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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暴怒的面容令钟凌感到十分陌生。

钟凌原本已经被他这副蛮不讲理的样子气昏了头,几乎打算还手,可当他抿紧了唇,直直的盯着颜怀舟的脸,却猝然对上了他的眼眸。

颜怀舟满眼赤红,手指钳的极紧,几乎要深深陷进他的骨肉里。他的脸上,分明沾染着几处那妖兽的污血,像是太着急赶路,还未曾顾得上擦去本是不应该分神的时候,但钟凌就在这个瞬间,忽然忆起了许多往事。

他还记得那一年,师尊带他们去北海历练,他便于北海之上祭练出了这把与他灵台相连的本命真武。那时颜怀舟捧着他祭练出的仙剑,看起来比他还要高兴,笑嘻嘻的对他说:阿凌,我来帮它取个名字,就叫做听澜好不好?今后这把剑的名字一定会被所有人都牢牢的记住,就像你的名字一样!

钟凌的心,倏而软了一下。

眼前的这个人,桀骜不驯,半世逍遥。世俗理法在他眼中全然如同无物,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令他低头。可他在自己面前,一向都很听话。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他想或不想只要自己沉下脸来,颜怀舟总是什么都肯妥协的。

从小到大,父母、师长、同道,人人都以为颜怀舟不如他,他心甘情愿的永远屈居于自己的光环之下,开开心心的听着世人对清执神君的称颂与赞扬。但在这一刻,钟凌无比清醒的意识到,他其实从未与颜怀舟真正意义上的交过手。

就连七年前,他亲手将颜怀舟押至不周山时也是同样。颜怀舟对他,始终报着一颗仰慕敬畏的赤子之心,哪怕是把性命交到他的手上。

他有过后悔,又有过怨怼吗?

不曾。

钟凌忍不住想着,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人对他这样好。就连现在,到了现在,他再生气,也只不过是在担心自己罢了。

往事已不可追,前路一片空茫。待此间事了,分道扬镳,如同此时这般的剑拔弩张,也全是奢望。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花道戍方才问他的话:他是你的道侣么?

钟凌叹了口气,终于在他暴烈如火的怒视下垂下了眼睛,轻声道:挽风,放手。你弄|疼我了。

颜怀舟的手在他肩上猛地颤了一下。

然后僵硬地,慢慢的,慢慢的松开了他。

第11章 碧玉玄武

花道戍一直站在原地,惴惴不安地抱着听澜剑半步也没敢走动,终于看到他们两个的身影出现,方才大大松了口气,喜出望外道:你们总算是回来了!

颜怀舟沉着脸,大步向他走去,劈手便将听澜剑夺回掷到钟凌手上。钟凌接过剑,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颜怀舟却一反常态的将脸转向了别处。

花道戍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大对劲,诚惶诚恐道:怎么了?

钟凌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没什么。我们走吧。

花道戍闻言缩了缩脖子,不免有些担忧:这才刚到山腰就遇见了这样的凶兽,前面会不会还有更厉害的?我们还要再上去吗?

颜怀舟阴测测道:你放心,等遇到更厉害的,我一定把你丢过去给妖兽当点心,不然怎么对得起你这张乌鸦嘴。

花道戍打了个寒战,看出他满身的戾气,不敢去触他的霉头,只能蔫头耷脑地跟着他们继续前行。

接下来的一段路倒是很太平,再没见到有什么妖兽出没,反而还遇到了七八名修士。他们正聚集在一条溪流边休整,钟凌一眼扫过,便看见了好几位熟人。

他本来有心想去问问情况,但现在身边还带着一个行走的火|药桶颜怀舟和一个来路不明的花道戍,思虑再三,不愿横生枝节,因此打算绕过他们径自往前走。

这些修士听到身后的动静,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站起身来。颜怀舟的面色不免更加阴骛,钟凌怕他一言不合与人动起了手,忙扬声道:各位仙友,我们只是路过,并无恶意。

众人看他言行端庄,不似凶邪之辈,这才都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子。一位长相颇为清秀的男子越众而出,上前几步朝钟凌拱手道:兄台,还请留步!

此人身着浅杏色的直缀校服,以漆黑护腕束袖,腰间赫然悬着一枚碧玉玄武,正是渡生阁的首席大弟子祝余。

钟凌微微偏了偏头,果然在他身后看到了那个靛青色的身影飞痕斋少主赵子易。

渡生阁以御守术闻名天下,飞痕斋则是善用符箓阵法,这两人均是门中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且私交甚笃,一向是孟不离焦。

祝余素有雅名,钟凌对他颇有好几分感,闻言便停下脚步,客气地向他还了一礼,这才问道:不知仙友拦下我们所为何事?

祝余道:敢问这位兄台,你们也是要去山顶么?

钟凌温声道:正是。

祝余先是和颜悦色的自报了家门,又开口相邀:既然如此,我们便都是同路,这山中有不少凶兽出没,非一人之力可敌,兄台何不留下与我们一道走,也好有个照应。

钟凌还未来得及开口,颜怀舟已冷冷道:不必了。

他的态度极为无礼,祝余一怔,似乎没料到会被满口回绝,神色不免有些局促。赵子易原本刚刚坐下身子,闻言又立刻噌地站了起来,不悦道:修宁!他们不肯一起走就算了,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钟凌并没有与他们一道的打算,但听祝余话里的意思,他们也在山中遇上了极为厉害的妖兽。他只得先对颜怀舟低声道:别闹。

颜怀舟不做声了。

钟凌又对祝余拱手一礼: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位朋友脾气不大好,失礼了。

他诚恳道:今日确实有不少妖兽出没,我们也正为此忧心,仙友原本是一番好意,只是萍水相逢,怕不便叨扰。

祝余自知贸然拦下他们有些莽撞,但见钟凌言辞坦荡,也无意同颜怀舟计较,便笑道:无妨,我们坐下细说。

钟凌不再推辞,坐下与祝余一番详谈,才知道他们所遇到的情况相差无几,只是这山中突然出现这么多闻所未闻的凶兽,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登顶的路程才刚刚过半,说不好前方还会再发生何事,祝余将他们一路上发生的情形大致讲了一遍,钟凌便满口答应了留下同行。

花道戍巴不得跟这群人一块儿走,多少也能壮壮胆气。颜怀舟却始终面色不虞,他自溪水边洗去了脸上的血污,闷闷的坐在钟凌身侧,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十分抗拒。

他鲜少会如此沉默。钟凌看在眼里,只觉得好气又好笑,踌躇片刻,终于还是扯了扯他的袖子,柔声道:好了。刚刚的事是我欠妥,你不要生气了。

钟凌难得这样低声哄他,颜怀舟说不心动那是假的。可他仍旧将头转向一边,口是心非道:怎么,又怕我误了你的正事?

钟凌冲他眨眨眼:你怎么会误我的事呢,你不就是来帮我的么?

颜怀舟只觉得不可思议钟凌不过这么两三句话,他心中的怒火已经全都散了。

他再开口,语气已经软下了三分:阿凌,你今后在考虑别的事情之前,能不能先想想自己?

钟凌笑吟吟的满口答应:好的。

他这幅神情仿佛是在哄小孩子,颜怀舟盯着钟凌的嘴角,竟然忍不住也跟着他笑了起来。但笑着笑着又觉得极为丢脸,掩面道:遇见你这种人,我算是认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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