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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显扬回南的心愿得偿,但表情沉重无比。他原是定西可汗,现在被易封为平南可汗,颉利名义上把大唐全境都许给了他,但中原已经统一,远不是二十年前之分崩离析局面,虽然目下还向突厥纳贡,但大唐军力之强,前所未见,如若不是倾全国之力骚扰攻打,突厥根本无法占得上风,仅仅依靠数千柘羯精兵,攻取一州一府都很艰难,想平定南方占领中原,更属痴心妄想,他离开经营多年的西域,实际上重新回到了寄人篱下白手起家的境地。武显扬带领数万胡人东来,无一片存身之所,只能暂寄在云州,而梁师都在此经营二十年,怕他鸠占鹊巢取而代之,防备之心甚重,表面上亲密交往,暗地里还不知搞些什么。

宝珠没有言语,看来父亲的处境她也感受到了,武显扬语气更慢了:“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和你许叔叔已经无所谓了,大不了交出兵权,不当可汗,又不会饿死。但我们不为身谋,你和经义怎么办?很费思量。”宝珠不说话,武显扬转向许逊,问:“师弟,你说呢?”许逊道:“师哥,你我共进退,这一生功勋赫赫享尽荣华,也杀伐无数造孽多多,等两个孩子安顿好,你我隐身林泉,建一佛寺,念经礼佛消除业障,求得余生心安,为难的是两个孩子的去处。”武显扬点头。许逊道:“宝儿,叔叔先说说心里的想法,可能与你的心意不一致,你不要见怪。”宝珠道:“许叔叔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怎么会怪叔叔呢!”许逊点点头,转向武显扬道:“师哥,我觉得两个孩子的归处,还是以突厥为妥当。”武显扬眼睛盯着他,许逊道:“看大唐现在的实力,我们想进占并州开一方天地已经不可能,就是此地不久也会易手。”他说“此地”时左手食指向下指了指,自然是指梁师都和他们所在的云州。

武显扬不说话,许逊道:“西域我们是回不去了,如果不能在此割据,只能在大唐与突厥之间二选一。我们在李渊起兵时袭取太原,断了他们的归路,李氏父子恨我们入骨,大唐台面上的领兵人物,李靖、候君集、独孤士极、李神通、李考恭等无不与我们结有私仇,绝对容不下我们。退一步想,就是我们想投唐,也只能袭取当作见面礼。”他说到袭取时,手指还是向下点。许逊继续道:“但此举难度相当大,一来我们兵少,他防备很是严密,难以找到机会;二来也难保证能把经义抢出来,万一失手…”武显扬点点头,许逊道:“大唐不能去,就只能留在突厥,为他们卖命。”忠恕见宝珠眼角又滴下泪来。

沉寂了一会,许逊道:“突厥人贪婪成性刻薄寡恩,又一直视我们为异类,虽然我们有开拓西域的功劳,也并不能保两个孩子周全,只有融入他们才是长久之计。”宝珠猛地抬起了头,吃惊地看着许逊。许逊道:“经儿在大可汗帐前已经八年了,甚得大可汗欢心,我觉得师哥应该立刻为经儿向大可汗求亲。大可汗的女儿中还有一个未曾嫁人,就是胡女生的福特勤,大可汗甚是宠爱,如果能为经儿娶她为妻,很是美事。”

忠恕听许逊讲出这个主意,心中连连苦笑:真是荒唐无比的想法!福拉图未嫁不假,得颉利大可汗宠爱也是真的,但这桩婚事铁定成不了。突厥大可汗为子女结亲都是为了笼络势力,绝不考虑人品,即便不说有那么多的国王王子等既尊贵又有势力的人物向福拉图求婚,就算颉利看中了武经义,那位福特勤野心比天还大,恨不得自己娶一百个国王皇帝当后宫,把他们的王国都谋取了,焉能看中武显扬这个无立锥之地的局促老公公?即便退一万步,颉利与福拉图都同意,可那也绝不是“美事”,虽然不知道武经义什么模样,是否像武显扬这般枭雄一个,他终究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福拉图年长他很多,以福拉图强势多诈的个性,武经义焉能压服妻子?只怕每天都得跪着服侍,战战兢兢,唯恐丢了性命,还少不得戴多顶绿帽子,得这等“美事”,就如同掉入火坑,比进地狱差不了多少。

许逊继续道:“即便大可汗不嫁福特勤,沙钵略可汗最小的两个女儿也已成年,师哥可以向大萨都请教一下,选一个贤惠的求婚。”武显扬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明天就修书给大萨都,请他帮忙拿个主意。”

屋里静下来了,三人都不说话,忽听宝珠冷笑道:“说了半天,原来你们早就算计好了,连细节都规划了,请问二位父亲,你们把我归于何人呢?”忠恕心里一震:宝珠不能嫁给别人!武显扬和许逊对望一眼,武显扬缓缓道:“宝儿,你这么大了,一直独当一面,按说你的婚姻应该自己做主。我们虽然是汉人,但在爹爹眼里,汉地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的都是狗屁。”忠恕此刻直觉得武显扬亲切至极,如果按照汉地风俗,宝珠就惨了,他也将痛苦万分。宝珠道:“我是萨满教使者,性命早交给上天,我不嫁人。”忠恕心道:这可不是你的真心话!武显扬点点头:“你师父四年前曾提议把你嫁给婆毕,我拒绝了。”忠恕眼前闪现婆毕高大魁梧的身影和黑黑的脸庞,心说宝珠无论如何不会同意嫁给他的。只听宝珠冷冷地道:“又是我师父提议的?”武显扬道:“大萨都是为你好。婆毕虽然不是可敦所生,但极得大可汗喜爱,将来未必没有可能继位。”宝珠冷冷地问:“那你为什么拒绝呢?”武显扬道:“知女莫若父,爹爹知道你不喜欢,不想强求。”宝珠哼了一声:“那现在为何又旧事重提呢?后悔了?”武显扬道:“还是因为你师父。”宝珠冷冷地道:“我师父是你永远的挡箭牌。”

武显扬不正面反驳,缓缓问道:“前些日子你随着师父西行,干什么去了?”忠恕也想知道,萨满教从大萨都到三山使者,一干重要人物悄悄潜入西域,到底去做什么。宝珠哼了一声:“我师父没告诉你吗?那作为乌兰,我也不能泄露教中的秘密。”武显扬看了一眼女儿,缓缓道:“宝儿,爹爹在西域二十年,四处征战,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你们做的事,也许能瞒过别人,绝不能瞒过你许叔叔和我。”宝珠斜了他一眼:“你都知道了?不妨说来听听。”武显扬道:“颉利大可汗宠信胡人,在西域时就与史新台和康兴也色走得很近,继位后一直把他们带在身边,这二人都是祆教的狂热信徒,一直妄想在突厥战马踏到的地方推行祆教教义,不断撺掇大可汗重用胡人,鼓励突厥人信奉祆教,大可汗被他们蛊惑,最近几年连大萨都的话都听不进去,对萨满也不太重视了。”这些事忠恕在福拉图大营中也听到过,想来是真的。

武显扬继续道:“去年我听说祆教的东方大麻葛阿伍德要东来可汗牙帐,名义上是来讲经弘法,实际上是要与萨满论战,还兼带着为史国国王向福特勤殿下求婚。”宝珠不看他,也不说话,武显扬继续:“这个阿伍德当年是与爹爹交过手的,可以说是一代经论大师,祆教不世出的人物,富于智慧,明于大势,武功卓绝,就是他力主史国国王与突厥结盟,共同对抗康国,史国不仅因此免于战火,还取代康国一跃成为西域的霸主,祆教也因此大规模传入突厥,此人实是个劲敌啊。”宝珠哼了一声,忠恕心道原来武显扬对阿伍德也这样推崇,这位大麻葛确实让人畏惧。武显扬道:“听说阿伍德带着礼物、商队和随行麻葛,一月就出发了,可直到现在还没听到他们进入突厥的消息。”宝珠冷冷道:“也许他们突然改主意了,不想来弘法了。”武显扬盯着宝珠的眼睛:“他们已经葬身大云岭,肯定来不了了!”宝珠的脸猛地仰了起来,窗外的忠恕也是一惊:这会是真的吗?

武显扬盯着女儿的眼睛:“祆教智慧圆满,教义丰富,传教者众多,萨满教与他们论战必处下风,如若不想在大可汗面前丢这个人,只能阻止祆教大教主进入突厥,最好能一劳永逸,把阿伍德一行灭掉。阿伍德武功卓绝,随行有不少高手,即便大萨都召集全部使者,正面对抗也没胜算,于是他行险计,在云岭利用地形狙击阿伍德,是吧?”宝珠反问:“是吗?”武显扬道:“云岭中段有条雄鹰谷,是史国东来的唯一通道,山高谷深马道狭窄,两边高山终年积雪,去年冬天雪又特别大,只要在两边山顶埋伏好,预先做些大雪球,等阿伍德一行进入峡谷,把雪球从山顶滚落,就能轻易制造一场大雪崩,任是大罗真仙也难逃过雪葬,估计阿伍德现在就安眠在雄鹰谷的冰雪之下。”只看宝珠惊讶的神色,忠恕就知道武显扬所言是真,瞬间就把线索串到一起:大萨都带同全教高手悄悄西行,积雪已经消融,他们却都备着最厚重的御寒皮裘,还带着铁铲钢钎,就是为了在极高极寒之处制造雪崩,宝珠随同大萨都灭了阿伍德,也算是为二伯报了仇。武显扬心思缜密,仅凭蛛丝马迹就猜到全貌,智慧高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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