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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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头道了句“可以”,接着从包中取出一副仿真硅胶面具贴于脸部,前后不到一分钟,他已换了一副模样。

这是早年江湖中人惯用的伎俩,名叫易容。江湖中精于此道的为疲门,美其名曰,专为脸部有胎记、烧伤、烫伤的病人定制,以修整其容貌。实际上,作为从事正行的疲门已把它当成了吸金的手段。正所谓,名门正派也不保有伪君子,邪魔外道也并不是都为恶人。

据坊间传闻,人皮面具并不是真用人皮,而是选自未出栏的猪崽取皮制坯,然后再根据定制人的肤色染色,最终再依脸形轮廓剪裁成模,一副易容面具,需要经几十道工序方可完成,绝不是普通老百姓可以消费的物件。

如今电商飞速发展,影视、医疗、娱乐行业对易容面具的需求量很大,这也催生了相关产业的发展。普通人花个千把元,就能网购到一副极为逼真的硅胶面具,只要不近距离观察,绝对可以做到以假乱真。

几分钟后,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豹头把茶碗挪到正北,坐上了主位。推开厚重的木门,老烟枪迈着大步走了进去,吕瀚海则主动立于门前,微微欠身,并没有挪动半步。豹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觉得对方有些江湖风范,现在的年轻人,还能如此懂规矩,并不多见,这一点,也让豹头颇感欣慰。

豹头开口道:“你叫道九?”

吕瀚海回答得字正腔圆:“正是!”

豹头又问:“师从何门?”

吕瀚海冲天一抱拳。“恩师乃荣行大执事,绰号‘千手佛’,十七响、五十一铃。”

豹头有些诧异。“你恩师居然有五十一铃?此话当真?”

老烟枪对吕瀚海的真实情况并不了解,他只是听冯磊说,对方对荣行的情况了如指掌,具体“指掌”到什么程度,他并没细问。

他和吕瀚海只是私下里见了一面,对了几句行春,他自称可以达到六铃的级别。

老烟枪也觉得,能找到熟悉规矩的人已着实不易,如果再要求苛刻些,这活儿就没人再能胜任,所以他也就没在意太多。上楼前,老烟枪曾叮嘱过吕瀚海,让他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不要说,只要他的盗术能勉强达到六铃,这关就能顺顺利利地闯过去。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吕瀚海竟然张口就来了个十七响、五十一铃。什么概念?比传说中的燕子李三也就低一个级别,这牛吹的,老烟枪都不知道该怎么圆。

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豹头听得是真真切切,而且从他的表情看,豹头已把兴趣点放在了这个上面。老烟枪气得牙根紧咬,盯着吕瀚海暗自埋怨:“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吕瀚海没时间关心老烟枪心中到底有何想法,他把头略微抬起,直视豹头的双目,很肯定地回了一个字:“是!”

在语言表达中,越是简洁,越有杀伤力,在这一瞬间,就连老烟枪似乎都觉得吕瀚海绝没有打什么诳语。他心头泛起了嘀咕道:“莫非还真有两把刷子?”

豹头客气了许多。“那,敢问小兄弟,你是什么级别?”

吕瀚海不假思索回道:“十珠!”

老烟枪被惊得手一哆嗦。在荣行,绺子们行窃常用的工具就是镊子,为了训练夹功,除拿铃外,荣行还有另一种考核,名叫“取珠”。做法是把20颗直径2毫米的圆珠放在一个平盘中,随着平盘的匀速摇晃,圆珠会顺着盘边滚落,训练者要在圆珠全部滚落之前,用镊子在空中尽可能多地把珠子夹住。如果说,把传统的拿铃比作高考,那么取珠就相当于考研。前者类似于海选,后者更偏向专业。要想练好取珠,拿铃是基础,只有手法快而稳,才可以在取珠时做到精而准。

如果只有六铃的基础,别说十珠,就是连一珠都很难办到。以此类推,若吕瀚海所言非虚,那他最少也是三十铃以上。能在三十多岁练到三十铃,就好比上了清华少年班,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这要是放在师承极严的早年,兴许会有那么一个两个可以办到,但放到现在,绝没有年轻人吃得了这个苦。别说是老烟枪了,就算换成任何一个稍微懂行的人,都不可能相信。

老烟枪点了一支烟,稍微定了定心神,他望着吕瀚海,语气严厉:“十珠!你能达到十珠?兄弟,你可想好了再说!”

吕瀚海面露谦逊。“发挥不好是十珠。”

“咳咳咳!”豹头被刚喝进的一口茶水呛得半天缓不过劲来,“你,你,你说什么?发挥不好是十珠,那你发挥好是多少?”

吕瀚海腼腆一笑。“最好成绩,十六珠!”

老烟枪已有些听不下去了,要不是看在冯磊的面子上,他早就没有了耐心:“喂,小伙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别人不知情,作为在荣行待了几十年的老绺,老烟枪自然晓得里头的利害关系。豹头虽只是片区瓢把子,但他跟狗五是拜把兄弟,也是大执事的嫡系。当下老荣卧病在床,整个行都是大执事在掌管,这也是老烟枪把豹头请来的原因,只要他拍板,吕瀚海打入荣行这事基本上是铁板钉钉。可江湖中人有个忌讳:你可以没有能力,但绝不能乱打诳语!按照老烟枪的构想,只要吕瀚海能勉强到六铃,豹头这边他再游说游说,任务就可圆满完成。他哪里料到,吕瀚海这么节外生枝,整出一大堆有的没的。因为之前两人并没有对过头,所以接下来怎么演,他也一下子没了章法。

其实吕瀚海这么做,绝不是什么疯狂之举。临来前,他跟展峰曾私下里密谋过,当展峰告诉他来龙去脉后,吕瀚海觉得不能只单单做个底层的绺子,否则工作会很被动。

荣行的层级跟层级间都是单线联系,想要面对面见到高层,入伙前的考验,是唯一一次机会,如果这次把握不住,就算他后期再怎么努力,也只是个跟在片儿隼后面行窃、按月交贡数的绺子。作为卧底,必须要把握正邪之间的平衡,虽说展峰给他安排了数十个生面孔,作为他行窃的对象,可万一目标用完依旧没能吸引高层的注意,接下来的戏又该怎么演?

所以吕瀚海这次只能破釜沉舟,必须抓住机会,一鸣惊人。

吕瀚海不是荣行之人,可他打小并没有少听关于荣行的种种,尤其是拿铃和取珠两种考核方法,他也是颇感新奇。因为拿铃需要木人桩,道具极为复杂,所以他闲来无事时,曾悄悄尝试过取珠。

他的养父师从惊门,靠云游算命、为人指点迷津谋生。他打小就跟在养父身后,举旗行脚(卖脚力)。惊门作为正八门之首,规矩相当讲究,无论室外风力怎样,举旗时绝不能有任何偏斜。

这是一件极为考验腕力的活儿,尤其是开张做买卖时,吕瀚海要站在一旁,举旗到收摊。潜移默化中,他其实已掌握了取珠里头的一门技法——控力。

手稳、力匀,是取珠的基础,而此法要想成功,最难的一点就是细微观察及反应速度。

惊门中人在指点迷津前,第一步就要通体打量对方的衣着、长相、言谈、举止,在相面时,甚至连对方脸上的一颗麻点,都要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以说,细微观察是惊门谋生的重要手段,吕瀚海打小就精通于此。而说起反应速度,这还要归因于他养父卧病的那几十年……

年少时的吕瀚海,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为了能填饱肚子,给养父攒钱买药,他是什么苦活累活都做过。眼看正道混不下去,他脑子里打起了歪主意。每当养父睡下,他就悄悄用筷子、绿豆当道具,在隔壁练习取珠。他深知养父是个刚正不阿之人,所以这事只能背着他悄悄进行。夜晚,他不敢开灯,只借着窗外的月光勉强练习。他没见过荣行的人怎么取珠,只是在照葫芦画瓢,殊不知,简陋的环境,已把取珠的难度呈几何式增加。

当他的成绩稳定在十珠时,吕瀚海觉得时机成熟,就在他满心欢喜,想着要出去捞偏门时,这事被他养父知晓,养父以死相逼并命他发下毒誓,才使得他没走上歪路。

后来逐渐长大的吕瀚海,回忆起这件事时,仍心有余悸。如果年少时,他真的去行窃,就等于上了一条永不靠岸的贼船,锋芒正露的他,最终下场无外乎两种:被荣行的人清理,或被公安局请去吃牢饭。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这都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打消了念头的吕瀚海,后来只是把取珠当成一种消遣的把戏,一个人无聊时就拿出来戏玩一会儿,解解闷。正是有了这个筹码,他在展峰那儿又多混了2万元佣金。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要想赚到钱,这活儿必须要干得漂漂亮亮。

为了防止被人看出破绽,吕瀚海故意把这事隐瞒,以求达到逼真的效果,老烟枪的震怒以及豹头的惊讶,其实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其实里面的利害关系,他也是一清二楚。

面对老烟枪的质疑,他丝毫没有退让,语气强硬地说:“要是二位不信,可当场测试。”

豹头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立马加重了语气:“行,你说怎么测。”

“取筷子、绿豆即可。”

面具下的豹头,早已激动得无以复加。“什么?你要用绿豆?”

吕瀚海点头道:“正是。”

豹头之所以吃惊,是因为荣行在训练取珠时,用的都是打磨过的珍珠球,这种球无论是质量、体积几乎都大差不差。

当盘子匀速转动时,珍珠球抛出的时间间隔、落地速度也有一定的规律可循。如果把球换成不规整的绿豆,谁都无法预测,绿豆是何时坠落,一次抛出几颗。如此一来,难度又将增加。然而豹头不知道的是,吕瀚海从小玩取珠时,就没按套路出过牌。他是把铁盘钻孔,粘在一个电池马达上完成的道具。机器跟人工不同,它会因为电量的多少改变旋转速度,所以他早就习惯了这种非常规状态。

当年豹头未出师时,也曾在功夫堂练过取珠,遗憾的是就连行走堂的堂主都在五珠以下,他教的学员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90%的绺子出师时也未能拿到一珠。吕瀚海自诩可以拿十珠,豹头怎能不惊讶,他慌忙招呼老烟枪到后厨取筷子、绿豆。为了真切地感受吕瀚海到底有几把刷子,豹头今晚亲自上阵托盘,老烟枪则在一旁盯珠。

取珠的过程很简单,只要在圆珠飞出盘边时,用筷子夹住再快速松开即可。待盘中圆珠全部飞离,共夹住几颗,就是几珠。来时,展峰给吕瀚海做过测试,平均成绩都在十二珠上下。所以面对豹头的考验,吕瀚海显得相当从容不迫。

准备就绪后,豹头把绿豆放入盘中,五指托举盘底,大喊一声“来了”,他手中的平盘开始很有规律地转动起来。

吕瀚海集中精力,把目光对准盘中蓄势待发的绿豆,很快,在离心力的作用下,第一颗绿豆快速飞出。

说时迟、那时快,他反转手腕,第一颗被他稳稳夹住。间隔大约五秒,第二颗受力飞出,依旧没有逃脱。

在这个过程中,托盘者和取珠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存在体力上的消耗,所以越往后,难度越大。不过好在吕瀚海事先灌了一打红牛,当晚发挥稳定,取珠成绩最后定位在了十三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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