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故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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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洲城,千里月华如霜。

日间满城的喧嚣都被月色滤过,安分地沉淀下去,唯有城南两条短街渐次沸腾起来,是城中秦楼楚馆聚集之地,灯火通明像一座彩灯结成的桥。灯火最辉煌处,自然是城中最大的青楼——烟花巷。

只是这灯火中,却有一座足有五层的阁楼寂然独立,从上到下漆黑一片,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阁楼最上面的一层,银白的月光在栏杆一角切出一个明亮的空间。

林偃月斜倚着栏杆坐在那片光亮中,脸微垂着隐在月光的暗影里,面色沉寂无波,似乎陷入了极深的思绪,搭在栏杆上的一只手向下垂着,指尖苍白透明,仿佛可以融进月光中。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有婢女走过来轻声道:“月姑娘,楼下来了客人……”

林偃月被婢女的声音唤回现实。她早已不再是林偃月,而是烟花巷的琴师月。

林偃月心神有些恍惚,也没有听出婢女语气中的忐忑不安,将缠在手腕上的白纱解下来,不紧不慢地覆在眼睛上,这才站起身道:“走吧。”

七年前她到烟花巷时,眼睛几乎失明,后来病情虽然稳定了下来,却总有些畏惧强光,便一直不曾将覆眼的白纱取下,正好借此隐藏身份。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亮起了灯火,原本漆黑一片的阁楼像一盏被点亮的巨大水晶灯,漂浮在这花街柳巷的中心,是俘虏人心的梦幻与奢华。

阁楼的三楼是专供贵客观舞的地方,一侧设了琴台,琴台前密密实实三层珠帘,轻微的晃动间泛起粼粼珠光。

林偃月在琴台前坐下,起手弄弦,刚弹到一半,便听到有人走了进来,却未走向主座,而是停在了珠帘前。林偃月并没有在意,因为总有人对她感到好奇,但当他们看到她眼睛上覆着的白纱时,自然就会失去兴趣。

但是,就在那支曲子接近尾声时,林偃月听见面前传来层层错落的珠帘被掀开的声响,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偃月。”

男人的声音并不大,林偃月却觉得那声音似乎在阁楼中嗡嗡回响。她已经很多年不曾听人这样叫自己了。

指尖下的琴弦铮地一声断裂,林偃月保持着那个垂首的姿势,烛火的暗影里看不清表情,搭在琴弦上的指尖却在微微发颤。良久,林偃月才抬起头,隔着眼前的白纱,看向那个模糊的身影。

林偃月的声音嘶哑,像将被风吹散的烟尘,虚弱地颤抖着:“贯华。”

如今南疆江湖二分天下,北面以千音阁为尊,南面以碧霄宫为尊。林偃月面前的男人,便是千音阁的花使——乔贯华,她为数不多的年少故友之一。

乔贯华的声音再次传来:“偃月,回去吧。”

林偃月的唇角一点点向上弯起,攒出一个极浅的笑来,那个笑似乎用尽了林偃月所有的力气,片刻后才低声道:“为什么要挑今日来?”

乔贯华的语气带着疑惑:“今日?”

林偃月唇边的笑意凉下去,慢慢凝出一层层的严霜:“今日是二月初三,檐梅的忌日。”

林偃月口中的“檐梅”,是千音阁的前代阁主——顾檐梅。

在那两个字出口的瞬间,林偃月便看见面前乔贯华的身影向后退了半步,然后发出一声没能抑制住的吸气声。

林偃月冷声道:“顾檐梅和林偃月,早就一起死在了九年前的大火里,你们何必再来苦苦相逼?”

林偃月想要离开,可是还未站起身,就被乔贯华接下来的话彻底击溃。

乔贯华说:“烟花巷,也是千音阁的产业。”

林偃月的眸光骤然冰冷。她以为自己已经逃得足够远,却不过是一只被圈在笼子里的老鼠,来到烟花巷的七年,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得清楚。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已经看淡,但只是这样一句话,就让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恨意,在瞬间抽芽疯长、摧枯拉朽,席卷最后的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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