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迷失的精灵(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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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 Initial·初始

天空一片灰蓝,几朵薄云悬在空中,遮挡住了大半的太阳。细雨从阴郁连绵的苍穹中不停滴落,砸在翠绿的枝叶上,窸窸窣窣作响。清风阵阵吹来,拂得嫩绿的枝叶上光亮晶莹如碎钻的雨水滴答滴答坠落。

半山腰上有一座哥特风浓郁的城堡,奢华却孤立。在凉风细雨的洗刷下,城堡看起来异常光洁。城堡的庭院里种满了繁茂盛开的梨花树,纤细的枝桠在风雨中颤抖着,素白娇小的梨花随风飘下,落在满是晶莹的水珠的碧草地上。淡雅的花香夹杂着湿润的水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滴答——滴答——

雨声不断。

苏轻远静静站在梨花树下,绵绵细雨穿过树的缝隙滴落在她身上,濡湿了她的衣裙。柔顺的长发半干半湿,凌乱地贴在她瓷白的肌肤上,黏稠极了。她的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有些缥缈,卷长的睫毛覆盖住眼睑,一阵细微的颤抖,犹如落水的蝶挥舞着残破的翅膀。一滴水珠顺着她的脸颊划过,混进她的唇齿间,几许清凉。

老管家已经劝过好几次了,她仍是站在这里。她好像在等着什么,却不知道在等着什么。他今天要回来,可是他回来关她什么事?她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她不知道。

她继续静默着,抬眸望了望晦涩的天空,细雨依旧。

下着雨呢……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刚转过身,却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嘈杂的声响,是螺旋桨转动搅动气流的声音。她回过头,只觉一阵寒风迎面扑来,令她睁不开眼。濡湿的发丝和衣裙被这阵寒风卷得飞扬,雪白的梨花掺杂着雨丝也大面积落下,在她身边翩跹飞舞。

只见一架豪华的私人直升机降落在草地上。从直升机上走下了两个黑衣人,对苏轻远略一欠身,“夫人。”随后又恭敬地在门舱两侧站立,老管家率领一干佣人走到直升机前,撑起伞,欠身恭候里面的人出来。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伸了出来,扶在门舱上。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只手有如水晶般剔透。

直升机中走出一个男人。

他穿着黑色的大衣,身形颀长,背脊挺得笔直,浑身散发出高贵倨傲的气息。雨伞撑在他头顶,有些挡住了苏轻远的视线。他迈开步子,走到苏轻远面前,抬手一挥,示意他们下去。管家见他没有接过伞的意思,欠了欠身,带领大家离开了。

再没有雨伞遮挡住苏轻远的视线,眼前的一切渐渐开明——

景曦静静地看着苏轻远,眼底映着她的模样。繁密的雨丝打落在他身上,他柔顺的发丝随风飘动着,发梢上还沾着些许水珠。他细腻如瓷的肌肤在混沌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脸颊上晕开病态般的红晕,竟是说不出的清冷华丽。他垂着眼帘,羽扇般的睫毛遮住他幽深的眸子,看起来如泼墨的山水画般悠远。薄唇轻抿,几滴雨珠顺着他光洁的下巴滴落。

她也看着他,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与纤长的他一对比,她显得异常娇小,仿佛风中颤抖的小草,惹人怜爱。不知道是因为淋了太久的雨,还是因为见到了他,她浑身轻微地颤抖着。他淡然的眸子划过一丝温柔,随后脱下大衣盖在她的身上,顿时一股温热和体香扑面而来。

星星点点的沾着水珠的梨花随风起落着,围绕着他们,将这幅画面愈发衬得恍如梦境了。一时间他们似乎听不到其他,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耳边掠过的风声。

雨渐渐停了。

几缕阳光洒落下来,绚烂无比。

她看着他绝美的脸,正担心他会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是在等他,刚准备解释自己只是闲来无事出来吹风,却听到他清冷如月华的声音:

“我们离婚吧。”

庭院里忽然安静得诡异。

胸腔中莫名的划过一丝刺痛。

苏轻远秀美的面容在黏稠的空气里显得苍白无力。听到他的话后,她低下头,眼皮突然颤抖了一下,却始终没有抬眸,卷长的睫毛沾了溅来的些许水光,犹如残翼地落蝶正在垂死挣扎,看不清她的目光,唯有樱唇却是冰凉冰凉的。

她压下心底泛起的异样的情绪,正在想是直接甩他一耳光然后走人,或者一哭二闹三上吊,又或是学漫画里的那句经典台词“风太大我听不清”……打他一耳光不太可能,景曦要不是迫于家中二老的淫威,她要不是不想将来辛苦工作想做米虫,他们根本不可能有这桩荒唐的婚姻。至于哭闹,苏轻远估计景曦会把她当神经病看,而学漫画也太矫情了。

深吸一口气,她淡淡道:

“好。”

轻柔的声音才刚落地,便被风吹起,在潮湿的庭院里不断地回荡。

是的,她连理由也没问,因为他们没有任何感情。

见她似乎没有任何异样,他深邃的眸底划过一道清晰的痛楚,随即又恢复一片深沉。动了动薄唇,他想要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她抬起头看着他,神情平静极了:“不过一般情况下,夫妻离婚财产是要平分的。我身无分文,也就是说你的房子、车子、钱、公司股权等,都有我的一半。”

他突然轻浅地笑了,宛如破水而出的白莲,清濯绝世。

果然还是这么爱钱……

定定地看着她,幽深的眼底荡漾开层层温柔,却仍是故作淡漠:

“我们是一般情况么?”

“我不管,”她立刻接了一句,瞪大眼睛看着他,极力做出有气势的样子,“我可是把青春都浪费在你身上了,女人的青春很宝贵的!再说,都是因为你,我才在20岁的时候就步入了已婚妇女的行列!我名誉上的损失你要怎么补偿?”

“你……”看着她无赖的样子,他淡然的脸上有了一丝波澜。

生怕他不答应似的,她又恶狠狠地说:“你要是敢不答应,我就告诉伯母你勾一搭二勾三搭四给我戴绿帽子!”

没错,这才是她,他的死对头苏轻远!

他噎住,微微蹙眉,浓密睫毛下黑沉的眸子里团着层层白雾,淡定疏离。似是思索了一阵,他点头,只留下轻轻的三个字:

“我答应。”

她的心脏却突然漏了一拍。这三个字,就像半年前在牧师面前,他所说的“我愿意”,而现在换成了“我答应”,却依旧是当初那轻柔的语调,仿佛片片雪花,清凉之中带着些许温柔。

之后谁也不再说话。静默了一阵后,他独自离去。

苏轻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却渐渐远去,凝神思索的神情仿佛是回到了久远的记忆里——

过千坪的庭院里有个人工水潭。金色的阳光洒在水面上,反射出流动的星芒。风的舞步似乎有些慌张,不小心吹落了满树的梨花。洁白的梨花轻盈地落在水面上,漾起层层水波。

少女坐在水潭边,将白嫩小巧的脚伸进水里,击打着水面。清凉的水珠落在她身上,星星点点。她细目微合,轻浅地笑着,柔软长发在风中飞舞着。浓密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般扑闪着,两颊隐约可见浅浅的酒窝。就像是女神般,少女美得令人心惊。

草坪上搁置着一个托盘,盘中装有切好的水果与果汁。她拿起一杯果汁,细细地啜着。

不远处走来一个少年。他逆着光,身影被日光照耀得极为模糊,一半明媚,一半暗影。苏轻远眯着眼却还是看不清他的样子。少年渐渐走近,驻足在水潭边,墨黑的发丝柔顺的垂落下来,略微覆盖住光洁的颈。他静静地看着她,瞳眸一片深沉,病态般苍白却绝美的脸交错在点点飘絮与斑驳光晕之中,好似画卷之中才有的风姿。他只是那么安静地伫立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却愈发不可抵挡,华贵无双。

少女见来人是他,淡淡看了几眼,转而又喝起了果汁。

少年见自己被忽略,略微蹙了蹙眉,仍是凝视着自得其乐的少女,一丝温柔流淌而过,却很快被掩盖。半晌,他才开口,清冷的声音恍若月华:

“苏轻远,跟我结婚。”

噗——

少女嘴里的果汁以极其不雅的姿态喷了出来。她从水潭中站起来,疑惑地看着比自己高出好多的少年,说:“景曦,你抽什么风?”

少年白皙的脸颊浮起浅浅的红晕,他皱了下好看的眉头,浓密睫毛下的星眸氤氲着一丝白雾,目光却丝毫没有离开少女,又淡淡重复了一遍:

“我妈逼我娶你。跟我结婚。”

少女闻言,秀美的小脸几乎畸形,两条细细的眉毛已然竖起来,死死瞪着一脸淡然的少年:“你疯了?你看清楚我是谁,我是你的死对头苏轻远!再说我才十八岁,怎么可能跟你结婚?”

少年垂眸,眼底划过一丝黯然,很快便消失不见。再抬起眸,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是现在,两年以后,你满了二十岁,我们就结婚。”

少女简直要昏倒。龇牙咧嘴地瞪着他,恶狠狠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为什么要跟你结婚?恩?”

少年潋滟的星眸又暗了一下,瞬间又恢复如初。细小的梨花悄然落在他身上,衬得他有如谪仙,而他依旧一副清淡的模样:

“你没得选择,别忘了你的父母已经不管你了,你的生活费是找人借的吧?”他嘲弄道。顿了顿,他淡淡的眸子这才有了一丝波动,轻轻地说,“跟我结婚,我养你。”

明明是很轻的声音,还没落地就仿佛会被风吹走,却莫名坚定。

少女怔怔看着他,心底忽然柔软起来,整个人也觉得温暖了许多。他轻柔的话语落进了她的心里,迅速生根起来。良久,她才回过神来,唇边泛开慧黠地笑意:

“好啊,不过毕竟是人生大事,钻戒、跪地求婚,还有城堡,一样都不能少。”

少年听到她答应了,抬眸看着她灿烂地笑脸,眼底不自觉的泛开浅浅的温柔,整个人都恍惚了。一阵风吹来,缕缕馨香缭绕着他们,衬着碧水梨花,一切恍如梦中。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钻戒、跪地求婚,这些他都能理解,可是,“城堡?”

少女得意地笑了笑,点点头,俏皮至极:“结婚后总要搬出去住啊,我要一座城堡。”

心中为自己的聪明暗自鼓掌:反正他有钱,不放他的血怎么能弥补自己即将浪费在他身上的青春呢?

少年怔了怔,看到她唇边地笑意,那般明亮。

“好。”

轻如羽毛的声音,却狠狠打进她的心里。

那是他第一次没有跟她对着干。在别人面前,他永远是优雅高贵的,但是一面对她,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喜欢针对她,而她称之为“腹黑”。

少女彻底傻眼。她以为他会嘲笑她以为自己真的是公主,毕竟这才是正常的他。

可是他却答应了。

于是他买下一块地,在原有的基础上,重新设计,花了两年时间,亲手为她打造了一座城堡。只是,她却不知道。

她和景曦算是典型的青梅竹马,两家是世交,从小就比邻而居。两家人当年指腹为婚,于是她从小就被当成他们家儿媳妇养。一直到快一年前她刚满二十岁,城堡建成,他们也终于结婚。而她满十八的那年父母去美国定居了,留下她一个人在国内,说是她已经成年了需要锻炼,不再给她一分钱。为了学费生活费,她就把自己卖给他了。

今天他提出离婚,她其实很想问他为什么,可是又拉不下脸,就硬憋着不问,也忽略掉自己心中的异样。

回过神来,她低下眼帘,露出一丝自己也没有发觉的苦笑。

可是,景曦,我们结婚才一年不到而已。

天已经放晴了,丝薄的浮云略微遮挡住了刺目的阳光,却仍有些许洒落在位于郊外半山腰的哥特风浓郁的豪华城堡上。繁复的镂空雕花大铁门迎风而立,娇艳的蔷薇花透出了栅栏繁茂盛开,庭院有条细软的白沙小径穿过花圃直达城堡里层的大门。

椭圆形的窗子分布在城堡里层的四面,雪白的墙壁上满是斑驳的光影。城堡中种满了梨花树,素白的梨花长在一起,茂盛极了。偶尔春风轻轻吹过,片片晶莹的梨花便打着转飘落到地上。天地之间恍如梦境。

城堡里今天异常的清冷,竟然一个佣人也没见到,连管家也不知所踪。苏轻远不禁觉得诡异,尽管如此,被透过彩绘玻璃窗洒进来的阳光一番照射,她仍是忍不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大厅中原本严肃的气氛就这么被她给破坏了。

坐在黑木长桌顶端的景曦皱了皱眉头,缓缓抬起头,淡漠地扫了眼苏轻远,在阴影下更显苍白的脸宛如细瓷般精致细腻。墨黑的秀发柔顺地散落在额前,有几缕轻拂过他光洁倨傲的下巴。似乎是因为长期没有被阳光照射,他的肌肤竟是雪般冰凉透明的,连血管也清晰可见。他看着她,细长的眼眸里黑沉一片。

苏轻远只觉一道如冰刀般的目光锁定住了自己,这才抬头顺着那道目光看去,却见景曦神色淡然,仿佛即将羽化的仙人,尘世间的一切都留不住他。这样想着,她的心底渐渐涌起了一丝异样,蹙了蹙眉头,秀丽的小脸在阳光的照耀下如水晶般透明,清丽无双。

终于在他们僵持了半晌后,位于景曦身边的人才开口说话,同时递给苏轻远一份信件样的东西:“夫人,我是景先生的代表律师,这是你们的离婚协议书,夫人请先过目。”

她狐疑地看了景曦一眼,见他一副淡漠的样子,冷哼一声,便看起了协议书。越看她的眉头就皱得越紧,这份协议书很明显是那位律师精细琢磨了的,将景曦的利益最大限度保留,房子、车子归她,公司股权却仍归景曦所有,而不给她股权及公司管理权的原因是她无经验并且还在读大学。

苏轻远只觉得火冒三丈,一把将协议书拍在桌面上,怒气冲冲地盯着景曦:“你什么意思?说好了一人一半!”

竟然敢从她的嘴里往外掏钱,这不等于要她的命么!

只见景曦眯了眯细长的眸子,羽扇状的睫毛遮挡住他眼底的光华,深沉如海,更让人难以看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淡淡道:

“苏轻远,分我一半的财产,你不觉得受之有愧么?”

轻柔的犹如情人间低语的声音,丝滑缠绵,却夹带着他与生俱来的高贵清冷。

“我呸!”她极有气势地站起身把桌子一拍,掌心的疼痛让她抽了口冷气,看向他的目光却毫不退缩,“你说对了,我还真不觉得受之有愧!”

景曦落在她手上的目光忽然闪出一丝异样,很快便又归于沉寂。绝美的脸苍白如纸,即使身形单薄,背脊却笔直,尽是挡不住的华贵。

一旁的律师又开口说:“如果夫人和景先生无法协商好,就只有在法庭上见了。”

她噔的一下只觉得怒火冲天,柳眉几乎竖起来,龇牙咧嘴。

好你个景曦,竟敢跟本小姐来这套!你那个律师一看就知道是个难缠的家伙,如果法庭裁决的话,也就是说需要等到官司打完了才能分到财产。先不说官司要打多久,我现在身无分文,上哪去请律师来打官司?

强压住心里莫名的刺痛,她凶神恶煞地瞪了律师一眼,“你给我闭嘴!夫妻吵闹关你这个外人什么事?”随即又转过头来阴森森地笑看着景曦,用她此生最优雅的语气慢吞吞的咬牙切齿地说,“好啊,景先生,不怕气死你爸妈的话,尽管来吧。”

景曦她认识十几年了,别的不敢说,但孝顺这一点还真没话说。果然,他不悦地看了律师一眼,看样子并不是他指使律师这么说,这么一想,她心里好受多了。而后,景曦转过头看着她,璀璨的星眸幽深极了,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情不自禁地沦陷下去:

“那就一人一半。”

苏轻远这才满意地坐下来。

律师点点头,又说:“景先生的全部财产清算清楚并且转一半到夫人的名下的话,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夫人三个月后才能拿到自己那一半。”

三个月?

苏轻远皱眉,那她这三个月住在哪?半年前她结婚的时候她父母就把房子给卖了。而且这三个月,吃的用的岂不是需要自己搞定?她立马垮下脸,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不要啊,她这种特大号米虫,要她自己养自己,那不是要命么?可是事已至此,不同意离婚的话,他肯定会以为她爱上他舍不得跟他离婚,怎么办啊?

见她一脸丧气的模样,景曦笑了笑,眉宇间尽是清冷。仿佛是知道她内心的想法,他淡然道:“这三个月我们还是住在一起,我暂时不想让爸妈知道这件事,等以后我有了女朋友,自然会去跟爸妈说清楚。”

她看着他绝美的脸,暗忖道:他的意思是需要自己人前还是装他妻子?这样也好,米虫生活可以继续下去。只是刚才他说到以后会有女朋友……苏轻远,这很正常,你们本来也没什么感情,他当然可以找女朋友。

抹去心中的微酸,她点点头:“好。”

他低下眼帘,轻浅一笑,星眸闪过的那丝疼痛被很好地掩盖起来。如果说几年前的他是清雅绽放的小莲花,那么此刻的他,就只能用成熟高贵的盛世白莲来形容。

胸腔中胀痛的感觉愈发明显。该死的景曦,跟她离婚就这么高兴么?她不禁对着他狠狠一瞪。

而他见她如此,笑意更深了。

律师把离婚协议书重写了两份,双方签字,一人一份。她拿起协议书,起身准备离开,却被他叫住。仿佛是命令般,他说:“你的那份我来保管,我不想你没保管好让别人知道了。至于办理离婚手续,三个月后我把那一半财产转到你名下时再一起办理。”

她狐疑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却没发现任何异常。想了想,自己的确是丢三落四的性格,就把协议书递给他后转身离开了。

下午的太阳渐渐灼热起来,阳光也绚烂得有些刺目,穿透层层浮云,散落在地面上,一片金黄。偶尔有清风拂过,吹得淡雅的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世开大学是有名的私立贵族学院,学生都出自名门世家,学费昂贵。整所学院占地数钱万坪,建筑豪华,设施完善。只在开阔的大门外,便一眼就能看到学院里面的景色。常青藤环绕着绿瓦白墙,四周种满了不知名的花草树木,片片凋零的花瓣铺满了柔软的草地,一条清澈的人工湖蜿蜒流过。

苏轻远满脑子都是离婚的事,浑浑噩噩地上完了课,不想回到那座令她感到压抑的城堡,便径自在学院内游荡起来。

咕咕——咕——

好像是鸽子的声音。

眼前似乎笼罩着层层的白雾,使得一切都朦胧起来。苏轻远呆住,眯了眯眼睛,极力想要看清楚白雾后的画面。终于七彩的阳光刺透了白雾,雾气渐渐散去,眼前也逐渐开阔明朗起来。

扑啦啦——

大群的鸽子似乎是被来者惊扰了一般,扑腾着翅膀盘旋而起,遗留下了几片羽毛悄然落地。鸽子仿佛是有所眷恋般,并没有飞走,而是围绕着一座精巧的喷水池打转。那乳白色的石膏女神雕像屹立在喷水池中央,许许清水从女神手中的宝盒倾泻而出,水珠四溅,在阳光的照射下,犹如一颗颗饱满璀璨的水晶,散发着夺目的光芒。

水池前站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背对着她,身形纤长,像是一尊傲立于世的最完美的雕像,不容一丝亵渎。他背着光,光晕将他的轮廓映照得有些模糊,却是无与伦比的清澈高雅。他的手摊开着,掌心余有些许面包屑。他手形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几颗水珠俏皮的跳跃到他的指尖上,经阳光一番照耀,发出了如玉的光华。他的手白皙几近透明,清晰可见血管,仔细看去甚至能发现一些薄茧,那是长期在黑白琴键上游移而形成的。

他似乎听到了声音,缓缓转过身,星眸迷蒙地看着苏轻远。阳光衬托得他的肤色异常白皙,泛着薄薄的粉色,宛如樱花。浅色的头发柔软无比,垂落在他颈间,些许覆盖住了他俊雅的脸。他轻浅地呼吸着,浓长的睫毛如羽扇般,略遮挡住了他漾着淡淡光泽的眼睛,粉唇轻抿,神态安定,静默得仿佛是迷途的精灵,那般不真实。

苏轻远怔怔看着他,只觉得呼吸也困难起来。

惊为天人。

在世开学院里,只有两个人会有这般绝世风姿。一个是几年前跳级毕业,又去美国修学而归,事业有成的少董景曦。而另一个,就是音乐系才子,举世无双的少年音乐家温煦。他世家出身,少时出名,多次举办个人演奏会,是世开的招牌。不过因为温煦的行程总是排得满满的,很少在学院内露面,就是苏轻远在世开念了几年书,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

她愣住了,眼中除了他再无他物,仿佛感觉不到外界的喧嚣一般,她喃喃道:

“温煦……”

他便是有这种魅力,任何人只要跟他在一起,心中就会抛开一切繁杂,浑身都安宁下来。

他看着她,眼眸中氤氲着大团大团的湿雾,目光清淡,如同夏夜的月华。良久,他如蝶翅般的睫毛才轻微抖动了一下,眼底终起一丝波澜。

“你吓到它们了。”

好似薄雪悄然落下,轻柔又清凉。

她这才回过神来,秀美地笑脸泛开浅浅的红晕,美目凝视着精灵般的他,轻轻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他迷茫地看着她,淡淡问道。

“呃?”她惊了一下,随即又叹了口气,“我觉得跟你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侮辱你。”

他愣了一下,轻声说:“为什么这么说?”

苏轻远摇摇头,又是一阵叹息,“你知道那种差别吗?就好比施华洛世奇水晶跟街边地摊两元一个的劣质品。”顿了顿,她又说,“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我是世俗的凡人。”

他忽然笑了,轻轻地,如春风拂面般温和,“你……很有趣。”似乎这时才想到这个问题,他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说了你也不认识,苏轻远很快就在心中回答。但毕竟对方太过于优秀,任谁也无法拒绝回答一个美少年地问题。于是她眉毛一挑,秀美的小脸绽开甜美地笑容,眼眸闪着明亮夺目的光彩:

“苏轻远。”

预想之中地笑容却并没有出现,温煦精致如画的脸顿时僵硬,闪过一丝痛楚,看着她的目光也不再是隔着千山万水般淡淡的,而是似海的深沉。他周身清远的气息愈发浓郁,好似被重重浓雾缭绕一般,硬生生将他们远隔开来。

苏轻远怔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秀美微敛,她试探性地喊了他一声:

“温煦?”

仿佛被雷劈中一般,他这才回过神来。纤长的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张开,随即,他原本破裂的表情又恢复了最初的温雅淡然,神似精灵。

“苏轻远……”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忽而勾唇轻笑,笑容澄澈透明之中却有一丝怪异,“我们会再见面的。”

留下一抹清濯的浅笑,他不顾她狐疑的目光,径自穿过鸽群离去。

扑啦——

群鸽漫天飞舞,翩然落下的羽毛后,是他远去的身影。

苏轻远愣愣望着精灵般玲珑又神秘的他,心中满是疑惑。

温煦……

回到城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际一片灰蓝,几丝浮云后的月牙洒下暗淡的光芒。踏过白沙小径,两边开满了娇艳欲滴的白玫瑰。傍晚刚下了雾,四周迷蒙蒙的,白玫瑰上沾了些许露珠,晶莹剔透。

城堡里很安静,清风拂过庭院里的梨花树,素白娇小的梨花就悄然落下,星星点点,连同着月华星辉,覆盖在那柔软的泥土地上,芳香四溢。

推开大门,苏轻远走进大厅,大理石地板被佣人打扫得纤尘不染,奢华的水晶大吊灯照得整个大厅仿佛被笼罩在柔和的月光下,几缕星芒刺透彩绘玻璃窗洒落在大厅的壁画上。柔软的印有花纹的羊毛地毯上立着几盏黄金烛台,烛光摇曳,燃烧时散发出淡淡的白烟和馥郁的馨香。

说起来景曦对她其实是不错的,城堡完全是她理想中的模样,可他们就是没有感情。他一直把自己当假小子看,而自己眼里,他就是小时候骄傲得讨人厌的臭小子。

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二楼景曦的书房。结婚快一年,他一直住在书房,她从没进过他的书房,他不让她进去。每次想到这里她就很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梗在心里。但想想自己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外人而已,就没有什么值得抱怨了。

“夫人,少爷在游泳。”管家打断了苏轻远的沉思,毕恭毕敬道。

苏轻远点点头,跟着管家一路走到了偌大的室内游泳池。池边规矩地站着两排女仆,她从女仆手中接过毛巾,回首示意她们下去。她往前走,伫立在池畔,整个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大理石地板被灯光照得异常明亮,水面折射出的水光荡漾在墙壁上,映着她的身影。她敛下眼眸,压低视线静静地看着泳池中央来回游动的身影,眼底流转出璀璨的光泽,卷长的睫毛也一阵闪动。她抿了抿唇,秀丽白嫩的小脸上渐渐泛开浅浅的红晕。

哗啦——

绝美的身影游到她身边,破水而出,顿时水花四溅,星星点点,在半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滴滴水珠打落到她身上,清凉凉的。她怔怔地看着水中愈发成熟的身影,视线死死粘在他身上,仿佛中了魔法一般,再也移不开。

泳池里霎时寂静无声。

他半靠着池壁,神态慵懒,背脊却骄傲地挺得笔直。碧蓝的池面细波荡漾,覆盖住他颀长的身影。他细目微合,蝶翅般的睫毛低垂着,几颗晶莹的水珠沾在上面,闪着碎钻般的星芒。缓缓抬眸,他静静地看着她,柔软的发丝湿漉漉的黏在他苍白几乎透明的颈脖上,剔透的水珠便顺着他的肌肤滑落,在灯光下一阵闪耀。殷红的薄唇轻抿,神态仿佛高贵不容亵渎的神。

满室静谧。

滴答——

清脆的一声,水珠打落在池面上,层层叠叠细小的水波便荡漾开来。

苏轻远这才回神,蹲下身,有一下没一下地替他擦着头发。心中略挣扎了一下,她还是问出了口:

“为什么离婚?”

一想到离婚,她的心中就生出阵阵连自己也弄不明白的异样的感觉。

他微仰着头,神态高贵不可一世。听到她的话,他低垂下眼帘,复又抬起,浓密的睫毛在他细瓷般的肌肤上洒下小块阴影。他凝视着她,瞳孔一片深沉,唇边却勾起一抹浅笑,淡淡道:

“以为你不会问。舍不得?”

她擦着他头发的手顿时一僵,随后恶作剧般地将他的头发揉得一团糟,恶狠狠地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你少自恋了,哼!”

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怒,她哼的极其大声。

只听一声轻笑,他一把握住她纤细的皓腕,将她拉下水。

哗啦啦——

池面顿时荡起半米高的水花,如水晶般绚烂。

他将她包围在双臂之间,抵在池壁上。她惊慌失措的如八爪鱼般死死抱着他,等到站稳,才发现他们的姿势有多暧昧,立刻红了脸,放下死死抱住他的手臂。

他又轻笑出声,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温度也越升越高。

她如防备的小狗般瞪着他,原本柔顺的长发此刻凌乱的散落在肩上,水珠缓缓滴落。浅色连衣裙湿透了,紧贴在她娇小的身躯上,薄薄的一层。她有些困窘,秀美的小脸愈发红艳。

他瓷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显得细腻透明,清晰可见血管。此时的他,犹如清濯的出水白莲,盛世无双。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里面自己的身影,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淡淡一笑:

“如果你舍不得,可以不离婚。”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二人之间,他低沉的声音有如夜半魔咒,缱绻至极。

她怔住,只觉得心脏仿佛要爆炸了般,一把推开他,狼狈地爬上池畔,一句话也没说,仓皇而逃。那道灼热的视线跟随着远去的她,不曾散去。

第二日的天色一片湛蓝,丝绸般的云层重叠在天际边,半掩盖住刺目的阳光。几只小鸟欢快地翱翔过苍穹,清风恰好吹来,将几片掉落的羽毛卷得四处飘荡。

一辆豪华的黑色跑车停在位于世开学院附近的一家商务咖啡厅门前。司机下车走到另一侧,弯腰恭谨地打开车门,车内缓缓走出一个少女。少女对司机点点头,一挥手,司机欠身,随后开车离去。

少女略抬起头,望向咖啡厅大门,绚烂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羽扇般的睫毛一阵颤抖。她穿着白色小洋装,长发在风中飞舞,偶尔扫过她晶莹的肌肤,恍如迷途的爱丽丝。樱唇浅浅一笑,她低下眼帘,推开咖啡厅的大门,迈步进去。

她是来找死党一起去上课的。

这是一家很简洁的咖啡厅,四面都是厚玻璃做的墙,采光优良,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的街景。咖啡厅装潢很高雅,几盏藤蔓一般垂落而下的吊灯发着幽幽的亮光,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轻缓的钢琴声倾泻而出。咖啡厅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位客人,大多是世开学院的学生,也有些商人来喝午茶谈生意。

北谣光端坐在靠墙的位置上,看到苏轻远的到来时,立马站起身,手中的书“啪”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苏轻远挑眉看着她,长发如她的思绪般纠结在了一起。

至于这么激动么?不是早知道她要来了吗?

目光落在了地上摊开的那本书上,苏轻远忍不住嘴角一阵抽搐,暗自腹诽:

纯英文版的《基督山伯爵》……就你那点破英语,你看得懂么……

又看了一眼北谣光,苏轻远彻底僵住。

北谣光原本乱七八糟的卷发此刻异常乌黑柔顺,散落在她纤细的肩上。她身穿一条粉色连衣裙,上面缀满蕾丝,远看如小公主一般。只是她美丽的脸庞却苍白苍白的,死死咬住颤抖不止的唇,泪水吧嗒滴下。

苏轻远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口气硬是没上上来。正当她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病入膏肓的时候,北谣光却几步冲到一个男人面前,一甩手给了他一耳光。

咖啡厅霎时安静下来。

北谣光毫不在意,一把抱住被她打的那个男人,指甲死死抓住他的衣服,哭的撕心裂肺:

“博雅……博雅……太好了……我又见到你了……”

那个男人被她这么一抱,整个人都僵硬了。

“博雅……我好想你……两年前你妈妈告诉我你死了……我有多痛苦你知道么……”北谣光越抱越紧,趁没人注意时对苏轻远眨了眨眼,又接着哭道,“你没死……为什么不来找我……”

苏轻远正纳闷和北谣光勾搭了十几年,也没听说过她有个叫博雅的男朋友,还已经死了。突然间看到北谣光正朝自己使眼色,这才明白过来,立刻摆出一脸哀戚如丧考妣的神情,走到他们面前,拍了拍北谣光的肩膀,安慰道:

“小光,你别这样,他不是博雅,博雅已经死了……”她装出悲伤的模样,又看向被抱住的那个少年,“不好意思,我是她朋友,她情绪不太稳定。”

好你个北谣光,这样的帅哥都被你给抱了,你赚大发了啊!

他轻轻推开北谣光,如墨的眸子仿佛含了水般,将他显得温雅如玉。他对北谣光浅浅一笑,递给她一块洁净的手帕,然后捡起地上那本书,拍干净还给她。

她怔了怔,接过手帕,擦去脸上的泪水,用温柔得让苏轻远直打战的声音说:“谢谢……对不起,我刚才认错人了……你长得很像我男朋友,不过他……去世了。”

他点点头,表示理解:“没关系,节哀顺变。”

北谣光低下头,作踌躇不已状,然后抬起头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那我……可以偶尔来看看你嘛?我保证不会打扰你,只是远远地看着……你真的很像他……”声音越说越小,“不行的话就算了,是我冒昧了。”

苏轻远翻了翻白眼。

小姐,你摆出这种此刻拒绝你简直就是罪大恶极的表情,他怎么好意思拒绝?

果然,他犹豫了一会,温和地一笑:

“好。”

见目的达到,北谣光点头:“谢谢,我还要上课,先走了。再见。”然后拉着苏轻远就离开了。

出了咖啡厅,苏轻远边走边说:“死丫头,想不到你这么会演戏啊。得意了?”

“哈哈,”北谣光极不淑女地大笑,丝毫不见刚才哭过的影子,“宋浠清,我们商学院最温柔的王子,宋氏的大少爷。兴趣是看书,尤其是世界名著,每天下午他都会到那家咖啡厅去,喜欢乖巧的女孩子。”

苏轻远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好笑地拍了下苏轻远的头:“他那么出色,喜欢他的女孩子多了。我可是装成淑女在那家咖啡厅蹲了一个多星期的点,今天才有勇气去搭讪。说起来你不愧和我狼狈为奸这么多年,刚才配合得真好!”

苏轻远一阵干笑。

“总之不拿下他誓不罢休!”北谣光豪气冲天地对她笑了笑,“你要是有需要,千万别跟我客气,我绝对做你的军师。”

Part。2 Genius·精灵

教室里老教授在前方讲得唾沫横飞,下面的学生们却兴致缺缺。苏轻远正和北谣光聊着天,教室却突然安静下来,随后是女生们此起彼伏的尖叫。

“温少爷——”

“天啊!是温煦——”

苏轻远抬头,目光落在门边伫立的那道身影上。他倚着门沿,几缕阳光从他背后射来,给他全身镀上了一层金黄的绒光,一身白衣更显优雅淡然。似乎是觉得有些吵闹,他略蹙起了好看的眉头,敛下的睫毛半掩住他澄澈的眼睛。他仍是如精灵般出尘飘逸。

好像是察觉到了他的不悦,蠢蠢欲动的女生们集体安静下来,生怕惊扰了这美丽。

他如水般清淡的目光扫了扫,最终落在一个少女身上:

“苏轻远。”

轻柔的声音犹如春日山涧中叮咚作响的泉水溪流,清凉凉的。

呃?

苏轻远怔了怔,见所有女生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打了个冷颤。皱了皱粉嫩的小脸,她不解地看着温煦。

“苏轻远,”他神色漠然,眼底缀着大团的湿雾,宛如月华倾泻,“陪我练琴。”

苏轻远诧异地挑了挑眉,左看右看确定是在同自己说话,抓了抓脑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那个……我不是学音……”

“陪我练琴。”她话还没说完,他便固执地打断她。随后干脆不管了,直接拉起她就往外走。

呃……什么情况?

苏轻远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轻远,”北谣光一副“我了解”的神情看了她一眼,冲她比了个“V”字,贼兮兮地说,“好好把握喔!”

琴房。

苏轻远看了看学院专为温煦配置的琴房,金顶白墙,天花板上悬着一盏巨大的水银灯,水晶流速错落有致的垂着,晶莹璀璨。琴房很宽敞,即使他很少用,却也纤尘不染。一架通体纯白的三角钢琴靠在窗边,琴盖支起,露出黑白琴键。

温煦伸手,轻拂了一遍琴键,然后坐下。窗外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晕开层层光华,衬得他有如谪仙。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琴键,蝶翅般的睫毛半掩着,覆盖住他眼底的清淡湿雾。修长的手指一阵试音,他的指尖在阳光下异常透亮,有如碎钻。试完音,他缓缓抬首,看着眼前的少女,淡淡道:

“想听什么?”

“恩……”少女蹙眉一阵思索,随即绽开笑颜,如盛放的向日葵,灿烂无比,“《流光》。”

他看着她明媚地笑容,略有些失神。点点头,他开始弹奏。

窗外的阳光顿时异常绚烂,大片大片的照进琴房,洒落在他们身上,令人一阵恍惚。待光芒渐渐流转,仿佛是山林间朦胧的白雾散去,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真实起来。

他端坐在三角钢琴前,白皙的手娴熟地游移在琴键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悦人心房。清风从窗外吹来,夹带阵阵花香和几片细小的飞絮,拂起他柔软的头发。因为长时间受到阳光的照射,他白瓷般的脸上泛起浅薄的粉色,下巴光洁如月。他低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下是一片平和的星眸,偶尔瞟过一眼面前的少女,他眼中便闪出一抹异样,却很快又散去。

苏轻远驻足在他面前,怔怔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她闭上眼,细细聆听起这洗涤心灵的琴音来。微风掠起她的长发,几缕发丝扫过她曲线优美光洁如瓷的颈间。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她秀美的脸上满是安详,在灿烂扎眼的阳光下,她竟恍如童话中的小人鱼,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消失不见。

琴房流淌着天籁般的琴音,绕梁不绝。这场景好似一幅画卷,绝美无比。

蓦地,琴声戛然而止,琴房顿时静得诡异。

苏轻远这才从沉迷中回神,仿佛刚醒来般,她迷蒙地揉了揉眼睛,看着前面精灵般的男人:

“怎么突然停了?温煦,你弹的真好听。”

他缓缓抬眸,视线落在初醒般毫无防备的少女身上,竟再也移不开。星眸仍是异常清亮澄澈,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眼底划过一丝恨意,很快又恢复平静。

苏轻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面对她时的异样:“温煦,你怎么了?每次看到我都怪怪的。”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浑身散发出清濯的气息,那般不真实,如精灵般缥缈。目光淡淡地看着她,他依然没有说话。

感觉到他喷洒在自己脸上温热的鼻息,苏轻远月牙白的脸上晕开浅浅的粉红。她不自觉退开一步,避开这种暧昧,迟疑道,“你怎么了?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而后不等他回答,她又笑说,“不过还是谢谢你,让我听到这么好听的琴音。”

良久,他疏离的脸上才有一丝波动,淡淡地问:

“喜欢么?”

“喜欢,”她回答的毫不犹豫,又问,“温煦,每次看到你都是一个人,电视上是,现在在学校里也是。你的朋友呢?”

琴房又恢复了诡异的沉默。

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缓缓道:

“我没有朋友。”

“啊……”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歉然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仿佛是为了引开他的注意力,她又说,“温煦,你真的很不一般诶,你的眼睛很清澈。我第一次看到你,还以为见到了精灵。”

又是一阵沉默,半晌,她的头顶上才传来他清华的声音:

“那么,你愿意和精灵做朋友吗?”

嗯?

苏轻远这才抬起头,只见他正笑看着自己,似乎有些奇怪,却又看不出哪里奇怪。点了点头,她说:“当然愿意,可是,为什么是我呢?”

他凝视着她,眼底一片幽深的雾气。好一阵,他才轻声说:

“因为,你是苏轻远。”

明明是很轻柔的声音,却不知为什么听起来令人心惊。

她不解,满脸狐疑,刚想继续问,手机却突然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北谣光打来的。她没有接,她知道是北谣光下课了等她一起回家。将手机放回,她对他笑了笑:

“温煦,我该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他点点头。

她又笑了,挥手再见,然后离开了琴房。

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神情有一瞬间的痛苦,却很快平静如初。他唇边地笑意转为浅浅的嘲弄,缀着雾的眸子却仍是与他脸上的表情不符的清澈,一道亮光闪过。

苏轻远……

回家……

呵。

刚到学院门口,苏轻远就看到了冲自己挥手的北谣光。她加紧步伐走到北谣光面前,却见北谣光一脸不怀好意的神情。北谣光看着她的眼睛冒着绿光,阴恻恻一笑:

“苏轻远啊苏轻远,平时看你挺闷骚的嘛,胃口倒是大得很。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世开的招牌。你那个小老公景曦呢?为了新欢抛弃了旧爱?”

半年前他们在威尼斯举行的世纪婚礼她可是羡慕死了。因为是在国外举行,也只是邀请了双方的亲属而已,所以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苏轻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无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景曦的事,别乱讲啦。”

北谣光一脸的不相信:“人家景曦人又帅又有前途,不知道是多少女人心中的白马王子。你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真的没有动心?”

“错,没有人和,他可不喜欢我,”她立马打断北谣光的话。再说他们已经离婚了,当然这句话她可没说出来,“我们认识了十几年,要有感情早有了,况且我们可是死对头!”

“那温煦呢?”

她刚想回答自己和温煦才刚认识而已,却突然想到景曦的话——

等以后我有了女朋友,自然会去跟爸妈说清楚。

到嘴边的话突然有咽了回去,顿了顿,她边走边说:“温煦很好啊。”

“轻远……”北谣光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死死看着她的后面,整个人都僵硬了。

苏轻远一阵疑惑,挑挑眉,转过身,大脑顿时呈死机状态。

一辆加长豪华房车停在离她们几步远的地方。

车窗是开着的。

景曦一身黑西服,背脊笔直地坐在车里靠窗的位置,正对着她们。几缕阳光透过车窗跳跃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绚烂的金黄绒光,整个人都梦幻起来。对比之下,他细腻的肌肤更显苍白,清濯如寒玉。他一直骄傲地抬着头,却没有转过头去看她们,始终以侧脸相对。垂下的睫毛遮挡住了他的眸子,看不到里面的情绪,倨傲紧抿的薄唇仿佛吸了血般殷红,浑身散发出华贵却冰冷的气息。

苏轻远怔怔地看着他,小脸苍白。她动了动唇,想要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一阵风吹来,拂起她的长发和衣裙,明明是温和的,她却不知道为什么一阵阵的发冷,全身恍若跌进了冰窖。

车流川流不息的从他们周围穿过,混合着杂乱的噪音,吵得人心烦意乱。刺目的阳光从她身侧的玻璃橱窗折射到他们之间,五光十色。

画面仿佛静止了一般,明明很喧嚣,她却觉得异常安静,好似暴风雨的前夕。空中细小的飞絮浮动在他们身边,朦朦胧胧的光华衬得他们不真实起来。

苏轻远愣愣的,觉得自己的大脑不是死机,而是报废了,竟连一点慌乱的感觉也没有,满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诡异的沉默。

车内,他的胃一阵绞痛。

良久,他冷笑一声,关上车窗,一声命令,车已从她身边绝尘而去。她怔在原地,脑中尽是车窗缓缓关上挡住她的视线的画面,她似乎能感觉到他清凉的体温和气息,半晌才回过神来,心中针扎般的刺痛,莫名至极。

她忽然觉得从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仿佛他们之间就隔得越来越远,她在此端,他在彼端。再也无法交集靠近。那画面就像老旧的黑白电影,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倒带重播。

“轻远,”北谣光推了推她僵硬的身体,担忧地问,“他……不会是特意来接你的吧?”

苏轻远怔住。

半晌,她的目光才找回焦距,看着北谣光,想要笑一笑,却不知道为什么脸就跟抽筋似的,完全不听指挥,怎么也笑不出来。她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小光……我……”

嗓音却是撕裂的干哑。

她有些莫名其妙。怪了,她这是怎么了?

“轻远……”

苏轻远全身仿佛虚脱一般,一点力气也没有,嗓子也涩涩的。她对北谣光摆了摆手,勉强挤出一丝干笑,无力地说:

“小光,我累了,先回去了,拜拜。”

不等北谣光回答,她就落荒而逃,背影如此娇弱。

告别了北谣光之后苏轻远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浑浑噩噩的在外面游荡了一下午,仿佛耗尽了全部力气,脑袋也昏沉沉的,直至傍晚才脚步虚浮地回到了城堡。

天幕低垂,黧黑如墨,一轮弯月半躲在绵延的薄云后,洒下清凉的光华。几颗碎钻般的繁星缀在弯月四周,闪烁着淡白的星芒。几缕清风拂过,庭院中的梨花树簌簌作响,素白的梨花盘旋落下,丝丝香气溢满了天地之间。

踏上细软的白沙小径,两旁花纹繁复西式风格浓郁的路灯耸立着,洒下淡黄的灯光,微微照亮了沉寂的小径,和两边丛丛绽放的白蔷薇。抬头望去,隐约可见几只小小的萤火虫在灯光下追逐而过,寂静的城堡里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虫鸣风声。

苏轻远站在里层的豪华浮雕大门前,一阵犹豫,吸了口气,仿佛是给自己注入勇气般,这才伸手按在门侧的掌纹感应器上,“噔”的一声大门自动打开,她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大厅里灯火通明,与外面的黑暗形成了鲜明对比。

映入眼帘的是景曦慵懒地斜倚在软皮沙发上,背脊却骄傲地挺得笔直,黑衬衣一丝不苟地贴在他纤长的身子上,映衬出他的绝世风华。墨黑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略微覆盖住了他白皙的脸,明亮的灯光给他镀上了一层绒光。他细目微合,浓密的睫毛在他细瓷般的肌肤上投下羽扇状的阴影,清濯的气息缭绕着他,如盛世白莲。

他依旧是令人窒息的美,只是水晶茶几上摆放着的胃药刺目的划破了这份完美。

在他身边靠坐着一个女人,金发碧眼,却是亚洲人的轮廓,应该是混血儿。她精致的妆容在光线下更显美丽,见苏轻远怔在门口,她立马皱眉挑衅地看着苏轻远:

“你是谁?”

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吧洋妞!苏轻远咬牙腹诽。

景曦这才发现了苏轻远,抬眸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神情冷淡。

苏轻远定定地看着景曦,见他没有要说些什么的意思,胸腔中莫名的泛起针扎般的刺痛,又看到了那瓶胃药,她竟有些担心他。她知道他的胃一直都不是很好,这是一种富贵病。

目光落在那名金发碧眼的女人身上,她只觉得这画面异常刺眼。不知是不是因为灯光的原因,她显得雪般苍白。

大厅一片死寂。

好。

很好。

非常好。

你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老娘豁出面子不要了,也要把你们给搅了!

抹去心中的担忧,她垂下眼帘,任由睫毛挡住她眸底的脆弱,再次深吸了口气,半晌才恢复如初。抬起眼眸,她浅浅一笑,对着景曦故作娇羞道:

“老公,这位是?”

景曦僵住,错愕地抬眸凝视她,正在莫名时却捕捉到了她眼中的一抹促狭。挑了挑眉,他神色淡然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金发碧眼的女人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冷淡的惊喜,问他:“学长,你结婚了?”

她是他自美国修学时的学妹,早在那时就已经喜欢上了各方面都很出色的他。后来他回了中国,而她也在毕业后立即进入了他的公司,只为继续陪伴着他,却从没听说过他已经结婚了。

他没理会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苏轻远,眼底一片深邃。

苏轻远与他四目相对,只觉垂在身侧的手不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轻咬住冰凉的唇,她笑靥如花,唤来了管家:

“来了客人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她故意把“客人”二字咬得极重,满意地看着金发女人铁青的脸色,她又轻笑着对景曦说,“老公你也真是的,都不知道向我介绍下这位客人。不过现在这么晚了,客人也不方便留在这里。管家,你让人送客人回去。”

她挑衅地瞪着景曦,剪水般的双瞳在灯光下如水晶般闪耀,明亮至极。

金发女人急忙拉住景曦的衣袖,他微蹙眉,抽出手,星眸里满是疏离冷漠:“蒂菲,你先回去。”

蒂菲见他冰冷的神情,只得狠狠瞪了苏轻远一眼,不甘愿的随管家离开。

大厅又恢复了寂静,有些诡异。

他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

良久,她终是没能忍住,倔强地扬起头,怒极而笑:“景少爷啊景少爷,你就这么急着给我戴绿帽子?居然敢把小三带回家?这是我的城堡,我不喜欢看到陌生人!”

她的脸色异常苍白,纤弱的身形犹如暴风雨中的小草,似乎一经暴虐便会消亡。一种莫名的疼痛如疯狂滋长的水草,狠狠纠缠住她的身体和思绪,令她几乎窒息。

他闻言,依旧安静地看着她,如墨的眸子似乎是要把她看穿。灯光流转,他星眸半掩,内里堆叠着层层遥远的白雾,和深海般泛滥的柔意。

她生气了……

是在乎他的么……

他突然笑出来了,浅浅的,淡淡的,似温润的玉石,又似破水而出的白莲,清雅绝伦,倾泻的光芒将他细腻的肌肤衬得苍白透明,蝶翅状的睫毛略挡住他眼底的潋滟。半晌,他才恢复最初的淡漠,故作清冷:

“我们已经离婚了。”

她顿时僵住。

是啊……他们已经离婚了,她忘记了么……没有。那么,她是怎么了……

她死死咬住已无血色的唇,脸色惨白,美眸中氤氲着团团迷茫的雾气。空气中仿佛有双看不见的手,穿透它的胸腔,紧紧扼住她的心脏。

好疼。

死一般的沉默。

终于,她低下头,让发丝遮盖住自己冰凉的脸,倔强的不露一丝脆弱。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强压住心中莫名的疼痛,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他静坐在原处,默默地看着她离去,她瘦小的背影落入他的眼中,让他一阵心痛。他的背脊依旧倨傲地挺得笔直,垂在身侧的手却紧握成拳,神色复杂。

苏轻远,你要到什么时候才懂……

次日的天色并不是很好,灰蒙蒙的不见太阳,几朵混沌的乌云挂在半空中,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凉风阵阵吹过,卷起地上地落叶狂乱飞舞,碧草地上落满了下了雾后地露珠,通体晶莹。

世开学院在这样的天气中也显得压抑起来。

苏轻远一早就逃一般的离开了令她莫名心痛的城堡,来到了学校却并没有去上课,而是心烦意乱的四处游荡,满脑子都是昨夜的那些画面。

腾地,一阵清脆的琴声传了过来。

苏轻远这才回神,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温煦的琴房外。

她正对着琴房的窗口,玻璃窗打开着,大片朦胧的白雾阻隔在他们之间。她隐约看到了昏暗雾气后他的身影他,那般纤细寂寥,依旧是绝美的风姿,却好像缠绕了浓浓的哀伤一般,清冷苍凉。

琴声仍在继续,却是刺痛人心的忧伤,宣泄着弹奏着心中剧烈的伤痛。

雾气渐渐散开,大片大片的白终于消失,她的眼前逐渐开阔——

他孤寂地弹奏着,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跳跃着,在昏沉的光线下如玉般温润。阵阵寒风穿过窗口,拂起他浅色的头发,露出消瘦的脸。他低垂着眼帘,浓长的睫毛在他苍白的肌肤上洒下小片阴影,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他依旧是淡然的,精灵一般,只是,精灵却好似是断了双翼的。

她静静地看着他,明明只是一窗之隔,她却觉得好似万水千山般遥远,似乎永远也抵达不到他的心底。

他没有发现她。

琴声好像有感染力一般,莫名的,她也忧伤起来,心中愈发沉闷。

滴答——

苍穹落下了几颗豆大的雨珠,沁凉沁凉的。

她环顾四周,他仍在弹琴,而雨水却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思索了一阵,她转身离开了琴房。

再回来时她撑着一把伞,手中还拿着一把,刚想送进琴房给他,却发现他已经出了琴房,离她有些距离。她换忙追过去,大声喊着:

“温煦——”

大概是距离太远,他没有听到她的叫喊声,依旧在雨中疾速前行。

哗啦啦——

雨渐渐大了起来,混合着放肆的猎猎狂风,一时间天地之间只余风鸣雨泣的声音。

“温煦……温煦……”

她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加速向他跑去,因为跑得太快,雨伞遮挡不住风雨,泥水也随着她的脚步溅了她一身,浑身都湿透了。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他停下来,四处打量却一阵心惊,这里居然是——

墓园。

一片死寂。

天色愈发阴沉,瓢泼般的大雨不停地落下,透着水汽的寒风一阵阵猛刮,将墓园边角翠绿的树木吹得抖动不止。豆大的雨滴落在排排耸立的白灰色十字架上,更显凄凉。

温煦静静伫立在一个十字架前,十字架后是平躺在碧草地上的墓碑,上面贴着主人的照片,刻着墓主人的生卒年的英文。这是一座典型的西式风的墓穴。

照片上是一个慈祥的中年男人。

哗啦——哗啦啦——

晦涩的天空毫不留情的降着暴雨,不曾停歇。

他静默地看着面前的墓穴,丝毫不在意雨水早已将他湿透。他低垂着眼帘,眸底清澈,沾了水的睫毛在风雨中一阵颤抖,像是单翼的蝴蝶,想要飞舞,却只能垂死挣扎。风拂起他额前的发,露出他苍白透明的脸,这种死一般的苍白,竟是那么令人心悸。层层雾气缭绕在他周围,衬得他好似精灵一样缥缈。

倏地,一把雨伞从后面遮在了他的头顶上,替他挡住了风雨的侵袭。

淡淡的香气和温热的气息弥漫开来,包裹住了他纤细冰凉的身体。

濡湿的睫毛轻微蠕动了一下,他转过身,氤氲着苍茫雾气的眼眸淡淡地看向身后的人——

是她。

她明亮的大眼睛凝视着他,眼底是他孤寂的身影。湿答答的发丝凌乱地贴在她的脸上和颈间,黏稠极了。滴滴雨珠顺着她异常苍白的小脸划下,落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上,在昏暗的光线下夺目的闪烁。她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合在身上,映衬出优美的曲线,她却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冷。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脸上地笑容却好似这阴天里的太阳,照亮了天地万物。

他苍茫的眸子这才找到了聚焦,逐渐清亮起来,将她弱小的身影映入眼底。定定地看着她,他一言不发。

“给你。”

她清脆的声音划开了墓园的死寂,温柔的,莫名的令人安心。她动了动纤细的皓腕,示意他接过她手中的雨伞。依旧凝视着他,她的眼睛亮极了,满是温暖的光芒。

动了动眼皮,他看向她的目光淡淡的,却又有一丝复杂。他接过雨伞:“你……怎么在这里?”

她又笑了,温暖了墓园的寒凉,深深落进他苍凉的心里,他眼中的复杂又增长了几分。

“在学校看到你,想要给你送伞,可是你走得好快,我跟了一路才追上你。”她随意笑道。撑开另一把伞,她缓缓蹲下身,将伞搁置在那墓碑上——

他一把丢下手中的伞,用力推开她,拂开了那把伞!

她被他推倒在了湿漉漉的地上,浑浊的雨水溅了她满身。暴风雨中她的身影瘦弱极了,像是孤单无助的小草,让人忍不住爱怜。她浑身冰凉,恍如跌进了千年寒潭中,费力地抬眸看着他,却被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凌厉吓到。她咬住毫无血色的唇,试探道:

“温煦……”

蓦地,一道闪电划裂天空,割破了墓园的阴沉,也惊醒了他。

他看着她柔弱无力的模样,心中泛开一丝异样,有些疼痛。敛去眼中的阴沉,他又恢复了精灵般的淡然清澈。向她伸出手,他轻声说:

“抱歉,是我太用力了。伞还是你自己用吧。”

她这才放下心来,丝毫不怀疑他的话,对他浅浅一笑,捡起地上的两把伞,一把放在墓碑上遮雨,另一把递给他,吃力地站起身:“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成落汤鸡了。虽然没有多大作用,但却是对先人的尊敬。”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无力,几乎耗尽全部力气,但却狠狠敲打着他的心。

他看着她地笑颜,怔住。

墓园又安静起来,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再也容不下其他。

他看着她的眼神愈发复杂混乱,眼中不再有雾气,满是她的身影。半晌,他才似回过神般,敛眸,任由其覆盖住他的视线,淡淡道:

“今天是我父亲的忌日。”

死一般的沉寂。

她看着他的眼神中多了一抹同情,动了动唇,她想要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眼神渐渐远去空洞起来,仿佛在思索一个遥远地问题,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走:“父亲他……身体不好,还要兼顾公司,重病后拖了一阵……父亲去世后,温家的公司就由我接受。我并不熟悉那些,花了一年的时间打理好一切,才回世开上课……”

哗啦——

暴雨摧残大地,碧草地上渐渐腾起雨形成的湿雾。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因为意外去世了,对母亲我并没有很深的印象。父亲也因为工作的原因,很少陪着我……现在父亲去世了,只剩下我一个……”

苏轻远向周围看了看,却没有看到他母亲的墓穴。

那么……他的母亲呢……

为什么没有和他的父亲葬在一起……

来不及多想,他的神情迷茫脆弱如孩童,那一瞬间,她突然害怕极了,害怕眼前透明澄澈的精灵会展翅飞走,飞去没人知道的地方。

“温煦!”

像是和暴风雨赌气一般,她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没有被风雨声盖住她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温煦,”她又喊了一声,伸出手握住他苍白的手,同样的冰凉。他的睫毛抖动了一下,抬眸看着她,她笑得明媚极了,坚定道:“你还有我啊,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不是一个人,我会陪着你!”

他怔忪,目光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她的手很凉,他却莫名觉得温暖安心,她看上去有些狼狈,却始终保持明亮地笑容,似是执意要点亮这里的灰暗与孤寂。

霎时,日光倾城。

良久。

他澄澈又复杂的眼眸才有一丝波动,情不自禁地,他缓缓伸出手,抚了抚她凌乱黏稠的发丝,动作轻柔,随即又像是像到了什么,迅速别过头不再看她,手也放了下来,只是雨伞却撑在她的头上没有移动。

“我们走吧。”

淡淡的语气,却少了最初的疏离,带着一丝连自己也没发现的温柔和关心。

“恩!”她又笑了,重重地点了点头,握着他的手却没有放开,反而更用力了,转身拉着他往前走。

他看着他们紧握的手,目光幽深,动力动唇,却没有说话,任由她带领自己离开。

第一次,他不想考虑那么多,不想放手……

温公馆。

偌大的公馆竟不见一个佣人,而他匆匆带着她来避雨,一路上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卫公馆的景致,就被他带进了内厅。

内厅里很安静。

白色的基调,整个内厅装饰得很简约,却透着主人高雅的欣赏水平。天花板上印着银线卷曲的暗纹,悬着一盏巨大的琉璃吊灯。两边开着窗,采光良好,只是现在外面下着雨,透进窗的光线也是昏暗的。

温煦沐浴完后就一直静坐在沙发上,银亮的灯光倾泻在他身上,将他显得如梦似幻。半干半湿的头发柔顺地贴着他白皙的脸颊,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明显舒适多了,浑身都是清新的沐浴露香味。他低着眼眸,神情有些怔忪,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眼底满是苍茫的雾气,却干净透明。

不多久,苏轻远从另一间浴室出来,穿过长长地走廊,走到了内厅。

他听到了声响,缓缓抬眸看向她。

刚沐浴完的她脸颊上还有些红晕,散发出轻微的热气。秀长的头发吹干了随意散在肩上,在灯光下一阵闪亮。她穿着他的新衬衣和长裤,宽松过大的衣服显得她身形娇小极了。她看着他,扇形的睫毛轻垂下来,神情有些困窘,却又微含慵懒,秀美至极。

他有些出神。

“呃……”她被他看得不自在极了,扯了扯身上宽大及膝的衬衣,干笑道,“穿你的衣服感觉好奇怪诶……”

他低眸,勾唇浅浅一笑,澄澈透亮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杂物,只余满满的温和。

“嘿嘿……”她被他笑得更不自在了,僵硬着身子没话找话,“温煦,你家的佣人呢?”

“只有钟点工,我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他淡淡道。

“那不就是一个人住?”话刚说完,她就想打自己一巴掌。苏轻远,你是白痴啊!

他看到了她的懊恼,轻轻地笑着没有说话,眼中却划过了一丝哀伤。

她咬住唇。

这个精灵般的男人那么完美,却硬生生被上帝折去翅膀……

她心疼他。

“温煦,”她摆出笑颜,希望能感染他,转移了话题,“厨房在哪?为了感谢你让我避雨,我决定做顿饭报答你!”

如果她湿漉漉地回去,少不了要被景曦嘲笑一顿。

他看了她一眼,有些不相信。他们这样的少爷小姐,极少有会自己下厨的。

“别这样看着我啦,”她无奈地摆摆手,“我父母两年前就把我赶出来了,要我自力更生,做饭对我来说是小意思而已。”

他笑了笑,带她去了厨房。她把他挡在门外不让他进来,便径自开始做饭。光线流转,他倚在门边看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几颗晶莹的汗珠从她的额上滑落,而她整个人都散发出温暖的光华,一时间他竟有些恍惚。

这就是……家的感觉么……

“好了。”

因为有些东西是现成的,不多久她就准备好了饭菜,让他帮忙端去了饭厅。

偌大的欧式饭厅金碧辉煌,本该是有乐师拉奏小提琴的高雅饭厅,此刻却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而显得空旷。饭厅的中央是一张长长的黑木桌,铺着雪白的碎花镂空桌布,几道简易营养价值却充足的小菜搁置在桌上,腾起袅袅的烟雾,霎时饭厅里溢满了饭菜香。

温煦和苏轻远分别坐在长桌两侧,她得意地对他笑了笑,脸颊红扑扑的,秀气的鼻尖上分布着细密的汗珠。

“不错吧?”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到他的碗中,“尝尝看。”

他看着她,怔住。

为他夹菜么……

心底划过一丝柔软。

见他没有动,她突然想到有些家族认为互相夹菜是一件很不卫生的事,不由得尴尬地笑了笑:“那个……”

似乎是知道了她的想法,他低下头拿起筷子夹起那块鱼,轻轻咬了一口,动作极尽优雅:

“很好吃。”

他淡淡地说。

“我就说吧!”她笑得更开心了,又夹了一些菜到他碗中,“多吃点哦!”

他敛着眼眸,余光却落到她灿烂地笑颜上,眼底的白雾逐渐散去,染上浓郁的深邃和复杂,潋滟辗转。胸腔中泛开层层的安心与温暖,像是溺水之人的救命稻草般,让他想死死抓住不放。

已经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他不再掩饰,抬眸凝视她,清澈的眼底倒映着她的身影,他看着她的目光是他自己也没发现的温柔,唇边是浅浅地笑意。

什么都不想,现在你……是我的太阳……

一顿饭就这样吃完了。苏轻远收拾好一切后,见窗外雨已经停了,就换回了自己已经洗好烘干的衣服,笑着和他道别:

“衣服给你,”她把换下来的他的衣服递给他,“我也该回去了。”

他点头,微笑:“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你就好好休息吧!”她摆摆手,转身离开。

苏轻远才出去不久,二楼客房里就走出了一个女人,长卷发下是张妩媚的脸,眼中却满是精明。她走到温煦身侧,靠着他的手臂,呵气如兰:

“煦,她就是那个女孩?”

他眼中原本的柔意散去,又恢复了疏离淡漠:

“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挑眉一笑,“早就来了,看到你带了个女孩子回家,猜想是她,所以就没出来。”顿了顿,她认真地看着他,问道,“煦,你真的要那么做?”

她是他的经纪人,从四年前起就陪着他,知道一年前他家中出了那件事,他不得已暂时放下喜爱的音乐,接手家族企业,而她并没有离开他,一直留在他身边帮他打理公司。

没有回答的声音。

他踱步到窗边,眺望着窗外她远去的背影,不自觉地将手中的衣物送至鼻间轻嗅,眼中再次流淌出温柔。

是她的味道……温暖清新……令人安心……

忽然,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瞬间阴沉,眼眸里却依旧是他独有的清澈。一直如此,不论他的神情有多么的恨,瞳仁却始终干净澄澈。

死死捏住手中的衣服,他的指节渐渐泛青,而后,他厌恶一般的把手中的衣服扔进了墙边的垃圾篓中。

“做错了事,当然要付出代价。”

轻柔的如情人低语的声音飘荡在冰凉的内厅里,令人心悸。

经纪人薇安看着神情阴郁的他,不再说话。

Part。3 Kiss·亲吻

呼——呼呼——

回到城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雨已经停了,风却依旧肆虐地吹着,寒凉刺骨。天空的阴霾没有散去,到处弥漫着湿湿的浓浓的白雾,迷蒙蒙的。

城堡被大片的灰沉笼罩着。

苏轻远穿过白沙小径,缓缓走进大厅,柔软的长发因为外面的雾气而有些湿润。她的脸色苍白苍白的,看上去很是虚弱,头一阵阵的发昏。卷翘浓密的睫毛下,原本澄澈闪亮的眼眸也是苍茫无神的。干裂的唇没有丝毫血色,冰凉凉的。

大厅里很静。

景曦静坐在软皮沙发上,背脊倨傲地挺得笔直。黑丝绸般的碎发垂在他白皙的颈脖上,苍白的脸此刻竟是异常的绝美,仿佛是暗夜城堡中的吸血鬼般,高贵华丽。他敛着眸,压低视线凝视着她,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他眼底的恼怒,宛若罂粟的红唇此刻异常妖冶。

他已经等了她很久了。

放下手中的财经报纸,他修长白皙的手紧握成拳复又松开,冷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还知道回来?”

下这么大的雨,她晚归居然连电话也不打回家,害他担心了好久!

没有回答他的话,她浑身无力,脑袋昏昏沉沉,两颊染开病态的红晕,喉咙里火烧般的灼热,身体的高温几乎将她融化。

“咳……咳咳……”

她喉咙里发出一串干哑的咳嗽声,肺部几乎要炸裂。

在卫公馆的时候她还没事,回来的路上又吹了风身体就扛不住了。

景曦猛然站起身,大步走到她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一阵火热的触感在他的指尖蔓延开来。

这么烫……

他眉宇紧锁,黑沉的眸子里满是担忧。想也没多想,他一把横抱起半昏迷的她,唤来管家:

“通知史蒂芬医生马上过来。”

然后不等管家回答,他便疾速往二楼主居室走去。

主居室的门紧闭着,厚重的窗纱遮挡住了落地玻璃窗外灰蒙阴沉的天空。房间里的光线昏暗暗的,潮湿阴冷的气息弥漫在偌大的主居室里,竟有种窒息的感觉。

景曦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垂下眼帘,温柔地俯视着她。

她神色痛苦,柳眉紧蹙在一起,微合的眼帘隐约露出她剪水的秋瞳,眼神却是空洞迷蒙。凌乱的长发散在床上,像是一张密密的网,紧紧地缠绕住她让她无法呼吸。混沌的光线下,她苍白的肌肤因高烧而泛开浅浅的粉色,浑身湿濡黏稠,难受极了。

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少爷,斯蒂芬医生来了。”

景曦把被角拽在她的颈脖下,小心翼翼。

“进来。”

他头也没抬淡淡地说。

闻言,管家推开了木门,请史蒂芬医生进来。史蒂芬医生走到床边看了一眼,量了体温后,用不大标准的中文说:

“景先生,景夫人需要打点滴。”

景曦点头,侧身让开,斯蒂芬医生往前走了一步,在她露出的右臂上消毒做皮试。等了二十分钟,见她的皮肤没有出现异样,这才在架子上挂好了点滴,挤出了针头里的空气,再次给她消毒,将针头插入她的静脉后贴上胶布。

斯蒂芬医生拿出一些药放在床头柜上:“景先生,等到夫人明天醒过来,应该就退烧了。”

他点点头,示意管家送医生出去,斯蒂芬医生略微欠身,就随着管家离开了。

居室里又恢复了寂静。

细长透明的软管连接着她,药液一滴一滴的滑入她的静脉里。似乎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她不再痛苦的呻吟,只是艰难地呼吸着。

他侧身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她,墨黑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滑到他光洁的颈间。羽扇状的睫毛覆盖下来,却遮挡不住他眼底流淌的温柔。不自觉的,他伸出手,将她粘在额头上的发丝捋到耳后,苍白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抚上她滚烫柔软的脸颊。

她安详地睡着了。

“轻远……”他勾唇浅浅一笑,清濯如白莲,温柔的眸子几乎溢出水来,“只有在睡着的时候,你才会这么安静……”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这样靠近她。

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苦涩。

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底尽是宠溺,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双手,十指相扣,他缓缓俯下身,冰凉的薄唇轻吻在她的额上,往下滑至鼻梁、脸颊,最后停留在她柔软干裂的唇上细吻,轻如蝴蝶落下又悄然飞走。

淡淡的清香和甘甜弥漫在彼此的鼻息间。

良久,他才不舍的离开她的唇,轻笑出声:“笨蛋苏轻远,你的初吻我拿走了。”

——所以对于你,我不会放手。

回答他的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一缕刺目的阳光穿透居室里厚重的窗纱,洒在趴在床边睡着的景曦身上。光芒辗转,七彩绚烂,刺得景曦浓密的睫毛一阵轻微的蠕动。缓缓,他睁开眼,迷茫地看向四周,发现床上已经没有人了,而自己身上也盖着一件外套。

垂眸浅浅一笑,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大片的阳光过后,映入眼帘的是庭院中那道熟悉的身影。又是一阵轻笑,他慵懒地倚着玻璃窗居高临下的眺望着她,流光潋滟的眼底一片深邃。

像是有心电感应一般,她蓦地回过头,仰望着他绝美颀长的身影,冲他招手示意他下来。他对她勾唇轻浅一笑,眼中溢满了似海般深的宠爱。

转身离开了主居室,他洗漱好后,下楼走到庭院中。

细碎的阳光轻浅地散在地面上,沾着破败的花瓣和水珠的白沙小径因为阳光的照射而发出了细绒的光晕,暖暖的。七色的彩虹跨在天边,清凉的风轻轻吹来,庭院里的梨花树便轻微抖动起来,幽幽的香气弥漫在天地之间。

苏轻远蹲在花圃边,她穿着白色连衣裙,肌肤细腻如瓷,柔软的长发散落在肩上,远远看去竟好似迷途的爱丽丝般梦幻。她皱着眉头,蝶翼般的睫毛细微扑闪着,心疼地看着花圃里残败的蔷薇,叹了口气。拿起脚边的小铲子,她将已经无法挽救的蔷薇戳了出来,一颗一颗植入新的,最后用湿润的泥土掩埋花根。

景曦走到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浑身散发出华贵的气息,如神祗般不容亵渎。他随意的穿着黑色丝质衬衣,领口的口子没有扣,露出精致的锁骨。低着头,敛着眸,浓密的睫毛略挡住他眼底淡白苍茫的雾气,瓷白绝美的脸在斑驳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浅浅的粉色,薄唇轻抿,好似破水而出的盛世白莲,清濯无双。

感觉到一大团阴影笼罩了自己,苏轻远抬头往后看,见来的人是他,不自觉地露出笑靥:“昨天是你照顾我啊?还算你有点良心,谢谢啦!”

他却被她灿烂地笑容晃花了眼,怔忪不语。

“还愣着干什么?”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指了指花圃,“暴风雨把我的蔷薇都弄死了,快过来帮忙啦!”

他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她的目光是深海般的溺爱。蹲下身,他开始帮她植入蔷薇。

“城堡是我理想的天堂,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珍宝,况且住了这么久,都有感情了。”她一边戳着土一边笑着认真地说,“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会守护好城堡。”

最重要的是,这座城堡里满是回忆。

他安静地听着她说话,没有出声。不知道是不是阳光的原因,他觉得异常温暖。

是因为……这是我们的城堡吗……

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她回过头来看着他,见他又有些出神,骨碌碌的大眼珠一转,一丝慧黠地笑意在她秀美的小脸上蔓延开来。她用手指粘了些土,快速往他光洁冰凉的脸上擦去,他立马变成了花脸猫。见阴谋得逞,她笑得像只狐狸:

“笨蛋景曦……哈哈哈……”

他错愕地看着她,看着她开心得意地笑容,他的心底也泛起缕缕柔意,竟有些舍不得擦去脸上的泥土。

“不擦啊?”她疑惑地看着一动不动的他,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大发慈悲的帮你擦掉,所以你不能报复我哦!”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便闻到一缕沁入鼻息间的幽香,待回神后,才发现她已经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着他脸上的泥土。

他愣住了。

似乎是没有发觉他的异样,她神情认真地擦拭着他的脸,大概是因为阳光长时间照射的原因,她的脸颊红红的,秀挺的鼻尖上分布着细密的汗珠。

温柔的触觉在脸上蔓延开来。

他怔怔地看着离自己一分米不到的她的脸,她的眼眸里是他的身影,她的神情是那样专注。他突然就笑了,层层叠叠的浅笑荡漾开来,凝视着她的眼睛里浸满了宠溺和温柔。

第一次,她的眼中只有他……

一阵风吹来,素白的梨花便星星点点地落在他们身上,如梦似幻犹如画卷。

“啊!”突如其来的叫声破坏了刚才的宁静美好,她却浑然不知,一脸讨好地看着他说,“景曦,过两天学院要举行一个拍卖舞会,所有学生都是有伴的,你能不能……”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是在邀请他么……

见他没有回答,她尴尬地笑了笑,心中一阵酸涩,“没有时间就算了。”随后连花圃也不管了,落荒而逃。

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眸深似海,勾唇浅浅一笑。

淡漠不再。

夜幕低垂,绸缎般的夏空上腾着袅袅浮云,淡白的星子密布在云的周围,闪烁着微小的光芒。夏夜的风缓缓拂来,沁凉的夜露与花香也随风而至。

世开学院里好不热闹。

偌大的学院金碧辉煌灯火通明,在这暗夜之中仿佛夜海中的灯塔,点亮一方苍穹。今天学院举办一场拍卖舞会,所有学生和受到邀请的政商名流都聚集在早已布置好的礼堂中,期待着拍卖舞会的开始。

四方开阔的礼堂沿墙摆着十多张长桌,铺着蕾丝坠地桌布,桌上满是鲜果美食和名贵酒饮。左边是华丽的舞池,右边顶前方是拍卖台,下面则是摆好的小圆桌和木椅。

苏轻远走进礼堂,她穿着乳白的削肩蕾丝小礼服,胸前缀着一枚绚烂夺目的珍珠宝石胸针,远远看去竟似女神般华贵清雅。她原本长长的直发烫成卷松散的束在头上,钻石皇冠发饰别在上面,两鬓和后颈垂下几缕卷发丝,分外慵懒甜美。在灯光的照耀下,她瓷白的肌肤有如凝脂,美丽的小脸也发着温和的绒光。

环顾四周,她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北谣光和宋浠清,心中明了北谣光已经把他拿下了,暗自佩服。

“轻远,”北谣光亲热地挽着英挺的宋浠清,一副热恋小女人的模样。见苏轻远独自一人,她问,“景曦呢?他没陪你来?”

宋浠清儒雅的对苏轻远微笑点头,算是打招呼。

苏轻远也对他点点头,然后向北谣光抱怨道:“小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事。他连我们已经结婚的事都不想让别人知道,怎么可能来?”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脏就一阵酸涩。

北谣光歉意地看着她,不再说话。

“啊!温煦——”

“温学长也来了!”

不远处传来女生的哄闹声。

苏轻远抬头,只见一身白色西装的温煦被一群女生包围着。璀璨的灯光倾泻他身上,衬得他有如谪仙。他身影纤长,柔顺的浅色头发垂在他光洁的颈间,白皙绝美的脸也因为灯光的原因而泛着浅浅的粉色,宛若盛放的樱花。他神态淡漠,敛着眼眸没有理会身边喧哗的女生,眼底氤氲着苍茫的白雾,仿佛乱世红尘中唯一安静出尘的精灵。

北谣光看到了他,又看了一眼苏轻远,转头对他挥了挥手:“温煦!这边!你过来一下!”

听到她的声音,他朝那边看去,目光落在他们中的苏轻远身上,淡淡的,柔和的。没有多犹豫,他穿过了人群走到他们当中。

“温煦,你一个人啊?刚好轻远也是一个人,你们作伴吧!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说完就急忙拉着宋浠清离开。

只剩下他们两个,一时间有些尴尬。

半晌,他打破沉默,温柔地看着她,轻声说:“昨天你没来上课。”

“呃?”她愣了一愣,笑道,“发烧了所以没来。”

话音刚落,他好看的眉宇便皱起来,黑曜石般的星眸涌上一丝担忧,伸出白皙修长的手,覆上了她的额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彼此间。

冰凉的触感在她的额上蔓延开来。

这样的亲昵令她心跳突然漏掉了一拍,白嫩的脸上泛开团团绯红,说话也有些结巴了:

“那个……温煦……已经没事了……”

并没有烫手的感觉,他这才放下手:“抱歉,都是我害的。”

“没关系啦,”她笑着摆摆手,听见音乐响起,又对他说,“舞会开始了,你要不要做我的舞伴?”

他垂眸,幽深的瞳仁中映着她地笑脸,心中一阵柔软,浅浅一笑:

“乐意至极。”

他握住她的手,柔软的触觉让他更舍不得放手。将她带领至舞池中央,优雅的欠身行礼,正准备与她共舞——

一只苍白有力的手死死抓住了她。

冰凉冰凉的。

舞池里一阵诡异的沉默,随后爆开刺耳的尖叫。

“景曦!”

“天!居然是景少爷——”

苏轻远愣住。

景曦站在她身后,一身黑色的西装,身形颀长。他的背脊倨傲地挺得笔直,气势华贵胜过天神。墨黑的发丝柔顺地垂下,他绝美的脸似是长期没有受到阳光照射般苍白,像只孤寂千年的吸血鬼。他神色冷漠地看着对面的温煦,羽扇般的睫毛略掩住了他眼底的阴沉与凌厉,薄唇不悦地紧抿着。俊眉蹙起,他冷淡道:

“放手,她是我的妻子。”

而后不等他回答,抓着她的手猛地用力,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占有性的双手把她紧紧禁锢起来。

她靠在他怀中,侧脸贴在他温热的胸口上,不经意间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他身上的馨香也缕缕沁入她的鼻息中,莫名的令她安心。

温煦淡淡地看着景曦,星眸渐渐拢起团团疏离的白雾,却依旧清澈如水,只是唇边勾起了一抹冷笑,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此刻的他仿佛等待已久的猎物出现了般,竟有些激动。

终于来了么,景曦。

苏轻远这才从沉溺中回神,一阵脸红后,不解地看着景曦说:

“你怎么来了?”

景曦的视线转移到了她的身上,眸子里的黑沉很快便散去,浓郁的柔意涌现,轻勾唇角,将她的话还给了她:

“不来你好给我戴绿帽子?”

“你!”她噎住,抬起脚就往他鞋上踩去。

他吃痛,皱起眉拉着她远离温煦。看了一眼那个同样出色的男人,他第一次有了危机感。不再想那么多,他带着她翩翩起舞。

温煦看着抱在一起的他们,心中泛开针扎般的刺痛,只觉得那画面异常碍眼。冷哼一声,他转身离开。

天色渐晚。

舞会终于结束,拍卖正式开始。

所有学生宾客都坐在了正对着拍卖台的椅子上,三三两两的围绕着小圆桌坐在一起。小圆桌上摆放着饮品和水果,燃着熏香地拉住,阵阵馥郁的香气蔓延开来。

穿着华丽的学生司仪走上拍卖台,致辞之后,保全人员便把第一件拍卖品送上拍卖台,司仪也开始讲解。

“各位来宾,第一件拍卖品是日本绘画大师乌居清满的浮世绘。浮世绘版画中又产生了红绘、漆绘,由原来的丹绘发展为更先进的手工着色方法……”

……

中场休息,司仪下台喝了口水滋润了下嗓子,却被眼前的来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淡淡地看着她,星眸缭绕着层层湿雾,瓷白俊美的脸在灯光下发着清冷出尘的光泽,恍若梦幻中的精灵。

“小学妹,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温……温学长?”司仪的脸颊染开层层绯红,不禁点了点头。

他便笑了,轻柔如碧波荡漾。低下头在她耳边一阵低语,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引得她的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听完他的话,她有些支吾:

“可……可是……”

他又是浅浅一笑,清冷如月华星辉,轻轻拥住她,而后放开手,柔声道:

“小学妹,拜托了。”

她早已被迷得七荤八素,不自觉点了下头。

他唇边地笑意更深了,眸子里却是与他脸上的诡异不符的澄澈。

苏轻远,就让我看看你们的感情有多好……

苏轻远提着裙子在人群中穿梭,到处寻找着温煦的踪影。本来是她邀请他,却没想到景曦会来,丢下了他一个人,她必须要去跟他道歉。

“等一下!”突来的一双手一把抓住了苏轻远,拉起她就往前跑去。

苏轻远回头看清来人,有些错愕:“司仪小姐?”

刚说完,她就感到一股推力,再看四周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拍卖台上,身边响起了司仪的声音。

“这次拍卖的商品是商学院美女的初吻,起价5千!”

苏轻远怔住。

她……她她她……说什么?

全场哗然。

“1万!”立马有人出价竞拍。

在座的都是政商名流,虽然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却刚好满足了他们显摆及好玩的心理。

“2万!”

“5万!”

苏轻远彻底傻眼。

这算什么……

竞拍还在继续。

“100万。”

一道低沉冷淡的声音传了过来。

景曦直挺着背脊坐在台下,直勾勾地看着拍卖台上小鹿般惊慌失措的他。俊眉蹙起,他的眸子一片黑沉,完全看不透他的想法。似是因为愤怒,他苍白的脸上晕染开了一层红晕,殷红的薄唇冷峻紧抿,垂在身侧的手也紧握起来。

舞会结束后就不见她的人影,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场内顿时静了下来。

即使在座都是富豪,却也没有人愿意花100万只为拍下一个吻。司仪小姐也愣了一愣,很快就清醒过来:

“100万一次!”

没有人再竞拍,场内安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到。

“100万两次!”

空气似乎也凝滞了。

“100万三次!成交!恭喜景先生!”司仪一锤定音。

他依旧是淡漠的。

苏轻远已然懵了。她的目光穿过人群,仿佛飞越了万水千山,怔怔地看着神一般的他,连呼吸都几乎忘了。

他拿出胸前口袋里的金杆镶钻钢笔,碎钻在灯光下闪烁着刺目的亮光。他签下了一张面额100万的支票,放在身边的小圆桌上后,起身一步一步,步履坚定地走向迷茫无助的她,恍若披荆斩棘拯救公主的王子。

停下脚步,他驻足在距她一分米不到的地方。

温热的鼻息喷洒开来,香气四溢。

她仰着头看着纤长的他,绝美的容颜映在她的眼中,只有他,再也容不下其他。她两手紧张地抓着裙角,手心也微微渗出细汗。

他伸出白玉般的手,体贴的理了理她额前的发丝,垂下眼帘宠溺地看着她,似海般深情。而后,他牵起她的双手,感觉到她手心的香汗,他轻笑出声,与她十指相扣。缓缓俯下身,闭上眼,一枚极尽缱绻缠绵的吻便落了下来,温柔地摩擦着她柔软的唇,爱恋地轻咬着。

“轰”的一声,她的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蝶翅般的睫毛,她的脸颊立刻泛开了两抹绯红,心如擂鼓。

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画卷般的静谧美好。

不舍地睁开眼,看着她迷醉羞赧的表情,他浅浅一笑,拉着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礼堂。

他的温柔,只给她一人。

不远的角落处,流转的灯光也照不到那里,大片的阴暗投在温煦的身上。他无力地靠着墙,缓缓闭上眼,他的脑海中满是刚才的画面,如梦魇一般侵蚀着他的心脏,令他剧烈地疼痛。他面色苍白,神情阴冷,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握着,有些颤抖,指尖扎进掌心也没察觉,瞳仁却依旧是澄澈透明的。

为什么……会这么痛呢……

已是子夜。

城堡里万籁俱寂,墨染般的天幕上繁星点点,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清风拂过,隐约能听到蝉鸣声和树叶的簌簌声,馨香四溢,宁人心神。

苏轻远穿着白色蕾丝的睡裙,披散着头发缓步踏上白沙小径,穿过丛丛花草,直至庭院西角的喷水池前才停下脚步。

那是一座四周皆是用光滑的大理石砌成的水池,在缥缈的星辉下发出银白圣洁的光。水池中央是残缺美的断臂爱神雕像,屹立在光耀夜空的弯月下,清水自雕像身上各处缓缓溢出,最后融入池中。水面折射出大片亮白,上面落满了素白的梨花,星星点点,随着水波层叠荡漾。

她静静地看着这座她最喜欢的喷水池,月华洒落在她娇小的身子上,长发飞舞,白裙翩跹,恍若迷途的爱丽丝。她吹着眼帘,蝶翼般的睫毛在风中轻微抖动着,眼眸却一片茫然,仿佛在思索一个遥远繁长地问题。

蓦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脸颊顿时染开两团红晕,快步上前弯下腰两手掬起一捧水,胡乱地往脸上泼去。

滴答——滴答——

水珠顺着她的脸颊和发丝滴落下来,沁凉沁凉的,让她紊乱的思绪也渐渐平复。擦去脸上的水渍,她的手不经意间触到了唇齿,刚刚凉下去的脸又烫了起来,她不禁有些抓狂,纠扯着自己的长发:

“啊啊啊啊!苏轻远你疯了你疯了!”

“怎么你很怀念那个吻么?”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轻笑声。

景曦站在不远处笑看着她,背脊骄傲地挺得笔直。黧黑的发丝在夜风中乱舞,拂过他绝美的脸。银凉的月辉下,他整个人如玉般晶莹剔透,清濯宛若白莲。他敛着眸,羽扇般的睫毛半掩住他眼底的温柔,点点花瓣缭绕在他身边,如梦似幻。

他和她一样睡不着呢……

苏轻远吓了一跳,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转过身,死死瞪着声音的主人,她的脸烫得几乎熟透了。

拍卖舞会结束后他们就一直没有说过话,她完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你你你……”她绞尽脑汁找话题,“100万拍一个吻,你嫌钱多啊?!”

最重要的是那是她的初吻啊!居然就这么被他给夺走了!

他闻言,低头浅笑,复而抬眸凝望着她,柔声道:

“你值得。”

声音犹如情人间的喃喃低语,暧昧缱绻,却又无比的坚定。

他当然不允许别人获得她的吻。再说,她是他心中最珍贵的宝贝,自然该是天价。

“到底怎么回事?”他淡淡道。

她撇了撇嘴:“我也不知道啊,司仪小姐推我上去的。”

他不再说话,迈步走到她面前,宠溺地看着她,抬手拂去了粘在她发丝上的几片梨花,指尖顺势往下,抚过她的眉眼,直至她粉嫩柔软的唇,竟再也舍不得离去,便一直在她唇上流连。

她怔住了。

深深地仰望着他,脑海一片空白,连呼吸也静止了,唯有擂鼓般的心跳证明着她的紧张。

他又笑了,垂下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十指紧紧相扣,俯下身双臂将她拥在怀里,浅吻着她甜蜜的唇。缓缓加深,他在她软嫩的唇上辗转,汲取着她的香气,极尽缠绵。

他喜欢在与她十指相扣时吻她,那会让他觉得他们的命运就像十指一般,是纠缠在一起的。

她茫然地睁大眼睛,思绪一片混沌,只有眼前的他是清晰的。月华倾泻,水光折射,碧波荡漾,洁白的梨花飞舞在他们身边,竟是梦境般的美好。

他渐渐用力,紧咬住她的唇,直至她的唇已红肿留下印痕,他才在她耳边轻笑:

“喜欢吗?”

她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推开他,脸颊绯红,心跳加速,话也说不清了:“你你你你你……”

他又吻她了……是因为喜欢她吗?

不,不可能……他们是死对头啊……

那么,是为了整她?

似乎是找到了理由般,她恶狠狠地瞪着他,龇牙咧嘴道:

“臭小子!你去死!”

哼了一声,她步履慌乱地逃离了喷水池。

月色朦胧,他目送着她离开,拇指轻轻抚上自己的唇,目光愈发潋滟幽深。

我的小妻子,这是第三次了呢……

翌日的天色很好。

正午的阳光有些强烈,刺透雪白的浮云散落下来,给天地万物镀上一层金黄。温风拂过,炽热的空气中便弥漫开阵阵花香,衬着蝉鸣鸟叫,竟好似碧野天堂。

城堡依旧奢华高贵。

苏轻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她洗漱好后换了件淡黄色的公主裙,扶着沿墙蜿蜒而下的楼梯的扶手走到了一楼大厅,目光落在大厅中央的人身上,一时间她有些怔忪。

景曦端坐在软皮沙发上,背脊倨傲地挺得笔直,他一丝不苟地穿着一件紫色丝质衬衣,尽显雍容华贵。他的膝上搁着笔记本电脑,戴着耳机,他正神色严肃的同公司董事会的那群老古董开着远程视频会议。他低着头正对电脑,墨黑的发丝略覆盖住他潋滟的眸子,显示屏荧荧的亮光洒在他绝美的脸上,愈发显得瓷白,好似破水独立的清濯白莲。他微张的薄唇吐着语调优美的英文,那般魅惑人心。

敛了心神,苏轻远不再看他,径自坐到另一张沙发上,随手拿起水晶茶几上的时尚杂志翻阅起来。

蓦地,一道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

苏轻远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见水晶茶几上一个男士手机响个不停,抬了抬眼皮,对景曦说:

“喂,你的电话。”

景曦头也没回地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帮他接听。

瞥了他一眼,她不太乐意地拿起他的手机,见手机上显示“蒂菲”二字,瞬间怒火中烧,狠狠瞪了景曦一眼,手用力得几乎把手机捏碎,而后阴恻恻一笑,按下接听键,用腻死人的声音对手机说道:

“老公,你的电话!你不要在浴室待太久哦,人家等不及了!”

你这可恶的洋小三!

接着稍微将手机拿到远处,压低嗓子用奇怪的男声说:

“亲爱的,我这就来!”

最后“啪”的一下,不等手机那端的人说话便挂了线。

大厅顿时诡异的寂静。

苏轻远把手机放回茶几上,再抬眸,这才发现景曦已经结束会议,合上了笔记本正神色怪异地看着她。她一阵心虚,低下头眼睛乱瞟了一会,干脆直接迎上他的目光,故作勇敢地对他龇牙咧嘴起来。

他忽然就笑了,眸底氤氲着宠溺和潋滟的光泽,柔声说:

“真的等不及了么?”

苏轻远噎住。

轻笑一声,他站起身,凝视着她问道:“今天去外面吃午饭?”

她也站起来,挑了挑眉:

“你请客?”

她可没有钱。

“当然,你有钱吗?”他淡淡道,唇边地笑纹愈发明显,“我知道一家中餐厅很不错,走吧。”

说完,伸出手拉着她就往外走去。她怔怔地看着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心中一阵奇异莫名的柔软和温暖。

位于市郊的一家豪华中餐厅,整个餐厅都装饰成古代酒楼的样子,临水而立,居于湖中央,在大片的碧水红莲中傲然于世。一条古色古香的石板小桥通向餐厅的大门,大门上悬挂着两盏穿龙绣凤的琉璃八宝流苏宫灯,绛紫的流苏在清水凉风中摇曳生姿,拂过门梁正中央的金漆牌匾。

穿过小桥,步入餐厅,两边一个经理模样的人和穿着旗袍体态优美的迎宾小姐一齐弯腰做欢迎状。

“景少爷。”

景曦淡漠地点点头。

苏轻远瞪大了眼睛看着餐厅内里的装潢,虽说她经常出入高级餐厅等地,但是以西餐厅居多,这种东方古典风格的餐厅还是第一次见。四处雕梁画壁,丝滑的红帷幔从天花板上悬下,垂至地面,将一楼用餐地隔成好几个空间,包围住一张张名贵的紫檀木桌椅。

“景少爷,已为您准备好了雅间。”经理恭谨地说,将他们带领至二楼单独的雅间。

内里铺着花纹繁复的软毯,一扇泼墨山水画的红木屏风将雅间内外层隔开,屏风后面是一张紫檀木圆桌,立在靠近窗边的位置。软毯上立着几盏半人高的宫灯,照明一方天地。镂空糊纸木窗被支起,习习轻风吹进来,夹带着湖水和莲花淡淡的馨香,把窗沿悬挂着的风铃吹得叮咚作响。

苏轻远看着窗外的湖光山色,惊得说不出话来。

实在太梦幻了,简直就像是穿越到了古代……

服务员拉开桌椅待他们入座后递上了菜单。景曦将菜单递给了苏轻远,满目溺爱地看着她,伸手示意她点菜。

接过菜单,她看了他一眼,随后不怀好意地打开了菜单,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大桌菜:“宫廷小黄瓜、酱黑菜、腌水芥皮、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金丝酥雀、如意卷、绣球干贝、炒珍珠鸡、奶汁鱼片、随上荷叶卷、水晶虾饺。”

一口气说完,不顾服务员惊讶的眼神,她放下菜单,笑眯眯地看着景曦,一脸的挑衅。似乎是明白她在想什么,景曦只是垂眸对她轻轻一笑,挥了挥手示意服务员准备上菜。服务员略一欠身,将餐巾系在他们的胸前,摆好餐具,然后退了出去。

很快,菜一道道地上齐了,最后进来的服务员关上了雅间的门,恭谨地站立在桌边,拿起一副碟筷,等待着他们的指示。

苏轻远嘴角一阵抽搐。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啦,这分明就是皇帝用膳的规矩嘛。不用自己动手,只是指一指自己想吃的菜,自然就有人夹起放到碗里。

果然是封建糜烂的贵族生活……

“咳咳,”她不自在地咳了咳,对服务员说,“你下去吧,我们自己来。”

被人这样服侍着她哪还吃得下……

服务员又一欠身,放下手中的餐具后就退了出去。

雅间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一时间诡异的安静,连呼吸声也可以听见。犹豫了一阵,她还是打破了沉默:

“怎么不吃?不是等着人来服侍你吧?那样我可吃不下。”

他凝视着她,笑而不语。

“看什么?”她被他看得全身发毛,柳眉皱成一团,忽然一副了然的模样,嘲笑道,“你该不会是心疼了吧?”

他依然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干脆也不再说话,拿起筷子就开动。他深深地看着她,眼底倒映着她的模样,宠爱泛滥成灾。他伸出白玉般的手,拿起筷子夹了她喜欢的水晶虾饺给她,她诧异地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到了他骨节分明的右手无名指上——

一枚精致的钻石戒指正在他的手指根部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她怔住了。

那是他们的结婚戒指。

虽然她只在婚礼上戴过一次,之后就不知道被她放到哪里了,但她肯定那是他们的结婚戒指。

心中泛起阵阵异样。

“你……”她踌躇着,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一直戴着?”

他绝美的脸上晕开一抹不自然的潮红。

“嗯……”他含糊道。

“为什么?”

是因为喜欢她么?

不,不可能,如果喜欢她,那他为什么要离婚……

心底渐渐泛开针扎般的刺痛。

他不再说话,只是定定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铭刻进自己的心里。

她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只觉得脸颊发烫,心跳加速。不自然地转了转漆黑的眼珠,她似是找到了很好的借口般理直气壮道:

“你怕被人知道我们是假结婚?”

一想到假结婚,她的心中就涩涩的。

他有些哭笑不得。

苏轻远,你这个笨蛋……

“轻远,”他犹豫了一阵,满含期待地看着她,“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愣住了。

喜欢的……人么……

脑海中浮现出一道清濯的身影,如盛世白莲般高洁,又如披荆斩棘的王子般华贵。

竟然是他!

不可能,不可能!他们是死对头!就连他愿意娶她,也是被他母亲逼的,她只是为了钱才跟他在一起。

可是……

如果真的喜欢他呢?

那又怎么样?他却不喜欢自己,而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痛苦的单恋里。

心脏仿佛被刺了一刀,尖锐的疼痛自心泛开直达手指尖,十指连心的痛着。

理清思绪后,她淡淡地说:

“当然没有。”

他原本辗转着潋滟光泽的星眸倏地黯淡下来,层层叠叠迷失的白雾在他眼底氤氲开来,将她隔在千里之外。

没有么……

心一阵绞痛,好似被成群结队的蚂蚁狠狠啃噬着,鲜血淋漓。似乎有双隐形的手,如深海里纠缠的海藻,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一阵窒息。

空气有些凝滞。

“吃饭吧。”

她又拿起筷子埋头吃了起来,打破了刚才诡异的气氛。她皱了皱眉头,将碗里的香菇夹到了他的碗里,却没有意识到,每次她碗里有不爱吃的菜,都是被她扔到了他的碗里。

看着她的小动作,他的心不复刚才那么痛了,竟有丝柔软。

她……是依赖他的吧……

他笑了,宠溺柔声道:

“不准挑食。”

说完却仍是吃下了碗中的香菇。

“你好像我妈哦,”她埋怨地看了他一眼,“我是真的讨厌吃香菇啊,不吃浪费了,还不如给你,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他只是浅浅一笑,风华绝代。

这就是她可爱的地方吧,虽是富家出身,却没有千金小姐的骄奢……这才是他喜欢的她……

不再说话,他安静的陪她吃完了这顿饭。

Part。4 Cherish·珍爱

天色极好,下午的阳光略显灼热,七彩纷呈,将湛蓝的天幕照耀得绚丽起来。轻风拂过,淡香便弥漫在天地之间,笼罩了整座世开学院。几束阳光洒落在精致奢华的琴房上,透过斑斓的玻璃窗,映入内里静置着的三角钢琴上,将黑白琴键衬得玉般温润。

苏轻远走到琴房的窗口,探着身子往里看了看,宽敞的琴房因为没人而显得空荡。她失望地蹙了蹙眉。

不在么……

自从拍卖舞会上离去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来得及向他道歉,不知道他生气了没有。

轻轻叹了口气,她转身离开琴房附近,在学院里漫无目的地闲晃了起来。

“苏轻远!”

身后传来一道尖细的女生。

她转过身向后看去,竟然是那个可恶的洋小三!她怎么在这里?

皱起了眉头,对那个洋小三她实在没有办法拿出好态度来。

“有事?”

蒂菲骄傲地仰着头,鄙夷地看着她:“苏轻远,你不觉得你很厚脸皮吗?学长已经和你离婚了,你还赖着学长做什么?”

这可是她刚从景曦的律师那里得来的消息,让她高兴了好久,立马就来世开找她说清楚。

苏轻远怔住。

心脏划过一丝锐利的疼痛,隐隐蔓延至指尖,疼得令她几乎窒息。

她别过头,痛苦地闭上眼睛,不让蒂菲看到自己的痛楚和脆弱,只是脸色早已惨白。

他……竟然连这个都告诉她了吗……

她仍是不死心,想最后确定一次。缓缓睁开眼,她故作镇定地说着,却是遮掩不住的颤抖:

“是他……告诉你的?”

蒂菲睥睨了她一眼,“当然!在美国的时候我和学长就已经在一起了,我可是为了他才来的中国!”

果然呢……

苏轻远,你还在期待什么……

她嘲弄地勾起嘴角,苦涩地笑着,垂在身侧的手也死死抠在一起,指尖扎进了柔软的掌心,她却感觉不到痛。

心已经麻木了。

一阵死寂。

“快点快点!温学长骑马的样子好帅呢!”

一群女生神色兴奋地从苏轻远的身边跑过去。

听到喧嚣声,她这才回过神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底泛滥的剧痛和鼻间的酸意,她倔强地抬起头直视着她,冷淡道:

“还有事吗?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见她似乎没有很大的反应,蒂菲有些不满,神态高傲地继续讽刺道:“我劝你早点离开学长,你不觉得你很无耻吗?已经离婚了却还占着学长,你可别忘了学长现在是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的。”

她黯然地垂下眼帘。

追求……自己的幸福么……

死死咬住苍白冰凉的唇,她敛着的眼眸里染满了疼痛,不消片刻,她的神色却恢复如初,没有任何异样,怒极反笑:

“关你什么事?恩?”

那般轻柔的语调却满是刺骨的凉意。

要是以为她苏轻远会任人搓圆捏扁那就错了!她才不会让人看她地笑话!

似是被她眼底的犀利骇住了般,蒂菲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她笑得愈发灿烂了,往前一步一步逼得蒂菲直往后退:“你有什么立场说这些话?景曦承认了你是他的谁么?你不过是一厢情愿妄想介入我们夫妻间的小三罢了。我赖着他又怎样?我是不是无耻又关你什么事?别说我和景曦只是签署了离婚协议书,还没有办理离婚手续,就算我们真的离婚了,他也不见得会接受你。现在,你眼前的本小姐我,依然是景——夫——人!”

她故意将最后三个字拉得老长。

蒂菲怔怔地看着她,脸色苍白,已然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好一会才回神,脸色涨红的争辩道:

“不,学长当然是喜欢我的,不然学长也不会接受我到他的公司工作!至于你,不论是长相还是学历,你根本就配不上学长!”

“那不过是因为你在他眼里只是下属而已,说穿了就是为他赚钱的工具,”她死死忍住因为蒂菲的话胸腔中泛起的窒息感,冷笑一声,“你倒是提醒了我,景曦的财产有一半都是我的,包括公司。也就是说,景夫人我……随时都可以炒了你!”

她可不会让人白白欺负了去!

“你……”蒂菲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恨恨地看着她。

“你还不走?”冷哼一声,“本小姐还有事,不跟你废话了。”

不等蒂菲回答,她已转身往马场方向走去。

一望无边的马场绿茵一片,绵延至蔚蓝的天际边,几乎融为一体。炽热的阳光穿透白云照射下来,在松软的草地上投下了斑斑驳驳的光晕,颇有一番塞外光耀碧野的风景。马场外侧是休息场地和马圈,内侧则是跑道,由一圈结实的栅栏隔开。

“啊——”

“温学长来了!”

栅栏上趴着一群尖叫连连的女生,兴奋地看着一个方向。

苏轻远的脑海里满是刚才的画面,心脏狠狠绞痛着,连步履也无比沉重起来。踉跄地绕过栅栏走到内场,往温煦在的方向望去,刺目的阳光使得她不得不微微眯起了眼,映入眼帘的是大团亮白夺目的光晕,和隐入光晕里那道模糊的身影。

光芒流转,像是大片的白雾散尽了般,她这才看清那道逆光而来的身影——

他笔挺地坐在枣红色的骏马上,手执缰绳,挥鞭策马,踏风而来。一身红白交错的骑马装更是将显得他颀长,尊贵如天神。他浅色的头发垂落在光洁的颈间,随着乱风飞舞着,白皙的脸在阳光下更有如细瓷,两颊晕开微热的红晕。他仿佛傲视着一切,却又好像没有将任何事物放在眼里,浓密睫毛半掩下的星眸依旧是淡漠的,愈发衬出空灵的气息,好似午夜神秘园的精灵。

“吁——”

一声长长的马啸,他将马勒停在了她的面前。

他侧低着头静静地看着她,她的身影是那般瘦弱,脸色也是异常的苍白,樱唇毫无血色,身子甚至微微有些颤抖。他只觉得心中划开一道异样,澄澈的星眸里氤氲着满满的复杂。

她怔怔地看着他,蝶翼般的睫毛下,秋瞳一片空洞,染开淡淡的水雾,一阵酸涩。刺目的阳光下她一阵昏沉眩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时间似乎凝滞了,再也感觉不到之前的喧嚣。

“上马。”

他向她伸出手,绚烂的阳光下,他骨节分明的手竟如水晶般剔透。

她这才回神,犹豫了一下,将手递给他。他握住她柔软的小手,使劲向上一拉,她已然坐在了他的怀里。

他的温度透过衣料传给她,淡淡的香气弥散在他们之间,夹杂着他的呼吸,竟是如此暧昧。她低着头一阵脸红心跳,心底的疼痛也因为他温暖的气息而稍稍安定起来。他修长的双臂从她身后伸过来,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拉着缰绳,拍了骏马一下,马便轻缓奔驰了起来。

风迎面拂过,马上的他们似乎也感觉到了尴尬。沉默了半晌,她终是打破了原有的压抑,声音竟有些干哑:

“那个……对不起,舞会上……”

“你结婚了?”

她还没有说完,他就打断了她。

又是一阵沉默,她低着头,没有去看他的表情:

“恩。”

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倏地收紧。

早就知道她结婚了不是么……但是……为什么亲耳听到她承认,他的心会这么痛呢……

马背上一阵死寂。

良久,他淡淡地问:

“你喜欢他?”

“怎么可能?”她想也没想就否认,好似慢一拍就是事实了一般,“再说我们已经离……”她慌忙用手捂住嘴巴,到嘴边的话顿时戛然而止。

离婚了……

还是他提出的……

只要一想到这个,她的心就剧烈地痛着……

他却笑了。仿佛乌云压顶的天空倏地晴朗了一般,他垂着眼帘轻柔地看着她,琉璃般清澈的星眸里晕开层层叠叠地笑意,心底泛起莫名的欣喜。

“离婚了?”

听到这几个字,她的心脏又是一阵猛烈的抽痛。低着头,她的瞳仁里一片黯然。

“恩……”

“是么……”他一阵轻轻地呢喃,如波斯猫一般清淡慵懒,却又无比的缠绵,“轻远,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吧?”

如薄雪般空灵淡然的语气,又是那般的坚定。

“啊?”她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她的生日……也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呢……

就是在一年前她刚满20岁的时候嫁给了他……

心又痛了起来。

“我陪你过生日好不好?”他浅笑着,神色淡然而宁和,莫名地安抚了她心中的烦躁和痛意。

她沉默了。

和他一起过么……

蒂菲骄傲地仰着头,鄙夷地看着她:“苏轻远,你不觉得你很厚脸皮吗?学长已经和你离婚了,你还赖着学长做什么?”

呵,当然和他一起过!那个人……已经和自己离婚了,又怎么可能会陪她过什么结婚纪念日呢……

苏轻远,你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早已伤痕累累的心脏仿佛又被撕裂开来一般,鲜血淋漓。她缓缓闭上眼,无力地靠着他才能勉强不让自己摔下去。

“好。”

他又笑了,清澈如透明的精灵。看出她很疲惫,他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驾着马前行,目光远眺至天际边,时而温和,时而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幕降临。

黧黑的天幕上悬着一轮弯月,周围缀着几颗淡白的星辰,在寒风凉夜里闪烁着微小的光芒。静息凝神,竟能隐约听到微弱的蝉鸣声,在氤氲着露水的夜晚里,如一首幽静的安眠曲,回荡在月光沐浴着的整座城堡中。

苏轻远站在城堡高大的镂空雕花大铁门前,静静看着这座她理想中的天堂,心情却异常压抑。月光下她的脸色显得苍白透明,身影瘦小,仿佛风一吹就会消失。

铁门上的三百六十度全自动旋转红外线监视器射出了几道红光,在苏轻远的身上一扫,铁门就自动打开。犹豫了一下,她终是迈步走了进去。

从城堡的大门到里面的大门,即便她每次都是穿过白沙小径走近路,也要走很久,今天却走了更长的时间才到达,每一步,都是无比的沉重。

天色愈发黑沉了。

苏轻远垂下眼帘,羽扇状的睫毛下,原本光彩照人的大眼睛里此刻却一片寂静,没有丝毫涟漪,泛着大片大片的湿雾,那般的空洞。

踌躇了一阵,缓缓,她闭上眼吸了口气,这才抬起手按在门侧的掌纹感应器上,“噔”的一声,门已经自动打开。

大厅里灯火通明。

她走进去,目光落在那道绝美的身影上,一瞬间竟有些失神。

景曦侧身坐在软皮沙发上,背脊骄傲地挺得笔直,一身休闲的衣服更显出他的慵懒清淡。水晶大吊灯绽放的光彩倾泻而下,洒落在他身上,将他衬得梦幻一般。他左手拿着一份纯英文的财经报纸,右手端着一支高脚杯,酒红澄澈的液体在杯中轻微晃荡着,愈发衬托出他修长的手指如玉般温润。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报纸,时不时轻啜一口红酒,优雅至极。

她的心底霎时柔软,很快又泛开撕裂般的疼痛。

听到声响,他缓缓抬起头,凝视着她,淡淡道:

“很晚了。”

他一直在等她,她竟然现在才回来。

她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似乎发觉了她的异样,他站起身,踱步至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是难以察觉的温柔。

“怎么了?”

她压下眼帘,掩住秋瞳里的酸涩,沉默了半晌,复又抬起头期待地看着他:

“上次你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你呢?”

他笑了,墨黑的发丝扫过他病态般苍白的脸,竟如此清濯,宛如盛世白莲。

终于开窍了么……

“当然。”

她的心脏猛然一颤,欣喜和担忧掺半,却还是忍不住继续问,只是声音却越来越小:

“是吗……是谁呢?”

他又浅浅一笑,轻声吐出了两个字:

“秘密。”

他很开心她开窍了,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她,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也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要在那天给她个惊喜。

秘密……么……

之所以有秘密,是因为把她当外人么?所以才不能告诉她,也没必要告诉她,反正他们已经离婚了……

是呢,已经……离婚了……

她痛苦地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蒂菲美艳的脸,身体顿时泛开撕心裂肺的疼痛,如巨浪袭来,淹没了她,令她几乎窒息。

呵,苏轻远,你还在期待什么?你还在挣扎什么?承认吧,其实你……早就喜欢上他了……

喜欢他……但是他却为了别人而和你离婚,从头到尾都是你在一厢情愿吧……

剧烈的抽痛已经蔓延到了指尖,一阵一阵,几乎渗出血来。

“这样啊……”她死死咬住自己毫无血色的唇,一股腥甜在她的唇舌间泛开。她浑身冰凉,颤抖的勉强挤出一丝苍白地笑意,“我先回房了……晚安。”

他伸出手,刚想留住她,她却已经转身上楼,他只好无力垂下自己的手,目送她回房。

夜更深了。

天色竟这般的好,蔚蓝的天空蜿蜒着棉花糖一般的云层,太阳躲在云层后,连洒下的光也不那么灼热了,清风缓缓吹过,夹杂着阵阵幽香,蔓延在整座世开学院里。

苏轻远用温煦给她的钥匙打开了琴房的门,迈步走进去,扫视四周,没有发现温煦的人影。今天是她的生日,他们约好了在琴房碰头,然后一起去庆祝。她见他还没来,便径自坐在椅子上等他。

……

时光流转,很快就到了正午,阳光也热烈起来,穿透琴房的玻璃窗,一束一束洒落在靠窗的三角钢琴上,投下斑驳的光圈。

苏轻远站起身,她穿着一身新衣裙,裙摆上缀满华丽的蕾丝,随着她的步伐而上下翻飞着。长发柔顺的散落在肩上,拂过她白皙的脸,两颊晕开微热的绯红,秀挺的鼻尖上分布着细密的汗珠。她在琴房里来来回回地走动着,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

怎么还没来……

她走到三角钢琴前,支起琴盖,纤细柔软的手指轻轻划过一尘不染的黑白琴键,空气中似乎也缭绕着精灵身上空灵澄澈的气息。

他的味道……

苏轻远看了看学院专为温煦配置的琴房,金顶白墙,天花板上悬着一盏巨大的水银灯,水晶流速错落有致的垂着,晶莹璀璨。琴房很宽敞,即使他很少用,却也纤尘不染。一架通体纯白的三角钢琴靠在窗边,琴盖支起,露出黑白琴键。

温煦伸手,轻拂了一遍琴键,然后坐下。窗外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晕开层层光华,衬得他如同谪仙。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琴键,蝶翅般的睫毛半掩着,覆盖住他眼底的清淡湿雾。修长的手指一阵试音,他的指尖在阳光下异常透亮,有如碎钻。试完音,他缓缓抬首,看着眼前的少女,淡淡道:

“想听什么?”

“恩……”少女蹙眉一阵思索,随即绽开笑颜,如盛放的向日葵,灿烂无比,“《流光》。”

他看着她明媚地笑容,略有些失神。点点头,他开始弹奏。

窗外的阳光顿时异常绚烂,大片大片的照进琴房,洒落在他们身上,令人一阵恍惚。待光芒渐渐流转,仿佛是山林间朦胧的白雾散去,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真实起来。

他端坐在三角钢琴前,白皙的手娴熟地游移在琴键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悦人心房。清风从窗外吹来,夹带阵阵花香和几片细小的飞絮,拂起他柔软的头发。因为长时间受到阳光的照射,他白瓷般的脸上泛起浅薄的粉色,下巴光洁如月。他低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下是一片平和的星眸,偶尔瞟过一眼面前的少女,他眼中便闪出一抹异样,却很快又散去。

苏轻远驻足在他面前,怔怔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她闭上眼,细细聆听起这洗涤心灵的琴音来。微风掠起她的长发,几缕发丝扫过她曲线优美光洁如瓷的颈间。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她秀美的脸上满是安详,在灿烂扎眼的阳光下,她竟恍如童话中的小人鱼,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消失不见。

琴房流淌着天籁般的琴音,绕梁不绝。这场景好似一幅画卷,绝美无比。

蓦地想起和他在一起的画面,她的唇边泛开一丝笑意,心底也柔软起来。

他总是让她的心很宁静……

夕阳已经沉到海岸线了。

阳光逐渐黯淡起来,不似正午时那么炽热。西天边绵延着大片的火烧云,将原本湛蓝的苍穹渲染得好似被血冲洗过了一般,紫红一片。

位于半山腰上的奢华城堡的东角,是一块平坦空旷的私人高尔夫球场。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碧草地,踩在脚下软软的。草坪上的自动灌溉系统倏地自行启动,窜出高低不一的水流,浇灌着这大片碧草地,飞溅起的水珠在火红的光线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轻风吹过,霎时清凉的感觉袭来。

景曦穿着休闲的衣衫,将他的身形愈发显得修长,袖子略微卷起,手握高级球杆。他敛下蝶翅般的睫毛,眯起了幽深的星眸,比划了下面前静置的球,身体左右横向转动,手臂一挥,球便准确地落进了洞里。立于一旁的仆人立刻去捡球。

“少爷。”

管家恭谨地走到他面前,接过他递来的球杆,仆人端上一个托盘,盘中搁置着一条干净的毛巾。

景曦拿起毛巾,擦去了脸上的汗水,又擦了擦手,将毛巾放回托盘里,而后对管家问道:

“夫人呢?”

管家略一欠身:“少爷,夫人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么……

今天是她的生日呢,他特意早已准备好了惊喜给她,就等她回来他们一起度过。但是,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他抬头静静望向血红的天际,夕阳完全沉寂了。

夜色渐渐降下。

天幕一片漆黑,仿佛墨泼一般。皎洁的弯月高高悬挂而起,周围布满了碎星子,闪烁着璀璨的星芒,和清凉的月光相互辉映。

琴房里暗暗的,没有开灯。

苏轻远静静地靠在窗边,清冷银白的月辉洒落在她身上,凉凉的,她蠕动了下羽扇状的睫毛,看了看夜幕上的明月,轻轻蹙起了眉头。

本来以为温煦是为她准备惊喜去了,但是到这么晚还没来……

心中愈发的不安。

终于忍耐不住,她拿出手机,按下了温煦的号码。

“你好。”手机里传出一道女声。

她有些错愕,随即恢复如初,问道:“你好,请问你是……”

“我是温煦的经纪人薇安。”

“哦……”她迟疑了一会,又问,“我是温煦的朋友,我们约好了今天碰头的,但是他还没有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手机里一阵沉默。

随后又传出那道女声,只是语气有些僵硬淡漠,听不出任何情绪:“你是苏轻远小姐,是吗?”

“啊,我是,”她疑惑道,“请问你怎么知道?”

“煦告诉过我今天是苏轻远小姐的生日,”对方又是一阵沉默,“他在给你买礼物的时候……出了意外。”

苏轻远僵住。

心底顿时蔓延出大片的恐慌,像是整个人都掉进了黑洞一般,浑身冰凉颤抖着。她死死抠住手机,生怕自己一个颤抖,手机掉了下来,直至骨节泛青,指尖甚至抠出了血印:

“你说……什么……”

对方顿了一顿。

“我现在在温氏私立医院的VIP监护病房,如果可以,请苏轻远小姐你来一趟。”

哐啷——

手机再也拿不住,狠狠跌落在地上。

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全身好似掉进了冰窖般,一遍一遍地发着颤,几乎要站不稳。她死死咬住惨白的唇,强压住心底泛滥成灾的剧痛和恐惧,转身慌忙往外跑去。

眼前逐渐朦胧,浮现出那张精灵般绝美空灵,却又总是对自己温和笑着的脸——

温煦……

温煦……

等我,你千万不要有事……

到医院的时候已是子夜了。

苏轻远跌跌撞撞的终于跑到了温煦所在的VIP监护病房,衣衫发丝凌乱,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目光落在了病房外神色担忧地看着病房的女人身上。

薇安听到声响,转过身看了她一会,走到她身边:“你就是苏轻远小姐吧?”

苏轻远点点头,眸子里闪烁着晶莹的水光,她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在医院走廊雪白的灯光下,她的脸色愈发显得惨败,瘦小的身形好似暴风雨中的野草,随时都会消亡。

“温煦……他……”

薇安的眼眸霎时黯淡下来,布满了担心和伤痛,干哑着声音说道:

“已经动过手术了。医生说……煦他的双手受到重创,骨节粉碎,手腕关节韧带也裂开了,恢复率……很小。”

苏轻远顿时只觉得天旋地转。

心脏狠狠抽痛着,好似心血管堵塞的病人,连呼吸也愈发困难起来。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她却硬生生忍了下来,只是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掌心早已被她的指尖扎出了血丝。

“我可以……看看他吗?”

薇安点点头,侧身让开。

苏轻远一步千金重地走到了病房门前,伸出手握住了门把,却怎么也不敢推开门,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不住地颤抖。她另一手抚上心脏,重重地按着,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仿佛是给自己注入了勇气一般,她一把推开门——

映入眼帘的画面凌迟着她早已血肉模糊的心。

温煦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好似残败破碎的玻璃娃娃。他在睡梦中也蹙着好看的眉头,紧闭着眼睛,蝶翼般的睫毛覆盖住他的眼睑,在他青紫交加布满伤痕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一根软管连接着他的手臂,药液缓缓流动着。幽幽的灯光下,他的肌肤愈发显得苍白清冷,整个人也似乎没有一点生气,如果不是仔细看还能看到他胸腔的起伏,她几乎以为他死去了。

苏轻远略仰起头,不让泪水滑落,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着,心也狠狠的绞痛着,仿佛被插入了一把冰冷锋利的匕首,霎时鲜血淋淋。

她扶住墙壁,踉跄地走到温煦身侧,缓缓蹲下,她的视线落在了温煦露在外面的缠着绷带的手上,那绷带上面已然印出了浅浅的血色。

“温煦……”

她伸出手,想要握住他伤痕累累的手,却又怕弄疼了他,迟疑地悬在半空发着抖。

“找到煦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了……”薇安走到她身后,满目悲伤地递给了她一个丝绒盒子,语无伦次道,“这是他买来送给你的礼物……他应该是被抢劫了,身上的钱包和身份证都没了。发现他的时候,他的手死死护着这个盒子……医生说他的手是被踩成那样子的……煦他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所以也没有保镖,才出了这样的事……”

苏轻远接过盒子,怔怔地看着盒子上的血迹,那般的触目惊心。她颤抖着打开盒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枚闪亮的音符形钻戒。

心已经痛到麻木了。

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下来,瞬间,她惨白的脸上糊满了冰凉的水迹,明知道他听不到,她却依然忍不住哭道:

“温煦……你这个笨蛋……礼物被抢了就算了啊……明明手比较重要……”

对于音乐人来说,手废掉了……比死还痛苦吧……

他却用那么重要的手……保护他要送给她的礼物……

那是比生命还重要的手啊……

空气中似乎有双无形的手,如深海里坚韧的水藻般,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纠缠住她拉着她坠入海底,令她一阵窒息。而他缠满绷带隐露血迹的手,仿佛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得她的眼睛剧烈地疼痛着。

“温煦……你别吓我……你要让我成为罪人吗……笨蛋笨蛋……温煦你是笨蛋……”

温煦仍然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好似永恒沉睡着的精灵一般,即使那般脆弱,甚至伤痕累累,也遮挡不住他身上散发出的清濯空灵。

一时间,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他们两个人,再也感觉不到外界尘世的喧嚣,唯有他平稳轻缓的呼吸,和她隐忍的低泣……

天渐渐亮了起来,几近黎明破晓,城堡在这样混浊的天色下显得死寂。寒风阵阵拂过城堡花圃里的蔷薇,簌簌作响,片片细小素白的梨花也胡乱飞舞着,打着转落在被露水濡湿的草地上,愈显凄凉。

梨花树下有一道纤长的身影。

景曦静静地倚着一棵梨花树,大片大片的白雾缭绕着他,夹带着阵阵寒凉,侵袭着他的身体。他只着一件单薄的紫色丝质衬衣,领口处系着他为了今天特别精心准备的红色丝带,在夜风里翩跹起舞。或许是湿雾太浓,竟看不清他黧黑发丝下病态半苍白的脸上的表情,只是隐约可见他垂着眼帘,蝶翅般的睫毛沾着露珠,残败孤寂。

他的身侧,另一棵梨花树下,孤零零地立着一张餐桌和两张椅子。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长长的垂至草地面,上面摆着一个银质烛台,插着几支崭新的蜡烛。一边的酒架上斜搁着一瓶香槟,用冰镇着,边上是几道精致却早已冷却的西点,侧边的方巾上依次摆着刀叉。

那是他特意为她准备的烛光晚餐,他为她准备的惊喜,但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他打了好多次她的手机,却总是听到自己手机里传来“对方已关机”的冰冷女声。

缓缓抬眸,他看了一眼静置在桌上的丝绒盒子。

那里面是他们的结婚戒指,属于她的那一枚,只是以前她却从不珍惜,婚礼完结后便被她随手乱放。他想要在今天再次为她戴上,并且告诉她他的心意,让她再也不要取下这枚戒指。

只是……

又看了一眼自己无名指上的钻戒,他痛苦地闭上了一片黯淡的星眸,手狠狠按住翻滚绞痛的脆弱的胃,勉强抑制住了自己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身体早已凉透。

苏轻远,你真的就这么不在乎我么……

那么,对你来说,我到底算什么……

清晨温暖的阳光刺透了云层,穿过窗口,洒落进豪华的VIP监护病房里。病房里雪白一片,安静得能很清晰地听到绵延轻缓的呼吸声,和药液缓缓滴落的吧嗒声。

苏轻远侧身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几束微光照耀在她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的唇也有些干裂,原本明亮的大眼睛一片红肿,愈显憔悴。微风从窗外吹来,拂起她柔顺的长发,淡香四溢,此刻的她看上去竟好像童话中即将消散的小美人鱼。

温煦依然安静地睡着,蝶翅般的浓密睫毛覆盖着眼睑,瓷白细腻的肌肤散发着淡淡的光华,映衬着他脸上青紫的伤痕。他粉嫩的唇略显苍白,身体也有些冰凉,却毫不掩盖他的清淡空灵,仿佛林间泉边休憩的精灵。

苏轻远蹙着眉,轻咬着樱唇,悲伤地敛下眼帘凝视着温煦,不自觉伸出手轻抚着温煦的脸,轻触着他脸上的伤,心底泛起一阵不忍和痛苦。

突然,温煦浓密的睫毛轻微蠕动了几下,扫过苏轻远正抚在他眼睛上的指尖,痒痒的。缓缓,他睁开眼,迷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随后渐渐清明澄澈起来。

苏轻远怔住,指尖停在他眼睛地上方。

他浅浅地笑了,琉璃般的眼眸一片澄澈,眼底氤氲着淡白的湿雾和柔柔的温暖,此时的他如樱花般美好。

苏轻远这才在他地笑容里回过神来,猛地收回手,轻声笑着,声音却有些干哑:

“你醒了。”

“煦,”薇安凑过来,担忧地看着他,“你终于醒了。身体有没有好些?”

温煦轻笑:“嗯。”

薇安见他点头,松了一口气,又温柔地说:“饿了吗?我去叫医生,顺便去买些吃的来。”

温煦点点头,清凉不语。

薇安又看向苏轻远,有些不情愿,却也没办法:“麻烦你照顾他,我马上就回来。”

苏轻远点头,薇安便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时寂静无语。

他却好想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地笑意立刻消失,挣扎着坐起来:“戒指,戒指呢……”

他紧张的神情刺痛了苏轻远的心,强忍住胸腔中升腾而起的疼痛,苏轻远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慌忙把丝绒盒子递给温煦——

他抬手想要接过丝绒盒子,却怔住。

目光落在缠满绷带的双手上,再也移不开。他想要曲起手指,除了剧烈的疼痛外,手指并没有丝毫动过的迹象。他不死心,狠狠用力想要动一下,手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痛楚却加剧。

苏轻远终于忍耐不住,伸手想要握住他的手阻止他自残般的举动,却又怕触到他的伤,在他手的周围颤抖了一阵,然后死死抱住他,撕心裂肺地哭着:

“你别动了……会痛……不要……不要这样对自己……”

温煦渐渐安静了。

死一般的沉默之后,他在她的怀里淡淡问道:

“医生怎么说?”

丝毫听不出他的情绪。

苏轻远被他仿佛一切都是别人的事般的语气刺得更痛了,她放开手,坐在他的身侧,看着他淡漠的表情,顿时,铺天盖地的剧痛和绝望向她席卷而来,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泪水湿了她惨白的脸,几滴流进她的唇齿间,一阵咸涩。

“骨节粉碎,手腕关节韧带裂开了,恢复率……很小……”

她看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却见他只是低着头,垂着眼帘,没有任何表情,连一向澄澈的眼眸也是深沉死寂的,掀不起一丝波澜。

心脏又一阵钝痛。

“笨蛋……温煦你这个笨蛋……为什么不好好……保护自己的手……”她止不住地抽泣着,几乎窒息,却又极力挤出一丝笑意,安慰道,“虽然恢复率很小……但不代表无法恢复……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一定……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仍是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好似灵魂被抽离了一般。

废了么……

就这样……废了么……

呵,温煦,你成废人了呢……

嘎吱——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薇安和医生走了进来。

薇安把打包好的食物搁在病床左侧的矮小柜子上,然后侧身让医生到病床前看温煦的情况,自己也温柔地看着他:“煦,先让医生给你看看,等会再吃点东西。”

他依旧怔怔的,淡然的神色仿佛对一切都不关心。

半晌,他蝶翅般的睫毛轻轻蠕动了一下,抬眸,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苏轻远,冷冷道:

“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苏轻远单薄的身子一颤,几乎要站不住。她死死捂着胸口,心脏仿佛被撕裂了般,鲜血淋漓。

他是……怪自己了么……

呵,为什么不怪呢……苏轻远,他是因为你才成这个样子的……

是你害了他……

害了他……

晶莹的泪珠顺着她冰凉的脸颊滑落,在阳光下刺目的闪耀着。

温煦见她脆弱的样子,心脏泛开一丝异样,微微地痛着,但他却又冷漠地重复了一遍:

“出去。”

苏轻远深吸了一口气,心脏剧烈的疼痛蔓延到指尖,让她几乎昏过去,她却依然忍耐着,对温煦惨然一笑,转身出了病房。只是她并没有离开,而是守在病房外,但病房的隔音效果太好,她听不到里面的声响。

病房里又是一阵死寂。

温煦轻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上眼睛,躺下身靠在薇安为他垫起的枕头上。

他不想她看到他这副模样……

这副……废人的模样……

心脏泛起的疼痛愈发剧烈起来。

“煦,”薇安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让医生看看。”

温煦复又睁开眼,星眸一片清淡幽深没有说话。

“少爷,”医生恭谨地欠了欠身,说道,“少爷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虚弱了些,脸上也是轻伤,只是手的情况比较严重……”

“有几成恢复率?”

医生还没说完,温煦就冷淡地打断了他。

医生却有些汗津津的,他当然知道手对温煦的重要性:“恢复率有三成,但是……或许会有后遗症。当然,如果恢复得好,继续弹钢琴也不是不可以的事。”

温煦敛眸,凝神思索。

三成么……

一个想法逐渐在温煦的脑海里成形。

本来还有些担心,但现在……也许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呢……

幽深的星眸闪过一丝亮光,却仍是碧玉般的澄澈,苍白的薄唇也勾起一抹浅笑,竟有些令人心悸。

抬眸,他的神色依然恢复如初,对着医生清淡道:

“这件事,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

医生立即噤声点头。

替温煦换过药后,医生躬身离开了病房。

见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薇安坐到温煦身边,蹙着眉头却又担心地看着他,轻声问道:“煦,你为什么要送戒指给她?戒指被抢了就算了,你居然用宝贵的手护着那个戒指,真的那么重要么?”

只要一想到这些,她的心就抽痛着,嫉妒得几乎要喷出火来。

温煦静默不语。

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在戒指被抢的时候,根本就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做出了反应……

良久,他淡淡道:

“我要和她结婚。”

他在知道她和景曦离婚后,就打算向她求婚,所以才买了戒指。只是他原本还担心她不愿意,但现在……

他竟然不是先担心自己的手,而是在心底庆幸这样就可以和她结婚了……

为什么……

薇安怔住。

“你说什么?你疯了?”很快,她回神过来,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和痛楚,她几乎是吼出来的,“你怎么可以和她结婚?你忘了接近她的目的吗?”

“没有。”

他依然是淡定的,星眸里堆积着层层叠叠的白雾,将他们的距离远隔开来,淡漠疏离。

“正因为没有,所以我才要和她结婚。只要能让他们痛苦,我无所谓。”

薇安当然知道“他们”指的是谁,情绪稍稍安定了些,却仍是皱着眉头:

“可是让他们痛苦的方法不是只有这一个啊。”

“但却是最有效的,”他瞥了她一眼,清淡的反问道,“不是么?”

“可……”薇安仍不死心。

“就这么决定了。”他打断了她。

薇安心中一阵伤痛,又有些担心:“煦,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温煦僵住。

喜欢……她?

他突然竟有些害怕。

不……不可能……

他才不会喜欢她!他怎么可能喜欢她!他恨她才对!

恨她……

终于,刚才汹涌澎湃的心静了下来,他又恢复了悠远清淡。

“我不会喜欢上她。”

绝对不会!

他在心中又加了一句。

薇安便不再说话,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病房又安静了下来。

Part。5 Divorce·离婚

日光渐渐强烈,辗转间潋滟璀璨地倾泻,梦境一般。大片的浮云被红日照得金黄,蜿蜒在天际边,闪闪刺目。城堡笼罩在阳光下,散发着奢华的光,庭院中的梨花树随风轻微晃动着枝桠,几片素白的花瓣翩跹飘落,暗香四溢。

景曦依旧倚着梨花树粗壮的树干,背脊倨傲地挺直着,大团大团的光芒穿透树叶间的缝隙洒落下来,在他纤长的身子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圈,朦胧得好似画卷。风掠起他黧黑的发丝,梨花飘过他病态般苍白的脸,垂下的眼眸被羽扇状的睫毛略遮挡住,隐约可见内里苍茫的白雾。

就这么站了一晚,他的衣服上沾了些水珠,冰凉凉的,如同他的心一般。身侧的桌椅也还摆在那里,孤零零的,有些凄凉。

他抬眸看了那桌椅一眼,神色复杂。

胃剧烈地抽痛着,整整一晚。

他紧抿着惨白的薄唇,一手用力按着胃部,心脏的疼痛却又蔓延开来,直至全身,几乎令他昏厥。痛苦地紧闭上眼,他深吸了一口气。

苏轻远,我该拿你怎么办……

“少爷。”

管家走到景曦身边站立,欠了欠身。

景曦缓缓睁开眼,淡淡问道:

“夫人回来了么?”

“夫人还没有回来,少爷。”

景曦点头,不再说话。

真是傻瓜……

她根本就不在乎,你一厢情愿又有什么用……

只是增加彼此的困扰而已……

最后看了一眼他精心准备的一切,他别过头,不再留恋:

“那些都撤了吧。”

“是,少爷。”管家又一欠身。

景曦静静地看着,心又痛了起来。

但是,他还是想见她……

见她……

不再停留,他迈步向城堡大门口走去。

医院地走廊里很安静。

苏轻远默默守在病房外,看着病房的大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薇安虽然很不放心温煦,但因为温家的公司需要打理,只能先去了公司,走之前她还特意拜托苏轻远照顾好温煦。

苏轻远蹙起眉头。

要进去么……

可他不想见到她……

但是……他需要人照顾……

叹了一口气,她终于没再犹豫,推开了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听到了声响,温煦回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本来有些紧张的她看到他脸上的伤痕后,心脏又泛起针扎般的刺痛。踱步到他身侧,她打开柜子上搁着的精致食盒,阵阵白烟袅袅腾起,夹带着馥郁的香气,里面是满满的鱼肉粥,还是热的。

她端起食盒,拿起银匙,舀了一勺鱼肉粥,放至嘴边轻吹了几口气,等到确定不烫之后,才递到温煦的嘴边,柔声道:

“还是温的,吃一点吧。”

温煦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轻远见他没有动,心下又是一痛,强忍着挤出一丝苍白无力地笑容,眼眶却不自觉红了: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可是……请你吃一点好吗……你的身体还很虚弱……”

他依然没有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星眸萦绕着团团白雾,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的心却更痛了,痛苦地垂下头,眼泪大颗的滴落下来,几乎是哀求着说:

“温煦……你别这样……”

泪珠在阳光下一阵璀璨,竟似水晶般晶莹剔透。

一只缠满绷带的手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笨拙却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冰凉的触觉蔓延开来。

苏轻远怔住,抬起头凝视着他,甚至忘了哭泣。

只见温煦蝶翼般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而后温柔却忧伤地看着她,淡白的唇边缀着一丝涩涩地笑意,琉璃般的星眸雾气渐散澄澈见底,潋滟的光泽辗转后是她被映在他瞳中的身影,那般清晰,仿佛被铭刻在了主人的心中。他的指尖顺势往下,停留在她柔软的唇上。微风轻拂,阳光照耀,即使他此刻带着伤,却仍似山间精灵般清透绝世。

“轻远……”

他苦涩一笑,轻声呢喃着,宛如恋人间的缠绵低语,只是语气却是悲伤的。

她被他眼中的悲伤刺痛了双眼。

不自觉的,她伸出一只手,轻抚上他的眼角,想要抹去他眼中的伤痛。

他抬起一只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却怎么也握不住。眼中的伤痛愈发浓烈,他的声音有些低哑,轻声笑着,却无比苍凉:

“轻远……我成废人了呢……”

一句话,恍若一把冰冷尖锐的匕首,狠狠刺进了她的心脏,霎时血流满地。

她死死咬住唇,几乎要渗出血来,眼泪不住地滴落,湿了她的脸。她忍住令她窒息的疼痛,强笑道:

“不会的……不会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不要乱想……你的支持者们还等着你复出弹琴给他们听……不会遗忘你……我……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他深深看着她又哭又笑的脸,心底莫名的一阵钝痛。

痛到极致……就是笑着哭吧……

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歉疚感。

不对,他为什么要歉疚?是她欠了他的!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压下心底奇异的刺痛,他的眸子愈发悲伤,轻声道:

“我怕的不是这个。我怕的是……再也没有办法弹琴给你听……”

沉重的内疚和疼痛几乎把她撕裂。

她再也忍不住,放下手中的鱼肉粥,抱住温煦,将脸埋在他单薄的肩上,泪流不止:

“温煦……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我是罪人……是罪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他怔住了。

嗅着她的气息,他的心跳突然加速,夹杂着阵阵刺痛,竟融成了一股奇异的感觉。良久,他才回过神来,伸出手臂笨拙地圈着她,清凉的声音仿佛来自很悠远的地方:

“轻远,那个戒指……知道你们离婚后,我就订做了那个戒指,准备向你求婚。音乐是我这么多年以来最重要的东西,我把音符状的戒指送给你,把我最在乎的东西送给你,因为你……比什么都重要。但是现在我成了废人,连唯一想要给你的东西也拿不出来了……”

一滴冰凉的泪水滑进她光洁的脖子里。

“我……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了……”

只要一想到再也无法弹琴给她听,他的心就仿佛被成群结队的虫子啃噬着一般,剧烈地疼痛。

她痛得几乎要昏厥。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紧紧抱着他,似乎是想要支撑着他给他力量,又似乎是在汲取着他的温暖,她哭得几近窒息,“你很好……你很好……我说过……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丢下你……”

听到她承诺一般的话语,他的心莫名柔软起来。

不会……丢下他么……

他圈着她的手臂渐渐用力,仿佛生怕她消失了一般。他轻拭去她脸上大片的水渍,蝶翼般的睫毛下,澄亮的星眸专注地看着她,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她一人,他温柔地说:

“那么,轻远,嫁给我好么?”

苏轻远僵住,脸色愈发惨白,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嫁给他……么……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清濯如白莲,华贵如王子的绝世容颜。

心脏又痛了起来。

她回神,对上他的视线,清透的眼眸里竟是满满的期待。她的目光又落在他青紫的伤痕上,逐渐往下移动,最终停留在他缠着绷带溢出丝丝血色的双手上。

“这是他买来送给你的礼物……他应该是被抢劫了,身上的钱包和身份证都没了。发现他的时候,他的手死死护着这个盒子……医生说他的手是被踩成那样子的……煦他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所以也没有保镖,才出了这样的事……”

……

“我怕的不是这个。我怕的是……再也没有办法弹琴给你听……”

……

“轻远,那个戒指……知道你们离婚后,我就定制了那个戒指,准备向你求婚。音乐是我这么多年以来最重要的东西,我把音符状的戒指送给你,把我最在乎的东西送给你,因为你……比什么都重要。”

……

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歉疚如海啸般,排山倒海地袭向她,将她整个人彻底淹没。疼痛已然到极致,让她几乎窒息,喉头顿时一股血气上涌,咸涩腥甜的味道在她的唇齿间弥漫开来,分不清是泪是血。

苏轻远,这是你欠他的……

惨然一笑,她听到自己说——

“好。”

要和他……彻底离婚了吗……

她才刚刚知道自己喜欢着他啊……

那么的……喜欢他……

可是……再也不能在一起了吧……

不能了……

空气中仿佛有双无形的手,穿透她的胸腔,狠狠扼住她早已鲜血淋漓的心脏,硬生生粉碎了它,再也跳动不起来了。

他会像她一般痛么……

大概是不会吧……

他……根本就不喜欢她呢……

不喜欢……

她已经绝望了。

温煦笑了,如盛开的樱花般美好,清澈温柔,愈发似空灵的精灵了。

她答应了……

她……要成为他的妻子了么……

妻子……

心底泛起阵阵温暖。

不再说话,她端起食盒,又继续一勺一勺地舀着温热的鱼肉粥,小心翼翼地喂给他吃。他定定地凝视着她,小口吃着她喂来的鱼肉粥,眼底是自己也没发觉的神情和柔意。这样如同普通夫妻般的举动,竟让他产生了想要一直这么下去的想法。

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愈渐强烈,笼罩住了病房里这幅温馨的画面。

……

看着温煦休息后,苏轻远离开了医院,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城堡走去。医院距离城堡有些距离,但她却没想过要坐车回去,仿佛这样,就可以晚些面对该面对的。

终于在日暮时分抵达城堡。

苏轻远看着城堡,看着自己喜欢的这一切,心中泛起越来越浓烈的不舍,一想到要离开这里,她的心脏就仿佛被凌迟着般。

暮光流转。

她深吸了一口气,好似给自己注入了勇气一般,这才迈开步子继续前行,直到城堡的雕花镂空大铁门前才停下来。

她看到镂空大门后似乎有人。

门上的三百六十度全自动旋转红外线监视器射出几道红光,扫过苏轻远,然后“噔”的一声,大门自动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景曦纤长的身影。

他背着暮光,倨傲地挺直着背脊站立着,周身散发着绒绒的光芒。轻风吹来,他黧黑的发丝便轻扬而起,拂过他病态半苍白的脸。他敛着眼帘,蝶翅般的睫毛半掩着他的星眸,内里缀着淡白的雾气,潋滟而复杂。他抿着纸白的薄唇,轻微动了动唇,想要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终于回来了。

他已经等她很久了。

苏轻远怔怔地看着他,愈发的心痛。

他……脸色好苍白……

他凝视着她,眸底是难掩的疲惫。原本想质问她去哪里了,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的怒气和伤痛瞬间就消失了。

空气似乎凝固了。

良久。

他对她浅浅一笑,眼底是几乎可以溢出水来的温柔和宠溺:

“你回来了。”

轻柔的话语却好似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扎进她残缺不堪的心脏。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温柔……

即使明知道他不喜欢她,她也会忍不住动摇的……

脑海中闪现出温煦伤痕累累的样子,如一道惊雷,霎时惊醒了沉溺在他的温柔中的她。

她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握成拳。

已经回不了头了……

痛苦地闭上眼,她嘶哑着声音说:

“我们去办理离婚手续吧。”

景曦僵住。

他的身形猛然一晃,身体倏地凉透,脸色愈发惨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颤声问:

“你说……什么?”

她颤抖着深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忍住满眶的泪水,别过头去不敢看他的样子。逆风中,她单薄的身子看上去好似暴雨中无力的小草,随时都会被风雨摧残而亡。她听到他颤抖的声音,几乎要站不稳身,喉头几欲泣出血来。

怎么会……颤抖呢……

他根本就不喜欢她……

胸腔中尖锐的痛楚蔓延至指尖,痛得令她想要尖叫。

“财产什么的我不要了,城堡……我也不要了……”

心脏已经麻木了。

景曦只觉得心似乎被撕裂了般,顿时就空了一大块,绝望好似深海中疯狂滋长的水草,狠狠纠缠住他,几乎要让他窒息。他看着她痛苦又无力的样子,想要狠狠拽住她,问她为什么,但她已经这么说了,再去问又有什么意思。

她从来……就是不在乎他的吧……

也对,他们本来就是莫名其妙的婚姻,她甚至可以说是被生活所迫、被他引诱着嫁给他的。

那么……离婚是她所希望的吧……

如果放手就能让她不那么痛苦,那么——

“好。”

他听到自己心碎成片的声音,血流满地。

上次是她说出这个字,这次轮到他的。原来只是一个字,却也可以沉重成这个样子,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碾碎。

胃又开始剧烈抽痛起来,一翻气血上涌,他险些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咳嗽而吐出滚烫的血来。他用手死死按住脆弱的胃部,想要抑制那种撕裂般的痛楚,或许昏过去能让他不用面对这些,也会好过点,但偏偏剧痛让他此刻异常的清醒。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满目流连爱恋和痛苦,那么想要再和她说一句话,却又害怕自己一开口就止不住地吐出血来。他不想让她害怕,也不想让她因此而觉得担忧和歉疚,毕竟,她是那么的善良。

他转身走向车库,开出一辆跑车,载着她,往山下的方向开去。车内的氛围几近窒息,他把车开得很慢,他甚至希望这条路永远也没有尽头,但他却第一次觉得时光是这么的短暂。不多久,他们就到了婚姻办事处……

天色渐渐暗了。

苏轻远孤零零地粘在路边,抬头仰望着刚才结束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的办事处,心中已然荒凉一片。趁着隐露的冰冷月色,她瘦弱的身影愈发显得凄凉。

她的脑海里是他们在手续上签字的画面,每写下一笔,都是刻骨的疼痛,手中的笔仿佛有千金重,却偏偏又不得不继续写下去,纸张竟险些被笔尖刺穿。

她不愿回想这些,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好疼。

真的好疼。

办理好手续后,景曦就独自离开去了公司,他怕再面对她他会忍不住崩溃,而她要最后回城堡一次,清理好她的东西,从城堡搬出去。

想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积蓄已久的泪珠哗啦啦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濡湿了她的衣裙。月光下,那不断滴落的眼泪如水晶般璀璨,却也透着无比的伤痛。

星辰闪耀。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才迈着踉跄的步子往城堡走去,终于在夜幕完全笼罩大地的时候回到了城堡。

天幕如墨,一轮凄冷的弯月半躲在绵延的薄云后,洒下清淡的光华。几颗繁星铺在夜幕上,寂静地闪烁着淡白的星芒。几缕清风拂过,庭院中的梨花树簌簌作响,素白的梨花盘旋落下,愈显悲凉。

注视着这个满是回忆的地方,她的胸腔又是一阵惨痛。

她有些颤抖地穿过白沙小径,走过花圃,却在庭院深处停下了脚步——

茂盛的梨花树下,柔软的碧草地上,一张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孤寂地立着,边上是两张椅子。餐桌上面摆着一个银质烛台,插着几支蜡烛。酒架上斜搁着一瓶香槟,用冰镇着,边上是几道精致的西点,侧边的方巾上搁着刀和叉。

一股不好的预感在心下蔓延开来,竟让她有些害怕。

“夫人。”

管家恭敬地对她欠了欠身。

少爷虽然让他把这些东西都撤了,但他知道这些是少爷精心为夫人准备的,是为了庆祝夫人的生日和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不想少爷的心意夫人却不知道,所以他私自留下了这些,想等夫人回来了让她看看。

苏轻远怔怔地点点头,问道:

“这是……”

“夫人,这是少爷特意为您准备的,用来庆祝夫人的生日和结婚纪念日。昨天少爷在这里等了夫人一整天,早上才到门口继续等夫人。”

苏轻远僵住。

麻木的心脏顿时被狠狠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为她准备的么……

他不是……不喜欢她么……

为什么……

目光落在餐桌上的丝绒盒子上,她走过去,颤抖着拿起盒子,打开一看——

一枚精致的钻戒静静躺在里面。

霎时,她恍如被一道惊雷劈中了一般,浑身猛然一颤!

那是他们的结婚戒指,是属于她的那一枚!

心仿佛被硬生生剜走了一块。

她死死咬住毫无血色的唇,强忍住即将泛滥而出的泪水,她眷恋又悲伤地看着戒指,小心翼翼地拿起来在手中把玩。隐约间,她似乎看到了戒指内壁刻着一行字。她将戒指举起,放在月光照耀下的方向,勉强看清了那行字——

Shmily

放下手,她如获至宝般的把戒指死死攒在掌心里,硌得她的掌心几乎要溢出血来,她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他是……在乎她的吗……

特意为她准备的这些……

可是……有什么用呢……

已经……回不去了……

痛苦地闭上眼睛,她转过身,狠心不再去看那些几乎刺瞎她眼睛的东西,她压抑住自己的哭腔对管家说:

“我知道了。”

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却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不再停留,她睁开眼往里面走去。

泪流满面。

终于到了里层的大门前。

核对掌纹后,她推开门,环顾大厅里面奢华的装饰,她又是一阵剧痛。她不敢再多看,迅速回到二楼主居室里清理好了自己的东西,拎起行李箱就准备离开,却鬼使神差地,在书房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要进去么……

她从来都没有进去过,真的……好想进去看看……

就要离开了,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么,放纵自己一次吧……

找到了理由,她不再犹豫,看着门上的数字密码锁,她试探性地按下了自己的生日数字——

吱嘎——

门自动打开了。

竟然……真的是她的生日……

心脏又隐隐泛痛。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去,却被里面的画面刺伤了眼——

书房是简约风的,以白色为基调。左边摆着一张整个都是白色的床,和巨大的衣橱。右边是电脑,电脑旁边是打印机和碎纸机。再旁边一点靠着墙的是一排书架,而雪白的墙壁上,仿佛是讽刺她一般的,竟挂满了他们的结婚照!

吧嗒——

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决堤,这两天哭的次数几乎比她有意识以来的还要多。

她有些站不稳身子,撑着墙壁,勉强走到了一幅满是宝石装裱着边沿的巨形婚纱照前,怔怔地凝视着。

照片上,景曦穿着一身白色燕尾服,依然是绝世的俊美,清濯如白莲,看着她的眼神是满满的宠溺。而她,穿着景家旗下一家婚纱店特意请法国知名设计师设计的全世界唯一一套的奢华婚纱,“乖巧”地站在他身侧,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她喜欢着他……

冰凉的素手颤抖地抚上照片,一寸一寸缓缓流连着。滚烫的泪水划过她的脸,而她死死凝视着照片的眼睛泛起被火烧般的灼痛,几乎要溢出血来。

时光仿佛穿梭回了从前——

天气极好。

苍穹一片湛蓝,高高悬挂着绵延的浮云,半遮住灼热的太阳,却依然有丝丝缕缕的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来,在无比豪华的游轮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圈,照耀着游轮上结满的彩带。游轮正在碧绿的水面上缓缓行驶,激起了层层水纹。

这里是水城威尼斯,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奢华婚礼。

哗啦啦——

大群水鸟扑腾着翅膀从水面上掠过,遗留下片片轻巧的羽毛。

阳光潋滟辗转。

游轮的前甲板上,几个摄影师模样的人拿着摄影机,对着站在挡光板后面的一对新人不停地拍摄着。

景曦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礼服,领口系着红色蝴蝶结,站立在阳光下,肌肤愈显瓷白细腻。他的发丝墨黑如玉,在阳光下一阵闪耀,绝美的脸竟好似破水而出的莲花,清透绝伦。他骨节分明的手带着白手套,右手无名指上带着一枚钻戒,对比着白手套,刺目的闪亮。

苏轻远穿着设计精美却繁重的婚纱,裙摆有二十多米长,逶迤在甲板上,奢华旖旎。她的长发被盘起,缀着几朵镶着宝石的百合花头饰,长长地白纱盖住她的脸垂落下来,不知是因为日光照射太久还是别的原因,她秀美的小脸上竟有两抹红晕。

“少爷,夫人,你们再靠近一点。”摄影师对他们说。

景曦浅浅一笑,温柔极了,略靠近了苏轻远一些,却使得苏轻远浑身更是僵硬了。

“少爷,请您把手放在夫人的腰上。”

景曦闻言,略有些得意地看了苏轻远一眼,有些好笑。他把手放在她的腰上,轻柔地搂着她,却感觉到她的腰完全僵直,脸上的表情也完全僵住了。

“夫人,您的表情太僵硬了,柔和一点,把手放在少爷的腰上,我们才好照出自然的感觉。”摄影师又说。

苏轻远点头,努力想要挤出一丝笑意,却更似嘴角在抽搐一般,一双手怎么也放不到他的腰上。景曦看着她的表情,心中几乎要笑翻,却因为有外人在场而强忍着,但也破天荒地打趣道:

“要自然的话,应该让她把手放在我的口袋里。”

他可是记得她很爱钱的。

话刚说完,就感觉腰侧被狠狠拧了一下。低头一看,苏轻远正龇牙咧嘴地瞪着他。他又是一笑。

摄影师却瞠目结舌。

看来少爷今天的心情的确非常好,要知道平时少爷从不对陌生人说话,更不会在外人面前随意露出这样地笑容。

回过神来,摄影师又开始了拍摄,摄影机下的他们也逐渐找到感觉,而他也拍出了一张又一张唯美的婚纱照。

书房的地板上密布着滴滴泪珠,璀璨剔透。

胸腔中密集着撕扯般的痛楚,逐渐蔓延至全身,几乎要让她死去。霎时,她一阵腿软,险些摔倒在地,踉跄地后退了几步,她的身子靠着身后的电脑桌才勉强站稳。

擦去模糊了视线的眼泪,她回头又凝视着书房的一切,目光那般深刻,似乎是要把所有都刻进脑海里。倏地,她的目光落到了电脑桌旁的碎纸机上,里面是已成碎片的纸张,上面堆叠着一层灰尘。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她心下一惊,身体越发冰凉,颤抖着手拿起那些碎片,一块一块地拼了起来……

良久。

原本死寂的书房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哭声,她的脸色白得几乎透明,脆弱的模样宛如一樽玻璃娃娃,轻轻一碰就会碎成片。她本就红肿的大眼睛里此刻更是泪水涟涟,空洞洞的一片,却死死盯着桌上拼起的碎纸片上的几个字——

离婚协议书

她狠狠扣住自己心脏的位置,那里痛到她几乎死去。

“你的那份我来保管,我不想你没保管好让别人知道了。至于办理离婚手续,三个月后我把那一半财产转到你名下时再一起办理。”

他从不让任何人进他的书房,就连打扫的佣人也是,书房从来就是他自己亲手打扫的。而那些碎纸片上的那些灰尘,证明这份协议书碎了已经有些时间了,也就是说……他在他们刚签了这份协议书之后,就把它给碎了……

泪水决堤,掺和着破碎的心脏溢出来的血,绵延不绝。

那么,景曦,你又是为什么要和我离婚……

吧嗒——

一滴晶莹的泪珠滴落到了她手中的戒指上,凉凉的。

她立马被惊醒,慌张地擦去戒指上的泪水,生怕泪水对戒指造成了什么损坏,也再次看到了戒指内壁里的几个字。

是不是……又有什么含义……

她突然恐慌起来,害怕结果是自己所承受不了的,但还是忍不住想知道。

拭去了脸上黏稠的水渍,她打开他的电脑,想要百度搜索一下那几个字的含义,却被他的电脑桌面震得心脏似乎停止跳动了——

桌面上,空荡荡的教室里,她穿着一身纯白的校服,枕着手臂倒在书桌上安详地睡着了,嘴角还有一丝甜美地笑意,仿佛做了一个美梦。镜头将她捕捉的那般美好,恍若睡梦中的天使,浑身被日光镀上了一层华彩,足见拍摄者的用心。

那一瞬间,她连呼吸也忘记了,脑子里都是嗡嗡的声响,和浑身刀割一般的剧痛。

那是……她高中时候的照片……

天旋地转。

心痛得她想硬生生将它抠出来,而她全身的力量都在这接二连三地打击中流失,只有撑着桌子,她才能勉强站住。

硬忍住泛滥成灾的伤痛,她的目光又在电脑上一扫,定格在一个名为“城堡”的文档上。心底的恐慌夹杂了痛苦再次蔓延开来,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显示屏,最终还是颤抖着按住鼠标,打开了那个文档——

里面竟全是修改了无数次的城堡的设计图!

有她喜欢的喷水池,有哥特风浓郁的大厅,有童话中公主房般的主居室……

一张一张。

狠狠凌迟着她。

哭声愈发凄厉,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混着胸腔中的绞痛,霎时血色蔓延。

她不知道他到底还有几个“惊喜”给她,但现在她已经崩溃了。

不敢再多做停留,她怕自己也许会昏死在这里,慌张地打开百度,她输入了那行字,按下了回车键,等待她的,却是一场更大的惊雷——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老夫妻,他们非常的相爱,他们想用一种方式让对方在任何时候能够感受到这份感情。于是他们共同选择了这个单词——Shmily。

从此以后,他们就开始玩起了一个只属于他们自己的游戏,他们中的一个人把这个单词写在纸上“藏”在任何一个对方能够发现的地方,也许是对方的衣服口袋里,也许是对方的枕头下面,也许是对方的钱包里,也许,也许……等对方发现了这个单词,他们就又开始了下一轮的游戏,就是换一个人去藏,另一个人去找,于是,沐浴后浴室的镜子上,早餐的蛋糕上,电话机旁甚至是袜子里,都可以发现这个单词。他们找到这个单词时,总是那么的开心,也坚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游戏。一直持续了很多年。

直到有一天,他们都老了,那个老奶奶再也不能玩这个游戏了,他静静地守在她的身边,老奶奶反复地说着这个单词,告诉他,下辈子还要和他玩这个游戏。老爷爷忍不住哭了,他拼命点着头,老奶奶在他的身边含着笑静静离开了。

老爷爷一个人回了家,开始整理老奶奶的遗物,他在床下面找到了一个盒子,他打开一看,里面装的全是这么多年他写的带有那个单词的纸条。还有一封老奶奶留给他的信,上面只有六个字“亲爱的,向上看”。老爷爷慢慢抬起头,他的泪立刻流了下来,因为他发现在老奶奶住院的时候,老奶奶让人在他们的天花板上用粉色的油漆写下了这个单词。他也明白了为什么那段时间,老奶奶不让他回家……

听说,后来人们发现在他们的墓碑后面,深深的刻着Shmily。

她怔怔地看完这个凄美的故事,翻涌的泪水滴落在键盘上,濡湿了一大片。空洞的眼眸泛开火热的胀痛,目光停留在最后的两行字上,再也离不开——

See how much I ove you

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呼吸已然停止了。

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的手背,顺着她冰凉的肌肤滑进手心,湿透了手中死死攒着的戒指。她似乎感觉到了,这才回过神来,摊开早已被她的指尖扎得血肉模糊的掌心,爱恋又悲伤地看着那枚戒指。

良久。

她擦干戒指上的眼泪,左手缓缓拿起戒指,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戴在自己右手的无名指上,轻声却坚定地说了句“我愿意”,然后亲吻了一下戒指。那正式的样子仿佛在举行一个盛大庄严的仪式。

那么,她是他的妻子了。

就是他的妻子了。

剧痛之中泛起了丝丝甜意。

即使他们离婚了,在她心中,她却永远是他的妻子。

只是……为什么心更痛了……

一想到已经和他离婚,答应嫁给温煦,而他以后也许会忘了她,和别的女人结婚,她的心就几乎要炸裂开来,满脑的嗡嗡声叫嚣着要吞没她,大片的绝望仿佛一条巨大的水蟒,用自己粗壮的身子狠狠纠缠住了她,似是要撕碎她一般。

痛苦地闭上眼睛,脑海里翻滚着的满是那句刻骨的话语。

See how much I love you……

See how much I love you……

“哈哈……”

她突然睁眼大笑起来,晶莹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进她的唇齿间,混合着上涌的气血,咸涩腥甜。胃一阵阵的抽搐着,她全身力气仿佛被抽空了般,无力地蹲下身环着自己冰凉的身体,悲凉地笑声混杂着凄厉的哭声,竟似午夜怨灵悲愤的苦嚎哀鸣,扯痛人心。

她模糊的视线定在戒指上,往下移动,停留在苍白不似活人般的手腕上,透明的肌肤下,一条青色的血管延伸着,她甚至能感觉到那里面滚烫的血液在缓缓流动着。

如果……

如果……

也许她就能解脱了吧……

可是她舍不得啊……

在好不容易知道景曦也喜欢她之后,她怎么舍得就这么离开……

他说离婚……大概也是为了让她认清自己的心吧……所以才来试探她……

可是已经晚了……

这痛苦,这罪恶,全都是她自己给自己找来的,她必须一一忍受……

真是活该……

“哈哈……哈……”

仿佛是在嘲讽自己一般,她笑得愈发苍凉悲恸。她想要站起来,离开这个让她崩溃窒息的地方,却痛得怎么也站不起来。

好痛。

心已经支离破碎了。

死沉的书房里飘荡着她濒死小兽般绝望的哀嚎,怎么也挥散不去……

天色愈渐黑暗。

星光已经黯淡不见。

苏轻远硬撑着几乎昏厥的身体回到了医院,行李箱却落在了书房里。只是,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回去拿了。

VIP病房外地走廊很静,幽暗的灯光缥缈地洒在白瓷砖面上,倒映出苏轻远瘦弱纤细的身形。空气里飘散着刺鼻的消毒水味,衬着死寂的夜色,凄然非常。

苏轻远站在病房门口,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发丝,擦干了脸上残留的泪痕,勉强弯起嘴角挤出一丝无力地笑意,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推门走了进去。

温煦靠着枕头安静地倚在病床上。

听到声响,他转过头,温柔地看着走进来的苏轻远,视线落在她疲惫苍白的脸上时,他略微蹙了下好看的眉头。

他知道她是去和景曦办理手续了,但是看到她这个样子,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反而会有些心痛。他眼中的她,应该是充满活力的,而不是现在这副样子。

动了动羽扇状的睫毛,眼睑的阴影散去。他微笑,清澈透亮的眼睛如弯月一般,散发着温润皎洁的光泽,轻声道:

“累了吗?”

苏轻远走到他身边,把床头柜上花瓶里的百合花整理了一下,拣出蔫了的花枝,笑着说:“还好。”

却始终没有转过身面对他。

他明白她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动了动蠢,想要继续追问,到了嘴边的话却自动变成:

“回家吧,我们的家。”

他怕伤害她,所以他不提她和景曦的事。但是,为什么……他不是想要报复的么……

苏轻远正在挑拣花枝的手一顿,病房里霎时一阵死寂,过了一会,传来她轻得几乎被风吹走的声音:

“好。”

回家……

他们的家……

却不再是景曦为她打造的城堡……

心底涌起一股泛滥的酸涩。

他凝视着她。

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眼底的悲伤,他知道她在想着那个人,但是他不喜欢她的心思在别人身上。

“轻远,我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苏轻远僵住。

婚礼……

是啊,她已经答应跟他结婚了……

锥心的疼痛。

她垂下眼帘,掩埋起自己的情绪,淡淡道:

“过段时间吧,你现在要安心养伤。”

他见她关心着他的身体,唇边不自觉泛起一丝浅笑,应了一声。

苏轻远将挑拣出来的花枝扔进了垃圾桶内,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身看着他,问道:

“温煦,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他怔住。

为了什么呢……

好像从来没想过……

只是想这么做就做了……

不对,他当然是为了报复才这么做的!

澄澈的眼底闪过一丝阴暗,他轻笑,“因为我喜欢你啊。”

苏轻远的视线对上他的眼睛,并没有因为他告白般的话语而不自然,仿佛没有听到般的,她继续问道:

“为什么喜欢我?我们才认识没多久而已。”

温煦依旧笑道:

“我也不知道,好像第一次见面就很喜欢你呢。”

苏轻远注视着他,不再说话。他此时地笑容就和他们第一次见面一般,令她觉得怪异,却又说不出哪里怪异。

“轻远,”不想再继续被她这样盯着,他问,“我们回去吧?”

苏轻远这才回过神来,蹙了蹙眉头,担忧地说:“可是你的伤……”

“没关系的,”他打断她,“我只是手……身体没什么大碍,可以走动的。况且不回去的话,你今晚打算睡在这里?”

苏轻远蹙眉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温煦笑了。

已是子夜。

苏轻远随着温煦回到了温公馆。

深夜的温公馆里很静,千坪大的庭院里栽满了粗大的法国梧桐树。因为还没到深秋,梧桐树的叶子都是绿色的,在漆黑的夜幕下被两旁幽暗的路灯点亮。草丛里传出蝉鸣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孤寂。

苏轻远坐在温氏医院安排的跑车上,身边是靠着车座休息的温煦。司机把车往温公馆里驶,沿途经过偌大的庭院,苏轻远就看着车窗外死寂的夜色出神。温煦半眯着星眸,在黑暗中静静地凝视着她,目光触及她消瘦的肩头,他竟有种将她揽入怀里的冲动。

抬起手,终是僵在半空中。

车已经停了。

司机下车,走到后座,打开车门,躬身等候着。苏轻远小心翼翼地扶起温煦走下车,对司机道了谢,让司机离去后,搀着温煦走上公馆里层大门前的台阶,温煦报出了一组密码,苏轻远如数按出,大门就自动打开了。

房子里黑漆漆的。

温煦轻咳一声,屋里顿时灯火通明金碧辉煌,没有佣人,屋子显得很空荡。温煦带苏轻远上了二楼,走到客房前,苏轻远推开房门,温煦看了一眼自己无法动弹的手,嘲弄地笑了笑,清澈的琉璃眼畔划过一道伤痛,而后若无其事地对苏轻远说:

“你先住客房,明天我安排人来收拾。”

其实他很在意他的手。

怎么可能不在意。

只是在他借此让她答应和自己结婚的时候,那种突来的喜悦掩盖住了他的伤痛。

苏轻远点点头,微微一笑,涩涩的,苍白无力,却还是温声道:

“晚安。”

温煦也笑了,俯身刚想亲吻她的额头来个晚安吻,她却猛然一颤,抬手想要推开他,终在途中无力地放下。他被她的动作刺得一痛,却装作没看到,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如同蝴蝶悄然落下又飞走。

“晚安。”

她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他看着她的样子,眸底一阵幽暗,最终还是转身进了自己的卧室。

她便也进了客房。

客房里一片黑沉。

她没有开灯,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后,摸索着走到床边,侧身坐在床的边沿,柔软舒适。床靠近着大大地落地玻璃窗,窗帘没有拉上,窗外淡白的星辰洒下黯淡的光辉,微微照耀着她那一隅。

苏轻远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浅淡银色。

寂静无声。

朦胧的一层星泽洒在她身上,将她衬得如一尊瓷娃娃般清冷,没有丝毫生气。她的呼吸绵延悠长,浓密的睫毛半掩着她如死水般毫无涟漪的眸子,愈发显得她空洞苍茫,好似即将消亡的小美人鱼。

光泽流转。

冰凉的星泽顺着她的身子下移,最终停留在了她纤长的手指上。她的睫毛也轻微蠕动了一下,目光终于有了聚焦点,渐渐往下,凝视着自己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另一手轻柔地抚着戒指,暗自出神。

他在……做什么呢……

睡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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