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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萨满摇动法器,大萨都围着天子对目转了三圈,然后用木杖在地上捣了一下,念动咒语,那边查修普高声叫道:“感谢天赐大可汗节特!”这句话表示萨满教正式确认上天认可节特继任。查修普紧接着道:“如有违背天意,私争乱议者,天下共讨之。”
这一句话不为多余,节特当选大可汗,最有力的竞争者脱林和向他效忠,承认他是君主,现场众訇们都向节特效忠,但这并不代表今后不会出现争议,因为颉利还有其他儿子活在世上,还有异母弟活在世上,他们在亲缘上都不比节特远,颉利被困后为了保命,或者被他人胁迫,可能颁布多道谕令,任命其他人做大可汗,甚至会有人伪造他的遗嘱。在突厥历史上就曾出现过这样的先例,大可汗的嫡子被敌国俘虏,部众推举其次子继任,但敌国又派兵把嫡子送了回来,拥立为大可汗,结果导致突厥出现内战,突厥之前的草原雄主匈奴、柔然的历史上也曾出现过这种情况。为了防止颉利的其他儿子和弟弟回来后再争汗位,必须丑话说在前头,即便是压玉果复生,他也必须臣服。
突厥的訇们依次行礼完毕,福拉图来到节特的面前,躬身行礼,节特这时已经清醒过来,见姑姑向自己行礼,本能地就想还礼,福拉图瞪了他一眼,节特忙昂着头摆正身板。现场的突厥的贵族由脱林和打头,福拉图收尾,全部向节特效忠完毕,这时大萨都走了过来,他左手持杖,右手放在胸前向节特微微点头,他是上天的使者,这是使者向大可汗效忠的礼仪,节特点头还礼。查修普双手捧着一条玉带走了过来,大萨都接过,上前为节特围在腰间,这边查修普、嫩独建、笛初录、共节等萨满摇动法器,依次向节特行礼,这表示节特正式成为萨满教的主人。
按照传统,由大萨都为节特加汗号。突厥可汗的汗号与中原皇帝的年号不同,一个皇帝可以有多个年号,大可汗则终身只有一个汗号,这个汗号是由大萨都请示天意后授予,至死不得更改,大萨都领着诸萨满经过一番仪式之后,向节特进汗号,节特向正东方行大礼,接受了蓝仳可汗的封号,然后再向大萨都躬身行礼,这是向天表示谢意,大萨都坦然接受,帐内响起如雷轰一般的“呜呜…”声,大帐外早就集合了号鼓手,他们在雨雾中挺立了四五个时辰,这时奏起鼓乐,山谷鸣响回应。
突厥人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一直持续一顿饭的功夫,萨满们在大帐对着东门的地方放了一张大大的胡床,福拉图拉着节特的手走了过去,节特坐到胡床上,开始接受众人的朝贺,达洛、歌罗丹等人首先过去行礼。福拉图站在节特的一侧,脸上没任何表情,也不知她是欣喜还是忧虑。忠恕站在旁边,感慨万千,眼前的情景太出他意外了,看来福拉图又谋划成功了。
一直到天黑,必要的仪式才进行完毕。如果是在过去,新可汗选出之后,要在圣山朝天峰上举行祭天仪式,仅这一个仪式就要进行三天,还有许多的册封、赏赐、会兵、围猎、征伐等活动,整个典礼至少持续一个月,但现在突厥面临自建国以来最严峻的局面,仪式必须改变了。千百年来,草原上只有一个规则没有变过,那就是看实力说话,颉利战死,突厥主力被歼的消息马上就会传遍草原,一系列的叛乱、攻伐马上就要开始,最可怕的是,过去曾经臣服于突厥的大唐立刻就要攻打过来,突厥之存亡就系于能否与大唐议和,根本容不得新可汗有丝毫欢庆的念想。
节特只宣布两项任命,任命他的姑姑福拉图为叶护,叔叔脱林和为北厢察,仍兼东厢察。叶护比南朝丞相的地位还要高些,相当于摄政王,是仅次于大可汗的统治者,节特是个没有丝毫理政经验的少年,让福拉图当叶护,相当于把国政全权委托给她。福拉图功勋卓著经验丰富,处事老练,多数人都信服;脱林和在危急时刻能顾全大局,毅然拥立节特,实在是难得,节特让他兼领两个厢察职位,虽然没增加实际权限,但名义上确立了他在突厥的地位仅次于大可汗和叶护福拉图。
有了领政的权力,福拉图一刻也不耽误,立刻宣布一系列政令,首先任命脱林和为全权使者,阿史德达洛为副使,领队出使大唐;命德力代大人带领脱林和部南下通口,策应朵奈部,防备唐军突袭;圣山附近各部由歌罗丹进行再整编,加强圣山守备;扩大附离,任何突厥所属部落首领的子弟,自带兵器马匹即可加入附离;各王族即刻返回驻地,带领自己的部落赶来圣山…她一条条一件件徐徐说出,条理分明,显然有备而来,早就思虑清楚,涉及的突厥诸人,自脱林和以下无不凛然接受。
节特和福拉图的命令颁布完毕,已经到了深夜,雨停了,大帐外都是积水。福拉图拉着节特的手离开大帐,大家齐声“呜呜…”叫着欢送,脱林和、达洛、歌罗丹和德力代等人跟随他们上马回营。忠恕听到身后大帐里传来歌舞声,突厥人已经到了危急时刻,但还是忘不掉欢乐。
谷地中到处都是积水,有些地方深过膝盖,谷中的布班小河也变得粗壮起来,福拉图没在自己的谷中营地停留,带着众人直接奔向谷口处,谷口处有不少民众在冒雨施工,估计在雨夜中就没停过,挖掘的壕沟已经被雨水注满,谷地两侧山地上修建的石墙也增高不少。
天初亮时,众人来到福拉图的谷外大营,大营比离开时增大不少,看来外派的附离多数已经归营。圣山谷地汪洋一片,草原上也有一滩滩的积水,福拉图的营中却没有一处水洼,可见她设营之高明,德力代大人看到这一点,长出了口气,自叹弗如。努失毕迎了过来,众人进了大帐,大帐里已经点燃篝火,一点湿气也无,福拉图还是像往常那样走到胡床前,直接落座,节特坐到她的身边,他虽然已经变成了蓝仳可汗,还像个依赖母亲的小孩一样跟随着福拉图。脱林和和德力代大人坐在左侧,达洛和歌罗丹坐在右侧,忠恕知道他们要商议重大军政,自己一个外族之人,旁观不宜,就想退出去,没想到刚一挪步,福拉图叫道:“道士,请坐!”忠恕只得挨着达洛坐下。
所有人包括节特都是一天一夜没吃没喝,福拉图命令进上食物来,她先喝了一碗酒,对脱林和道:“我立刻命令准备礼物,你明天出发与南朝天子谈判,只要他们不过大漠,无论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所有人都知道突厥现在没有打的本钱,只能一力求和来获得喘息的机会。脱林和早就计划好当上大可汗后如何求和,与德力代大人反复讨论过多次,现在胸有成竹,道:“南朝天子向我们称臣二十多年,我想,要说服他们不过大漠,名份上是肯定要偿还的。”福拉图道:“那是自然,突厥又不是没臣服过异族,我们向南朝称臣,节特可认南朝天子为父亲。”节特是个小孩子,认李世民作父亲也不算吃亏,脱林和在私下酝酿时就曾犹豫半天。脱林和道:“每年的贡赋也少不了。”福拉图边吃边道:“只要不把我们饿死就行,能谈下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德力代大人道:“以我们现在的财力,每年一万匹马,三万头牛,十万只羊就到了极限,明年如果风调雨顺,可以翻倍,三年之后应可承担更多。”他并非狂傲之人,此时逾越身份插话是想先摸清福拉图的底线,怕万一脱林和说出数字来,福拉图会接受不了。福拉图道:“贡献这么多确实心疼,但只要我们几人不穷奢极欲,突厥人都能过苦日子。”脱林和道:“南朝可能还会向漠北派驻一些骑兵监督我们。”福拉图没丝毫犹豫:“答应他们,不要超过一万人,这些人的补给由我们来提供。”德力代大人心里甚是佩服:这事他和脱林和也想到了,当时脱林和就不愿提供补给,是他据理力争,说明利害,脱林和才勉强同意。由突厥提供衣食,增加了部民负担,看似吃亏,实则削弱了漠北唐军与漠南的联系,对突厥大大有利。
脱林和继续道:“他们可能还会要求我们出人质。”福拉图道:“如果他们要留你,你的部落就由我亲管,交德力代暂理,你的儿子由我抚养,三年过后就赎你回来。”大唐如果要扣人质,只会扣大可汗的至亲,节特是婆毕的独子,颉利的其他儿子或者死亡,或者已在唐军手里,只有脱林和与节特亲缘最近,职位又高,大唐极可能把他扣下做人质。脱林和听到福拉图的保证,心里安稳一些,他的妻子刚刚生了儿子,最让他放心不下,还有他刚刚接手的部落,人心未稳,如果由其他人接管,最终不是变成别人的财产,就是被折腾光,交给福拉图最为妥帖,一来她是个女人,不可能把部落带到夫家去,再说还有他最信任的老师管着,三年之后他回来,仍然有一份稳定的基业。福拉图为什么敢说三年之后让他回来?因为在一般情况下,都是国君的儿子去当人质,有时甚至是嫡子,很少接纳国君的叔叔为质,三年之后,节特已经站稳了脚跟,脱林和就更不重要了,只要多出点礼物,应当能让他回归突厥。
然后就说到了南太主,福拉图道:“我们当然会把她礼送回去,优宠优待,要保证她毫发无伤,高高兴兴地回到母国。”福拉图果然要实践自己的诺言,这也正是忠恕希望的答案,只要南太主安全回到大唐,他就算不辱使命。在节特出场争夺大可汗的瞬间,忠恕心里充满了失落与怨恚,福拉图又一次欺骗了他,在回来的路上,他就准备鼓起勇气质问她,现在听到她亲口说出要保证南太主毫发不伤地回归大唐,心情一下子又好起来,心道她毕竟还是惦记着对自己的承诺,并非全是欺骗。福拉图颁布命令处理政务,就好像是李世民和李靖二人合体,忠恕心想她如此娴熟,肯定已经盘算了无数遍,在和自己缠绵之时可能还在想着此事,哪有心思你情我爱,他突然感觉与福拉图特别陌生,就像完全不认识。
脱林和把大唐可能提出的要求都说了一遍,福拉图无不答应,甚至提出可为大唐提供骑兵,参与大唐对外邦的征讨。达洛、德力代和歌罗丹把能想到的都说了,福拉图一一拍板,见众人没有异议,就命令达洛去找昙会,立刻起草一份议和的谕令,又命他赶往萨满教总坛去见南太主,请她写一封家信交由使团带去大唐。
突厥主力在漠南全军覆没,光靠漠北这五六万部民,无论如何抵挡不住李靖的进攻,福拉图很是干净利落,不斤斤计较于名誉钱财,一心求得议和。忠恕心道,这些议和条件对于大唐来说面子里子都有了,即便出兵灭了突厥,结果也无非如此,但李世民会接受议和吗?突厥人的韧劲和恢复能力大唐君臣一清二楚,李世民和李靖精明无比,会给突厥人疗伤反噬的机会吗?
众人边吃边议,吃完之后,脱林和、达洛先出去了,福拉图当场写了一封亲笔信,依旧盖上她北厢察的印章,让德力代交给朵奈吉利发第连。德力代大人受命带领脱林和部落南下策应朵奈部,他们要守住通口,拦截唐军北上,同时要防备薛延佗、奚系这些北方邦国叛乱,责任重大,他是脱林和的老师,还要替弟子守护这份家业,所以心情很是沉重,但数十年来第一次有机会单独统领一个大部落,不再抑人鼻息,心中又有点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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