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2 / 2)

加入书签

“炮圈儿的短活确实不少,可我们的货车油耗大,很多时候都在赔本赚吆喝,要想有盈利,就必须跑长途。眼看就要入不敷出,我们不得不从长计议。他也不是不愿跑长途,而是另有隐情。我们市的长活都是往外地运一些花炮,拉这种活儿需要办危险品运输证,走正规途径,他根本不符合条件。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花钱做个假的,其实也能糊弄过去,大多数司机都是这么操作的。就算被抓到,最多也就是进拘留所蹲两天。养父犹豫这么久没有弄假证,倒不是因为他怕被处罚,而是在为了我考虑。

“他知道我长大后想去参军,他也很支持我的想法。他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大丈夫保家卫国。可参军必须经过政审,养父担心一旦用假证被抓,我的参军梦就会化为泡影。后来还是母亲果断了一回,去民政局跟养父打个证,离婚不离人,这样就算被抓也不会对我造成影响。后来闲聊,他说他其实早有这个想法,只是不知该如何跟我妈开口而已。拿到假运输证后,我跟他从别人手里买到了第一个长途货单:把一车花炮送到1500公里外的批发商手里。”

展峰不解地问:“为什么是买的货单?”

闫建龙解释说:“我们市做花炮运输活计分三类。第一类就是加入大厂的运输队,他们走单量大,收入也很高,但大厂不会承担风险,必须要提供正规的危险品运输证才行。第二类加入私人车队,跑一些小厂的散活。私人车队分工也很明确,有专门的人去花炮厂接单,所有货单会由调度员统一分配。车都是老板私有,驾驶员按趟结算酬劳。第三类,就是我们这样的。自己有车、有驾驶员,但没有关系,很难接到活儿。想带车加入私人车队吧,老板嫌麻烦不愿接收。”

展峰奇怪地问:“你们带车其实是给他们节约成本,为什么不愿接收?”

闫建龙摇摇头。“养父买的是老解放,为了送花炮,我们自己花钱加了个封闭车斗,用这种车上路其实不符合规定,很多老板担心万一被查到会影响整个车队。所以我和养父的处境很尴尬,为了能保证源源不断地接到活儿,我们只能从单仔手里买货单。”

“单仔?”

“在炮圈儿有一群脑子比较灵光的南方人。跑活的司机都叫他们单仔,他们里边有男有女,男的每天三三两两扎堆在炮圈儿卖单,女的就整天陪各个厂的负责人喝酒、吃饭。哪个厂需要运货,他们第一个就能得到消息。这些单他们先接下来,再转卖给私人车队或散车司机。单仔的货单量很大,一些关系不到位的私人车队,全靠跟单仔合作才能保证运营。

“像我家这种,在单仔眼里又叫凑货车。举个例子,要是一个厂今天有二十车货要出,私人车队只有十九辆车,那么剩下这一趟货,单仔就会在炮圈儿吆喝‘凑车,一单50’。意思是说,有一车凑单的,谁接谁就给他们50元,由他们来安排。

“凑单的价格按照距离远近、装货量多少来定。要是跟单仔混熟了,还可以讨价还价,不过南方人算得鬼精,就算往死里砍,也就5元左右了。我和养父的第一单花了50元,算是个长途大单了。要求也简单,1500公里,两天内送到,每车运送费600元,中途一切费用我们自理。

“跑运输,最大的开销就是油,我们的老解放载重量不大,装满货百公里耗油也就17个左右,那时柴油价格4毛多一升,跑100公里的成本也就8元。返程时还是空车,油耗更低。我们算过一笔账,油费、过路费、吃喝拉撒睡,一趟货下来最少可以赚300元,是干短活一个月的收入。

“就在我们爷俩后悔为什么不早点跑长活时,服务区的油耗子却给我们上了一课。那天我和养父一直忙到下午才把货全部装完。接连开了十几个小时,养父有些疲惫,我们就在临近的sf市谭家院服务区停车休息。凌晨4点,我听到车附近有些动静,我就把养父叫起来查看,养父绕车一圈,发现油箱盖被打开,百十升的柴油被抽了个一干二净。养父怒气横生,在服务区喊叫起来。附近的司机纷纷下车询问缘由。养父说柴油被盗,他要找服务区的老板理论。旁边的司机问我们是不是刚跑运输。养父点头称是。那位司机把我们拉到一边,告诉了我们其中的隐情。”

随着闫建龙的徐徐说来,当年发生的一切,似乎就在展峰眼前上演——

“你俩别声张,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长途司机低声劝道。

闫刚愤怒地挥舞胳膊。“我的油被偷了,还让我不要声张,凭什么?”

司机连忙抓住他。“老哥,你没跑过长途,你不知道里面的道道,不用问,你的油肯定是被油耗子给抽走了。”

闫刚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油耗子?”

司机叹口气,知道这是个长途新手,不免耐心解释:“就是在服务区专门偷油的一帮人,跑长途的司机,没有一个不被他们祸害过,他们都是成帮结派的,每个服务区都有,你躲都躲不掉。”

闫刚生气地说:“如此猖狂,难道警察就不管?”

司机苦笑起来:“管是肯定管,但要是能管得住就不叫油耗子了。这帮人跟服务区都是狼狈为奸,警察一来撤得比耗子都快,而且我们跑长途的,东家都给限定了时间,平时在路上连睡觉的空都没有,哪儿有时间去配合警方调查。他们就是抓住我们司机的这种心态,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闫刚瞪着牛眼:“兄弟,那你的意思,我就得自认倒霉了?”

司机也是无奈:“按照油耗子的规矩,头一次上路的货车必须要‘开杀戒’,无论你油箱里有多少油,都会给你抽完,只要你不声张,他们也就不会为难你了。”

闫刚闻言也只能自认倒霉。“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就算我认栽了。”

司机好心地拍拍他。“老兄,你跑哪条线?”

“往gj市,送车花炮,还有大几百公里的路要赶。”

“ly市来的?”

“对!”

“听口音,不是当地人啊。”

“祖籍在东北,现在定居在那里。”

司机看看他的车:“我也是ly市人,咱俩还算半个老乡,实话告诉你,你这一路,还要经过三个油帮的地盘,你在这个服务区被开了杀戒,车牌号油耗子们已给你登记上了。你车上带油桶了吗?”

闫刚点头道:“带了,加油站经常没油,不多备些,就跑歇在路上。”

司机道:“咱们跑长途的都这么干。你这样,回头你去服务区的小店里,买几个30升的小油桶灌满,到了下一个服务区,你把油桶挂在车尾,然后就能安安稳稳地睡觉了。”

闫刚不解了:“这又是干什么?”

司机冷哼:“还是油帮的规矩,货车到了谁的地盘他们都要雁过拔毛,小型货车20升,中型货车30升,大型货车50升。他们管这个叫贡油。你的车属于第二类,我估计30升差不多。”

闫刚气急了,“那我要是不交呢?”

司机又叹息起来:“除非你不在服务区停车。不过停在路边,万一要被交警抓到,罚的款远比贡油价格高。而且不管哪里的服务区,都一个鸟样,你说你怎么躲?”

闫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唉,真是不给我们一点活路。”

“这年头,什么钱都不好挣。”

闫刚又问:“那我怎么知道下一个服务区是哪个油帮的地盘?”

司机手指指示牌:“你下次进服务区时注意一下指示牌,牌子下面都有符号,不同的油帮符号也不同。一天里头你要是停在同一个油帮的服务区,那只要上交一次贡油即可,要是进了两个不同的地盘,那就要交两次。”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