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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林和身后一位达干走了出来,向查修普低声说了几句,查修普高声宣布:“脱林和殿下参加推选!”脱林和本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候选人,现在变成了候选人之一,可想心里多么着恼。

再无其他人站出来参加推选,看来下面即将由突厥王族来决定谁是下任大可汗。突厥历史上曾出现过多人争汗的局面,但都是前任可汗处在壮盛之年的子弟们相互争夺,从没出现过一老一壮一少三代相争的局面。查修普转身请示大萨都,大萨都用木杖点了点,查修普走近大帐的中央,大声道:“堂特勤殿下、脱林和殿下、节特殿下都是伟大伊利可汗的子孙,皆能成为大可汗候选,现在请訇们响起你们的欢呼!堂特勤!”他念出的第一个名字是堂特勤,声调拉得很长,帐里冷冷清清,只有两声倒彩。堂特勤沉着脸坐在那里,也不以为耻。

查修普再喝叫:“脱林和殿下!”帐里响起轰天喝彩,“呜呜…”声持续不休。查修普最后叫道:“节特殿下!”查修普话音未落,刀赤几步跳到场地中央,举着双手扯着嗓子大吼“呜呜…”,福拉图统领部落的首领们这时也明白过来,无不拉开嗓子狂吼,接着有更多的人跟进,“呜呜…”声由低到高,持续之长,声调之响,一点不亚于脱林和。福拉图始终端坐着,她不吭声,达洛等人也都静立着。

萨满教的人都冷静地站着,没为任何人喝彩。

等“呜呜…”声沉静下来,众人一下子都犯了难,节特的声势竟然不亚于脱林和!大家这才意识到祖宗传下的选举法并不严密,突厥人质朴豪爽,不会耍横抵赖,那些声望与实力不济的人根本不会跳出来参选,所以过去才会用这种漏洞百出的办法来决定大可汗。如果两人相差很大,一方深孚众望,一方无才无德,那么高下立判,自然推举顺利,如果双方势均力敌不相上下,再由欢呼声高低来定人选就难了。

脱林和身后站出一人,大声叫道:“脱林和殿下得到最高的欢呼,殿下感谢訇们的支持。”

刀赤跳了过来,戟指大骂:“放屁,分明是节特殿下更受拥戴!”双方互指,眼看就要抽刀,查修普发出一声喝叫,像夜风怒吼,像金雕振鸣,刀赤等人耳朵里轰轰直叫,吓得立刻收手,坐了回去。

这时众人都把眼睛转向大萨都,他是上天的使者,是神力的代表,现在推选大可汗遇到这种难事,就得他亲自充当仲裁,大家都希望他能调和鼎鼐,谁都不愿搞到自相残杀,血流成河。查修普又回到大萨都身前,大萨都微微点头,念出一声咒语,查修普回身喝道:“请万能主宰为我们指点迷津!”

这就是要请示天意了,历史上突厥遇到难决的大事,都由大萨都请示上天,由天意决定,决定的方法就是“天子对目,”忠恕曾听昙会提到这个办法,如何对目,却连昙会也不甚清楚。

帐中响起萨满的法铃声,只见共节持着法杖,带领着三个萨满走了出来,他们念动咒语,摇晃着法器,围着主柱跳起舞来,共节领头振响法铃,铃声摇动人心,其后的萨满提着烟炉晃悠,不一会主柱周围就飘起淡淡青烟。

萨满的法事非常简单,持续时间不长,共节围着支柱转了三圈,然后从自己的帽上摘下一片羽毛,念着咒语扔向空中,那羽毛飞起两丈来高,然后飘飘荡荡落了地,共节把法杖扎在羽毛的落处,就有数个萨满持着几根木棍过来,一阵忙碌,不一会就在帐中支起一件物事,忠恕这才见识了神秘的“天子对目”。

天子对目的装置非常简单,就是在羽毛落处埋下一根三尺多高一尺多粗的黄色木柱子,木柱顶端是油滑的平面,正中有个突出半尺的光滑铮亮的圆木榫,另有一根直径五寸左右,两端均匀粗细,长达两丈的圆木,圆木的两头各插着一件东西,一端是戴着铁制面具只露出眼睛的黑色狼头,另一端则是铁制的黑狼尾巴,在圆木的正中腰,掏有一个与木榫直径相同的圆洞,萨满们祈祷后,把圆木套在木榫上,天子对目即算安置完成。

忠恕虽然读书不多,还是能猜到这套装置的用处,以及它为什么叫做“天子对目”。朝阳宫道人们用过一种名叫“罗盘”的装置,原理与它相似,都是让指针转动,以指针指向作为选择的依据。中原人称皇帝为天子,认为皇帝是上天之子,代表上天统治万民,突厥也有天子,却是指狼,狼是草原上最强大的动物,突厥人自古以来就认为狼是上天的儿女,他们的祖先阿史那氏是由母狼在山洞中生养的,因此王族后人才具有上天的血统,才能代表上天统治草原。圆木的一端是个狼头,在转动停歇后,狼的眼睛对着的人,就是上天选中的大可汗。

忠恕估计一会萨满就会让这“天子对目”转动起来,可如果狼头没有正对着人怎么办?是否能由人力操纵结果?会是全靠运气吗?福拉图还是纹丝不动,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她不信天不信邪,心底对天不敬,绝不会放手把命运交给天意。此时忠恕看到容利大人悄悄来到脱林和身边,伏在他耳边说些什么,脱林和向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的德力代大人点点头,德力代向福拉图这边看了看,转身又出去了。

“天子对目”已经设置好,偏巧堂特勤、脱林和与节特坐成了一个三角形。这时鼓声响起,铃声振耳,鼓乐声中,大萨都手持木杖走到“天子对目”前,闭上眼睛念起咒语,帐内所有萨满,包括查修普,都跟着念诵咒语,帐里一片肃穆,坐在胡床上的人都没动,只有节特站了起来,面朝大萨都躬立。大萨都念诵完毕,笛初录、共节等四个萨满各提着一个烟炉走了过来,大萨都吟唱着法歌,领着四人围着“天子对目”转了三圈,然后在狼头的正前方停了下来。

大萨都张开双臂,仰头向上,像一座威武的雕像般矗立着,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大萨都猛然喝出一声咒语,只见他身前的狼头缓缓启动,大萨都向后退出三步,再念一句咒语,那圆木转动加快,大萨都又念一句,再退三尺,一直退到两丈开外才停下,还是保持着那个姿态,那圆木越转越快,最后竟然形成一片圆盘。帐中之人大都没亲眼见过神圣的“天子对目”,见大萨都不触不碰,而圆木竟然自动转起,皆以为大萨都请动了神力,上天就要借此表达自己的心意,指出真正的大可汗,无不惊奇紧张兴奋。忠恕也感惊奇,他当然不相信是神力驱动了圆木,心想必定是大萨都用内力作用于装置使之转动,在代州时,他曾听陆变化提过世间有一种内力,练到极致能隔空取物,看来大萨都就有这能耐,这位突厥人神功力确实深不可测。

堂特勤坐在胡床上,伸着头向这边看,节特静静肃立,而脱林和则闭上了眼睛。那圆木快速转动百多圈后,转速明显放慢,又过了十圈,转动已不均匀,随时可能停下,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圆木越转越慢,晃晃悠悠,欲停不停,每到狼头指向三人中的一个,人们都会惊呼一声,但最后停下来时,狼头却正对着大帐中央的圆柱,众人都惊异地呀了一声,忠恕看到脱林和睁开了眼,也是一脸讶异。

遇到这种事情,众人自然又望向大萨都,只见大萨都大喝一声,放下双手向圆柱行礼,又有三个萨满走了过来,各持着法鼓、法铃、法号,站到笛初录共节等四人身后,七人一齐奏诵,大萨都抬手举足,跳起一种奇怪的舞蹈,他一举一动都缓慢而优雅,让人有种神圣的感觉,忠恕知道这是草原上的祈鬼仪式,只有最高等级的萨满才敢主持。

足足有一顿饭的功夫,舞停鼓息,大萨都对着主柱念出一段咒语,谁也听不明白,查修普这时站了出来:“上天传谕,太阳的光辉被乌云遮蔽,唯有清除西方邪佞才能听达天意。”他一挥手,两个萨满提着个羊皮袋来到大帐中央,“咚”地一声扔到地上,笛初录上前扯开袋口,倒出一个人来,那人一头红发,衣衫凌乱,脸色苍白,惊恐至极,许多人都认得是祆教突厥大麻葛康兴也色。

忠恕也是一惊:原来康兴也色并没失踪,而是被萨满教悄悄抓了起来,今天大萨都得势,要清除祆教势力,康兴也色看来凶多吉少。果然查修普高声喝道:“胡妖康兴也色,多年来冒充尊贵,妄言天意,欺瞒突厥人民,更自封新神,造谣惑众,散布瘟疫,使草原大地干旱,使突厥牛马不繁,加害老可敦,戕害大可汗神运!现天意怨怒,不除此妖,无以达天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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