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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拉图把大帐让给了老可敦,自己移居在东面的一顶白色毡帐中,忠恕在歌罗丹的带领下来到帐前,值守的士兵认得忠恕,见到他急忙拔出刀来,歌罗丹道:“奉特勤殿下命令来见致单大人。”那士兵将信将疑,歌罗丹不理他,带着忠恕进了帐,只见这里窄小一些,摆设则与大帐完全相同,一张胡床,旁边放把椅子,致单大人依旧戴着老羊皮帽子蜷缩在皮袍里,听到忠恕进来,微微睁开眼睛。一年不见,他显得更老了,腰弓得更厉害,眼睛也不像去年那么有神,看到忠恕,他眼角显露出一丝笑意,向歌罗丹摆了摆手,歌罗丹本有话说,但见致单大人想单独和忠恕相处,只好行礼退出。
忠恕躬身向致单大人行礼,他对这个无精打采形似干尸的老人非常忌惮,也很敬重,致单大人眯着眼打量了他一番,点了点头:“样貌年青了,神态成熟了,这一年你经历了许多。”忠恕点点头:“您显得苍老多了,寒病又加重了?”致单大人道:“快死了!我看到幽灵在一天天靠近,地狱的门都为我打开了。”忠恕道:“您的眼睛依然有神。”致单大人叹道:“看不准了,看不准了!也许明天就瞎了,我没想到还能看见你。”忠恕实话实说:“我也没想到,我心里其实很怕再回来。”致单大人道:“但你还是来了,这就是命中注定啊。”忠恕道:“军令如山,不得不来。”致单大人摇头:“我没想到你来,但她说你必定会来。”他口中的她,自然是指福拉图,忠恕一愕:福拉图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致单大人道:“从云州回来,她就说你必来圣山,还与我打了一个赌注,没想到我真地输了。”忠恕心里疑惑:自己受命来救南太主是极为隐秘的事,代州军中只有候君集一人知道,连贺兰等人也是到了漠北才知晓任务,是福拉图在宫里有眼线?还是她凭空胡猜,赌把运气?即便是宫里也不会透出如此准确的消息,福拉图臆想的可能大一些,只是她仅凭着臆想胡猜,竟然设圈套抓住了自己,实在匪夷所思,她让自己来找致单大人,显然是想在老师面前炫耀一番,弟子有了成就,最想在师父面前显摆,天下皆然。致单大人眯眼看着帐顶,长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为行将就木慨叹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致单大人早就打起了呼噜,忠恕努力想让自己安静一下,认清眼前的情形。此次营救之所以失败,关键还是行踪暴露了,萨满教的金雕也许早就发现了可疑行迹,他们抓走法方兑也必然引起福拉图的怀疑,他与查修普和共节在祆教圣坛朝了相,福拉图自然知道他到了漠北,她早就疑心南太主放走他,现在他又偷袭祆教圣坛,福拉图那么聪明的人,哪能料不到他重来漠北的目的,于是就顺势以南太主为饵,设下陷阱抓住了他。现在回想,这些事情的脉络很是清晰,忠恕暗暗自责,可恨自己经验不足,过程中根本没有顾虑到这些。
福拉图天快亮才回来,歌罗丹和努失毕跟着进来,这一夜福拉图肯定处理了不少事情,但她神采奕奕,一点也不显疲态。歌罗丹和努失毕笑着向忠恕打招呼,虽然是敌对一方,达洛、歌罗丹和努失毕还与他有过一番恶斗,但到得后来,特别是出击同罗之前,四人竟然忘记了彼此的身份,像亲密朋友般在一起密谋,情感甚厚。
福拉图盘腿坐到胡床上,看着忠恕笑道:“道士,重新成为俘虏一定感慨很多吧?”忠恕点点头:“致单大人苍老多了。”福拉图笑道:“光说这些没用的。你一定还在疑惑,我是怎么捉到你的。”忠恕道:“你疑神疑鬼妄猜一气,加上嫩独建发现了我们的行踪。”福拉图笑得咧开了嘴:“我妄猜就能算中,是不是比以前更英明了呢?”无论在突厥还是在中原,“英明”二字只能用来形容首领,福拉图俨然以突厥的首领自居,只怕存有比当北厢察更大的野心。
福拉图见忠恕不答,笑道:“你能猜到嫩独建,可见比去年有长进,你的刀也更厉害了,如若不是我把萨满调来,不知今天有多少勇士死在你手。”忠恕是为救南太主而来,可不是来比武杀人的,这话就像打脸一般。福拉图道:“你不用自责,就是你们天子亲自来了,也休想从我手里接走南太主,你差点欺瞒成功,已算不简单了。我只是没料到南太主是这样一个无畏的人,过去真是小瞧她了。”忠恕道:“她的父兄都是一世豪杰,自己当然差不到哪去。”福拉图笑道:“看来你对她很钦服啊。实话告诉你,嘿嘿!我也很佩服,你让她写信回去,我故意不阻拦,就是想看看她的父兄有多想她,奇货可居啊!突厥连续两年遭受酷寒,牛羊死了过半,日子确实不好过,你的朋友也律台俟斤把自己心爱的宝马都卖给了别人。嘿嘿!勇士杀马,壮士断腕,实在惨烈,嘿嘿,如果不是你拼命来救她,我还想不起南太主一人就可解我燃眉之急,幸好留得她的性命,所以你放心好了,无论出什么事,我都会保全她的。不对,只有一件事会让我杀她,你猜猜是什么事?”忠恕哼了一声:“你心狠手辣,杀人全凭好恶,哪有一个准!”福拉图笑道:“你猜不透就好,真猜透了,说不定我就变了。不过这事得给你讲明白,我杀不杀她无关老可敦,只要你不听话,惹我生气,我就杀她解恨。”忠恕看着她的眼睛:“在你眼里,人人都是可利用的棋子,事事都须遵从于你,你要杀人,又何需理由呢!”福拉图眯着眼:“你一身武功无人能敌,现在只怕达洛他们联手也斗不过你,又没受禁制,想杀我易如反掌,你怎么不说一些狠话,诸如你敢动她,我必杀你之类的?这些你轻易就能办到。”
忠恕确实没想过这些,他自己也奇怪,无论心中多么嫌弃憎恶福拉图,却从没真正动念要伤害她,他缓和一下,实话实说:“我没想过这些。”庭芳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在云州城外不制住福拉图,他回说是因为害怕,他确实从心底害怕这个不会一丝武功的女人。福拉图双眼眯得更狠,紧紧地盯着忠恕的眼睛,忠恕不敢看她,将目光避了开去。
过了好一会,福拉图笑起来:“如果大唐来赎南太主,只要多带一份财礼,我也送你回去。”忠恕试探着问:“南太主是老可敦指名要留的人,你能违背她的意愿?”福拉图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只要是人,想法就会变的。”忠恕心道也是,老可敦之所以要南太主殉葬,是受了祆教的蛊惑,说她是光明神的女儿,要用她接引进入天堂,估计老可敦现在对康兴也色的鬼话也不深信了,颉利贪财,母亲在世是一回事,母亲去世了,他知道南太主能值一大笔钱,说不定就改用其它办法实现母亲的遗愿,但福拉图的话可做不得准,因为最后的决定权在颉利手上,福拉图习惯于说大话,想显示一切操之于她。
福拉图道:“既然南太主这样珍贵,我须得维护好她,本想把她的两个随从关起来,现在一切待遇不变,还由胡人保护她,那两个奸诈的男女还跟着她,这样你也放心。你虽然做了俘虏,可不是一般的战俘,是一个能杀许多人,又值很多钱的战俘,也不能亏待于你,就在我的大帐旁边为你单独设帐,不限制你的自由,你想见谁就见谁。但我警告你,少接触达洛!我看见你们两个在一起就不舒服。”福拉图总拿这个说事,忠恕的脸腾地红了,歌罗丹和努失毕绷着嘴,努力忍住不笑出声来。
从福拉图的毡帐出来,天已经大亮,努失毕领着忠恕来到福拉图给他指定的毡帐,道:“这里原是致单大人的居帐,他现在睡觉怕吵,就挪到了营侧。忠恕,现在大营不太安稳,你靠近特勤殿下,还请你多多关照。”福拉图的大营确实不安稳,唐军杀人后刚刚离开,祆教和萨满这两个死敌前几天火拼一场,其头脑都在营中,关系复杂,难保会有人对福拉图不利,但努失毕恳请敌人保护自己的主人,实在别致。忠恕道:“我会多一分用心。”努失毕道:“你先吃点东西,等达洛回来,我们再为你接风。”忠恕问:“南太主在哪里?”努失毕道:“还在原来的地方。特勤殿下说了除了达洛,你谁都可以见。”忠恕摇头:“她就是在胡扯。”努失毕笑道:“你和达洛达干关系确实不同,殿下不许你去见他,你可以去昙会大师的帐里,达洛也常去。”忠恕眼前立刻冒出昙会和尚忧戚的面容,问:“昙会大师还是老样子?”努失毕笑道:“不同了,他不翻佛经了,每天看兵书战策,有时特勤殿下也去看望他。”福拉图去看望,自是相中了他的智慧与运筹,自同罗一战之后,达洛等人对昙会彻底钦服,时时向他请教,昙会传法无门,一直愤懑抑郁,突然间受到突厥人的真心敬重与遵从,必定大感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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