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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芳看了看忠恕,见他洗浴之后风尘尽去,眼神坚定,显得英挺而成熟,就是胡子拉碴的,仪容不雅,道:“师兄,我帮你修修面吧。”忠恕笑道:“有劳师妹了。”庭芳搬个凳子过来,让忠恕坐下,然后从枕边摸出一把短剑,忠恕道:“你把它也带来了。”那是庭芳十年前离开阿波大寺时赠给他的生人剑,他去幽州前留在了李府,庭芳道:“一会再还你,师兄,我只给爹爹修过几次,手艺不精,爹爹都不使我,心虚得很,你别乱动啊。”她一手横着短剑,一手抚住忠恕的脸,从侧面开始刮起,生人剑锋利异常,忠恕只觉得剑锋冰冷,庭芳的手指暖暖的,手掌偶尔碰触到他的脸,柔柔的,非常好受,近距离闻着庭芳身上的沁香,只觉得就要醉了。这半年来他一直幻想着与庭芳再见的情形,也无数次想到今生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此时佳人就在眼前,执剑为自己修脸,嗅着她的芬芳,只觉得身在梦幻之中,一切都不真实。

白光在脸边晃动,忠恕心中突然冒出念头:如果告诉她宝珠的事,她会否直接一剑割断自己的脖子?庭芳本在专注地给他刮脸,与他目光一对,脸红心跳,手一抖,差点把脸割破,忙抬起手,暗吁一口气,这才把脸刮完,后退一步欣赏自己的杰作,觉得忠恕比之刚才又英俊几分,芳心喜悦,拿过铜镜让忠恕自照。忠恕这几个月也就是在水里照过自己的倒影,看到镜中英气勃发的青年,觉得不是自己,盯着瞅了半天才放下。

二人相对,都有无数的话想说,过了好久,忠恕问:“师妹,刘胜大哥他们几个何时投军了?”庭芳笑道:“何止他们投军了,周塞有一千多人投在候叔叔麾下,他们现在有个响亮的名号,叫典军。”忠恕一怔,随即明白,叫典军是为了纪念周典一。庭芳道:“自从长安回来,周塞的年青人就像疯魔一般对行伍着迷,三天不到,就有两千多人要求投军,我和三叔、四叔还有几个族长一合计,觉得与其让他们分散投军,还不如整合为一队,就编在候叔叔麾下,周塞有难,子弟兵救援也方便,就与候叔叔商量,候叔叔满口应承,于是我就得来回跑了,呵呵。”

原来周塞的一千子弟去年跟随候君集救援长安,见识了真正的军阵,那种万众聚集血肉相浴的大场面,与在周塞扶犁耕种挥汗收割,偶尔弄弄刀枪抓些小贼截然不同,年青人热血沸腾,渴望建功成名,再加上朝庭封赏周塞,赐予大量财物,不仅周庭芳、周进、周保库等首脑人物得到天子的嘉奖,就是卢、杨、王姓的几位族长也被赐予嘉奖,这是各族的无尚荣耀,称得上光宗耀祖,招军的当天就有三千五百人报名,几乎所有的青壮都要投军。庭芳与各族长商量之后颁布规定,家里的独子必须留下,身体瘦弱者留下,兄弟三人以上投军的留下一人守业,精编之后组成一支一千五百人的队伍,候君集任命周保库为检校都尉,统领典军。周塞的青年长期训练,技战术好,又勇猛守纪,新代州军与梁军和柘羯打了几仗,其它队伍都没建功,只有典军战绩不俗,已经小有名气,候君集很是高兴,不断为他们请功。

庭芳去年毁家相救候君集,天子李世民大为感动,因为她是未出阁的姑娘,就欲封她郡主之类的荣衔,不意李靖夫人将庭芳收为义女,李靖为人低调,不喜张扬,子弟都没封号,李世民就追封周典一为典事大将军,又给予庭芳厚重的赏赐。庭芳把一半赏赐分给周塞乡亲,剩下的一半暂寄在候君集都督府府库,专门用于对周塞子弟的抚恤。战事总有伤亡,除了朝庭的抚恤,再从这个家府里拿一些出来,周塞子弟即便殉国,其父老也生活无忧。候君集很是感动,把自己半年的俸禄拿了出来,也挂在典军名下。

庭芳春节前去长安看望义母义父,在李府呆了一个多月,剩余的时间,不是在周塞,就是在代州,这次来代州已经两个月了,忠恕去突厥后音讯皆无,让她十分挂念,她不时在黄昏时分独自登上北城眺望,希望哪天忠恕会突然出现在远方,又一次次失望而归。昨天她正准备去向候君集辞行,不意苏定方急急带了苏奴儿过来,庭芳完全没有了过去的理智,立刻就要出城接应忠恕,还是苏定方清醒,劝她天亮后再出发,终于在离城五十里的地方与忠恕相遇。

忠恕一直呆呆地看着庭芳,见她眼睛里光彩四溢,两腮泛着红晕,就像画中的仙女,庭芳后来说什么,他都没听清,庭芳见他直直望着自己,心里暗喜,羞怯地问道:“师兄,你奔波一天,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忠恕回过神来,道:“我不累,想去看看杜道长他们。”庭芳道:“道长们就住后进院,吉道长还在马邑,陆道长前天刚回来,杜道长一直守在都督府里。”忠恕想不到吉文操在马邑,三位道长中他与吉文操最熟悉,吉文操可说是他学武的师父,除了陆变化教他神仙指时陪练了两天,天风、法言、安仲期等人所教的功夫,都是吉文操当陪练。

庭芳带着忠恕来到后侧院,就见陆变化与杜百年站在院中,正不知说些什么,忠恕忙上前向二人行礼,陆变化眯着眼睛,很好奇地打量他:“忠恕,分手仅半年多,怎么像长大了三四岁啊?”忠恕笑了:“比寺里经事多了。”杜百年在旁边打趣:“见的姑娘也多了吧?”他开玩笑就是如此直来直去,不分场合,陆变化笑道:“你别吓唬周姑娘,忠恕一看就是个童子。”忠恕和庭芳都闹了个大红脸,杜百年一本正经地反驳:“你的相人术来自《太平经》,周真人早就批注说相术是此书的瑕疵,你以此相人,早晚走眼。”陆变化呵呵一笑:“相别人可能走眼,相从小看大的孩子,哪还用得着什么经不经的!我敢说他始终以礼自守,坐怀不乱。”杜百年嘿嘿冷笑:“老陆,那你看看他的清宁生到了几重。”他连称呼都改了,直接叫老陆。

朝阳宫的老道们见面有个习惯,就是爱观相,通过相面,判断对方清宁生达到几重。相由心生,心由道成,内功修为会从肤色、眉宇、眼睛等处显露出蛛丝马迹,据说清宁生练到六重之后,身体会随着进境显示种种神奇之处,眼睛能在暗夜中视物,耳朵能听到十里外的动静,夜晚眉宇间会闪出荧光等等,不一而足,所以朝阳宫的门人不用像佛家弟子那般,非得作偈语打机锋才能互较道业,但清宁生修到最高重,像周君内和达僧寿,反而一如常人,不再显相。

陆变化凝神打量忠恕片刻,不解道:“他下山之时,刚过六重,现在应该在七重之上,可怎么看着又像是倒退回去了?忠恕,你最近受了内伤吗?”忠恕摇头:“没有。”陆变化疑惑道:“这就有点稀奇了。”杜百年嘿嘿笑道:“老陆,相不准了吧?”陆变化老实道:“有点拿不准。”杜百年道:“你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你看到他力拼李正宝和辛獠儿,嘿嘿,那个狠劲,你是拿不出的。”忠恕谦虚道:“杜道长过奖了,我和李将军过招也不占上风,他们两个合力,我眼看就要败的。”杜百年笑道:“眼看是几多时啊?别自谦了,再支撑个把时辰你也没事。”他转向庭芳:“周姑娘,你的剑法可帅气得很啊,三两招就把辛獠儿拿下了。”庭芳道:“辛将军与段师兄斗得久了,脱了力,所以我才侥幸得手。”杜百年问:“你使的是什么剑法?”庭芳道:“我从小习练家传的雁门剑法,后来义母传了一套玉女剑,剑招不精,与前辈们过招,也不敢献丑。”杜百年不信:“这雁门剑真是你们家传的?”陆变化怕庭芳难堪,忙插话道:“杜道长,你想让周姑娘教几招吗?”杜百年笑道:“我倒真有这想法。当时辛獠儿使的就是天真剑法,那家伙在剑法上下过苦功夫,不比你我差,周姑娘一出手,他招招落于下风,转眼之间就败了。一路上我就想,如果是我遇到这些招式,也只能像辛獠儿那样出招对敌,同样在‘炼质归无’上被打败。”

陆变化笑道:“你当时站得太远,下次周姑娘再出手,你近些观摩,呵呵!”他嘴上打哈哈,心里其实另有想法,他刚才听说庭芳打败辛獠儿,也认为是辛獠儿余力不足,现在杜百年这样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以杜百年的功力,就是站在一里之外也能看清高手出招,绝不会弄错,庭芳的剑法必有奇异之处,但陆变化的心思比杜百年细密多了,经验也丰富得多,他在寺中职事较高,常参与机密,知道在下山之前,天风特意让忠恕给周典一带了一封信,那封信的内容他也看过,心中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难道周家有克制天真剑法的绝招?周真人能创制出天真剑法,当然也能创制出一套相反相克的剑法,此刻不是谈论这事的时机,回头有机会,一定要弄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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