了一下午的台球,一个人。打累了,便坐在皮座上无聊的抖着腿抽着烟,看着周一的清净暗淡。

期间很多人都给他打来电话,纷纷都对他的“还行”表示了欣慰,提前道出了各种祝愿。也都对梁续这天下午出来玩儿有些诧异。

梁续陪着笑,陪着解释,解释完反倒更加颓丧。是啊,预感不错的话,个月时间便要离开这里了。熟悉的一切都像是在对他道别,其中有些暗淡,却也无处诉说。

他一个人在傍晚时分溜达到了海边的小广场上,那里有孩子们滑着旱冰,老太太们整齐划一的跳着舞。下班了的青年男女们,早早换上了凉快的装扮。

海面上星星点点,船只靠岸,再出发。映衬着小城的夜色,略显忧伤,也压抑,却又难得的温柔。

他突然就懂了海,懂了这里。水分升腾,降落,黑漆漆广无边际。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不过是现世存在中的小循环。同这些靠水而居,繁衍生息的种群一样,面对宇宙洪荒,半点不由人。

然后便被接去了饭局,高考完去打台球的事情,从那天的饭桌上开始,被亲戚们笑了很多年。

他却依旧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在长辈的自眼里,梁续总是被冠以一堆“傻里傻气”的形容词。他大体能猜测到这“傻”的原因在于,他总是不按照大家的期待做“合乎逻辑”的事情,可这是如何牵动笑点的呢,他不知道。

就像母亲经常夸张的模仿着梁续小时候说话软绵绵的样子,说:“我就不爱吃菜和睡觉。”每当这时亲戚们都会把手抱在膝盖上笑的前仰后合。他却想不通,因为即便再回到那混沌的几年,他依旧不会拒绝鸡腿和熬夜。

似乎人在了解什么对自己好之后,真的会忘记自己本来要的,这该开心么。这种诡异的幽默方式始终包裹着他,让他费解,直到长大也没逃脱掉。

第二天上午,梁续去参观了自己的新家,二层的小洋房,里面属于自己的房间有了一张双人床,宽敞又明亮,深色的木地板,掏进墙里的衣柜,画着山水儿的推拉隔断,有些像时髦酒店的构造。

他面儿上很懂事的夸赞了一番父亲的选购标准,心里暗自打定主意,在北京买了房子一定要自己装修。

中午饭准备的依旧仓促,母亲落座之后才吞吞吐吐的说出来一个有些难过的信息:半身不遂了几年的姥爷,今年入夏之后身体每况日下,就在家不远的一处医院住着。梁续考完了,这两天也可以去看看了。

梁续一口米饭堵在了嗓子里,姥爷半身不遂之后还是很疼爱自己的,拄着拐杖那几年,经常将姥姥买菜回来剩的零钱偷偷的掖在袖筒中,等梁续来了再抖愣出来。

那些十五二十的票子其实从来也没有让梁续改变什么生活的状态,还不够他在华威大厦里砍价时能省下来的多。但是他还是偷偷珍藏了好久,直到再也找不到了。

他诧异于今天之前家里的安宁和睦,一切掩盖的那么好,这时再说出来,可能是真的‘不大好’了。这是他第一次将面对亲人的离开,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下午班会,明天去吧。”他看着满桌反着光的新餐具,叹了口气。

他人生最后一次站在这校园内,铺满黄瓷砖的逸夫楼,铺满白瓷砖的实验楼,铺满蓝白马赛克瓷砖的高中部,都进入了倒计时之中。

“来啦?”一个久违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梁续转过身,是韦方俊。他有些羞愧的站在门外,梁续笑着盯了他好半天。

“诶,给你看个傻逼,”韦方俊冲旁边儿摆了摆手,又拉过来一个人。那男孩儿剪着个半长不短的干净发型,身上也是清爽的篮球服,有些不好意思的浅浅笑着,把手装在裤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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