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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恕和达洛对话用的是突厥语,庭芳听忠恕称呼来人达洛,心里一惊,想不到这个看似英俊汉人的青年是突厥大萨都之子,他竟然只身来见忠恕。达洛的身影消失了,庭芳问:“知道武姑娘下落了?”忠恕摇摇头:“他不说,只说宝珠会离开突厥,让我们不要找不要问。”庭芳道:“大萨都把她抚养成人,侍她如亲女,以大萨都的权势,一定能把她安然送出境去,但她离开突厥又会到哪里呢?”忠恕还是摇头:大萨都势力遍及四海,到处都有他的足迹,随便把宝珠安置到哪里都有可能,那宝珠会选择去哪里?真地不好猜测,她在汉地举目无亲,不会来大唐,她小时在西域呆过,那里又有父亲的旧部,会去西域吗?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大唐与西域相隔遥远,天地茫茫,如何找到她呢?又想到以宝珠的性格,一定心急着为父亲和弟弟复仇,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这世上唯有大萨都可以约束她,但愿大萨都不要忽略这一点,不放她离开自己身边。庭芳道:“咱们先进去,慢慢计议。”忠恕嗯了一声:“还得向候叔叔请示一事。”

忠恕二人又来到候君集的大堂,除了苏定方,其他人都已经离开,苏定方拿着一张地图正在向候君集汇报新建的骑兵驻扎地,忠恕把刚才达洛到来,福拉图以南太主相要挟,让他后天在云州城外见面的事讲了一遍,候君集听完深思不语。过了一会,苏定方问:“副都督,以您对这位福特勤殿下的了解,她为什么要见您呢?”忠恕当然知道:福拉图想用刀剐了他。苏定方又问:“她会用什么办法报复您呢?”这也正是庭芳想问的。几个月不见,忠恕真猜不到福拉图的想法,她诡计多端,很难预料她会设下什么圈套。苏定方道:“我建议您不要理睬,她用公主相要挟,正说明她拿不准此事,再说即便她确认是公主殿下放了您,也未必能如何。敌主我客,形势不利,那里靠近云州,万一救援不及…”庭芳心道苏大哥真是大将之材,事情经他一剥一调,条理立刻清清楚楚,道:“我和苏大哥想的一样,不要睬她,如果她真要见你,请到代州来,候叔叔会保证她安然无恙。”忠恕还没开口,候君集笑了:“庭芳,你就代我拟个帖子,恭请特勤殿下光临代州,感谢她帮忙除掉武显扬,我们盛情相邀,请她务必光临,呵呵!”庭芳也笑了:“派最盛大仪仗出城迎接。”候君集见忠恕还在沉思,道:“忠恕,定方和庭芳都是关心你,你对这位特勤最了解,其中必有我们不知的细节,要不要去,如何去,由你定。”忠恕点点头:“后天我去见她,自己去。”苏定方和庭芳都愣了,候君集道:“一个人去?你自己倒是放心,我反而心里不踏实,让定方带二千骑兵跟在三四里后,如果有变,即刻接应,就这样定了。”

忠恕和庭芳从候君集那里出来,谁也没说话,来到小院中,忠恕道:“师妹,天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庭芳幽幽地道:“师兄,今天出了这么多事,你说我能睡得着吗?”忠恕知道她担心自己去见福拉图的安危,道:“师妹,不会有事的。”庭芳道:“师兄,我…”忠恕心想反正自己也睡不着,就道:“师妹,如果你不困,就进来坐坐吧。”他把庭芳让进屋里坐下,庭芳给他倒上水,问:“师兄,这位福特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看连陆道长都有点忌惮。”忠恕想了想,道:“我也说不来,反正想起她心里就发虚,有几次还做噩梦梦见她。”他把被达洛擒住一直到在李成夫妇帮助下逃出的前前后后详细讲了一遍,其中与南太主相关的细节,他只向李靖讲过,庭芳听完,心里震惊,她对忠恕关心过甚,头上竟然冒出冷汗来,忠恕心中感动,伸手过去抓住她的左手,道:“那天从云州出来看见你,我的心才彻底踏实,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庭芳红了眼眶,伸右手搭在他的手上:“师兄,你在突厥的时候,我时时担心你,没想到你吃了那么多的苦,我…”忠恕抓住她的手紧了紧,庭芳的关心他能深切地感受到,他也时时把庭芳挂在心上,娶庭芳为妻一直是他的梦想,但有了与宝珠的交集,两段情感实在难以割舍,所以对庭芳有重重的愧疚,他决断力不强,始终不敢面对这难以两全的选择,只能是能拖就拖,能避则避。

第二天,忠恕把要去见福拉图的事告诉了陆变化,陆变化并不担心他的安危:“这位福特勤杀你的心是有的,见了面可能就消散掉了,过几天也许又会想起。随心而为吧,想去就去,他们奈何不了你;不想去就不去,他们也奈何不了他人。”旁边杜百年挖苦道:“老陆,忠恕来征询你的想法,你故作高深,尽说些车轱辘话,到底是让他去呢还是不让他去呢?”陆变化一笑:“去吧,你不会被她迷惑,出不了大事。”他说得很轻巧,杜百年坏笑道:“老陆,你说得轻松!这位特勤殿下出名的美貌狠毒,又恨他入骨,现在指名邀约,那还不是凶险万分?还是我保护着忠恕去吧,顺便饱餐一顿美色。”陆变化笑笑:“还是免了吧,几十年修为,别被倾城一笑毁了根基。”杜百年故意睁大眼睛:“这样厉害,能毁了我的道基?那我不去了,让吉文操去试试,他一向瞧不起我,看他能否抵挡这倾国倾城。”吉文操哼了一声,不理他。贺兰心里想同去,但自忖武功过低,怕帮不了忠恕的忙,反成累赘。

陆变化叮嘱忠恕:“你独自一人去,不要带那两千骑兵。那位特勤知道抓不住你,即便设置陷阱也是想诱杀你的后援,不是为了捕你,你独自去反而无惊无险。”忠恕一惊:福拉图完全可能这样做,她处事一向明手暗招环环相扣,完全出你意料之外,这一点候君集等人想不到,不是因为他们谋略不行,而是对福拉图这个对手不了解。

次日傍晚,忠恕整好行装准备出城去见福拉图,昨天他已经向候君集讲好,自己孤身一人赴约,正要出门,庭芳牵着马出来了,马上挂着佩剑和那张檀木弓,忠恕一愣,庭芳道:“师兄,我还是不放心,就让我陪你着一起去吧。”忠恕知道劝她不回的,庭芳身手好,机变灵活,遇事自保绰绰有余,于是二人带着备马,在夜色中出了代州城,一路向北。

出代州七八十里远,天已亮了,忠恕看到前方有片小树林,林中有个不大的水坑,跳下马来,把两匹马拴在树上,放长缰绳,让它们自己饮水吃草,他和庭芳换了备马继续向北,临近正午时,离福拉图约见的地方还有二十多里,庭芳问:“师兄,你发觉这一路有什么异常吗?”忠恕想了想:“我上次路过时,见到田里有不少百姓在耕作,今天一个人也没见到,是否农时不对?”庭芳早觉得异常,只是一时想不明白,忠恕一句话提醒了她。忠恕对耕作没有经验,庭芳却非常熟悉,这里的田地都由云州的百姓耕种,现在田里的谷子已经出苗,正是需要浇水除草之时,可田间地头不见一人,确是异常。庭芳四下打量,看不到有敌人埋伏的迹象,忠恕道:“如果他们有埋伏,至少在二十里开外,在这里是瞧不见的。”在突厥时,他经常随着速阔他们围猎,又见过福拉图用兵,突厥人依仗着马快,总是在猎物的外围远远地兜一个大圈子合围,有时大队人马甚至绕行几百里,据说这次铲除武显扬,突厥骑兵为了防止被柘羯的斥候发现,竟然远出二百里外。

二人继续北上,前方已经能看见那片桦树林了,这里靠近云州城,唐军不敢过于靠近,所以才有这片小树林留存下来,忠恕看了一眼庭芳,庭芳点点头,危险就在前面,自周塞之后二人又一次生死同命,忠恕直想抱一抱庭芳,他强自忍下,向庭芳笑笑,跳下马来,紧了紧马肚带,检查了弓和胡禄,二人上马并排向桦树林靠近。离树林还有七八百步,就见达洛骑马从林中迎了过来:“忠恕,果然是信人,特勤殿下正在林中等候,请随我来。”福拉图要在林中见他,忠恕心中犹疑:如果林中隐藏着高手,那可被动了,他和庭芳对视一眼,紧跟在达洛身后,前行二三百步就看清了林中情形,这片小林中的桦树都不高,稀稀疏疏的,一眼就能看穿过去,只见福拉图盘坐在林中空地上,面前放着食物,旁边坐着歌罗丹,再无其他人。

这样的情景实在意外,忠恕设想了与福拉图见面的种种可能:她暴跳如雷,戟指痛骂,周围一大帮附离,冲过来一番厮杀,实在没想到是这个情形。达洛首先跳下马来,上前去牵庭芳的马,庭芳道声“谢谢”,把缰绳递给他,忠恕跟着下马,把马拴到旁边。福拉图也不起身,扬扬手:“道士,过来吧,有美酒等你。”

达洛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忠恕带着庭芳来到近前,只见地上铺了一张大大的羊毛毡垫,中间摆放着一盘牛肉,一些果子还有一皮囊酒,四个酒碗。福拉图今天穿着一身红袍,映衬得面庞都是红的,忠恕想坐在她的对面,达洛却当先坐了下去,示意他坐到福拉图的身边,忠恕无奈,只得依从他的意思,在福拉图的右侧坐下,庭芳坐在他的下首。福拉图盯着忠恕看了看,笑道:“道士,你不留胡子显得很年轻啊。”忠恕苦笑一声,不知道如何接话,福拉图又看了看达洛,道:“要论英俊,你还是比达洛逊色一些,要说阴毒刻薄,你就比他强太多了。”忠恕又是一声苦笑,福拉图道:“我现在又怀疑你和达洛之间不清白,明知这是个陷阱,你还敢来,就是因为不想驳达洛的面子,是吗?”达洛的脸立刻红了,忠恕恼怒道:“又胡说!”福拉图笑笑:“我就是想看恶魔发怒的样子。”忠恕道:“达洛忠心耿耿,死命效忠于你,可你人前人后不断羞辱他,难道这就是你的英明之处吗?”福拉图笑问:“我羞辱他关你什么事?”忠恕道:“我见不得朋友受辱。”福拉图眯着眼睛:“嘿嘿,我不上你的当,你故意向达洛示好,就是想让我怀疑于他,是吗?”忠恕道:“我没那么多的心机,不像你,自以为懂得一切人的心思,处处算计别人。”福拉图又笑了:“你这话说的是过去,自你逃走之后,我就不自信了,反而时时怀疑自己被别人算计。好了,刚才是逗你,就是想看看你生气是什么样子,看到你生气,我心里就痛快,来,为痛快喝一碗!”歌罗丹给大家倒上酒,垫上只有四个酒碗,福拉图笑道:“我没料到你会带同伴过来,少备了一只碗,你将就着喝吧。”忠恕道:“碗不少,她不喝酒。”

庭芳见这胡人特勤如天仙一般美貌,姿态高贵,笑容灿烂,虽然随随便便地盘坐在毡上,凌人霸气却显露无疑,不知她为何敢让师兄坐在自己身边,她的两个护卫也好似一点也不担心。庭芳听不懂突厥话,见师兄动了怒,而福拉图依然笑吟吟的,心中不由一惊:这胡女怎么这样对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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