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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恕记挂着宝珠,早早回来了,宝珠正在准备吃的,见到他,问:“你怎么不和大家一起热闹呢?”忠恕道:“太吵了,耳朵都乱响。”宝珠问:“见到来蛮的新妻子了吧?”忠恕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还看到了俟斤的妻子。”宝珠道:“你看到的是俟斤的正妻,他的妻子可不止一个。”忠恕问:“妻子不是只能有一个吗?”宝珠道:“那是中原的习俗,一个妻子,叫正房,再收三四个小妾。突厥人也只能有一个正妻,但可以有多个妻子,这些妻子生的子女,也和正妻的子女一样,可以继承父亲的家产,一样可以领兵,不受歧视。”忠恕问:“我今天还看到几个穿着套头衫,梳着高发髻的人,在帐中为大家准备酒食。”宝珠道:“那是突骑施人,是被俘虏或者买来当奴隶的。这里还有不少汉人和契丹人奴隶,你没仔细分辨罢了,他们都穿着与突厥人不同的服装。”忠恕道:“真没注意。”宝珠道:“大的突厥部落里都有不少外族奴隶,他们必须打扮得与突厥人不同,那样是为了方便辨认,一旦他们逃跑,很容易被抓到。”忠恕问:“抓到会如何?”宝珠道:“男奴隶逃跑一般都是死罪,最轻也是鞭打一顿,女奴逃跑一般都会被卖掉,或者赐给自己的下属做老婆。”
忠恕问“突厥人为什么要娶那么多妻子呢?”宝珠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忠恕郑重道:“我从没想过这些。”宝珠道:“姑且信你一次。突厥男人当然也喜好美色,但多娶妻子主要是为了壮大家族和部落。在草原上,男丁多战力强的家族才能占住最好的草原,才能不被人欺负。如果你的部落很小,无力自保,为了抵抗强敌,只能与强大的部落结交,而要想取得大部落的庇护,除了送去财物和女人,就是娶这个部落的女儿,相互结亲,共同对敌。”忠恕问:“娶那么多妻子,生那么多孩子,到时家里不一样起纷争吗?”宝珠眼睛睁得更大:“大勇,有时我真地怀疑自己看走眼了,你貌似知道得不多,但想得非常长久,连孩子长大后的事情你都想到了。”忠恕苦笑道:“你又挖苦我,这是很高深的学问吗?”宝珠笑道:“孩子多了确实是负担,突厥人为儿子娶妻,特别是娶大族的女儿,求婚时都要送上许多礼物,嫁女儿也一样得陪嫁妆,像来蛮他们这样,这三天三夜的花费,都得俟斤出。最关键的是首领死前,还要把部落分给儿子们,这样部落就越分越小,最后一个个被别人吃掉。”忠恕恍然道:“怪不得突厥人这么爱抢掠!”宝珠竖起大拇指:“我就说你聪明吧,一点就透。我师父就曾说过,如果突厥大可汗少娶几个妻子,少生几个男儿,就不会这么频繁地征伐。过去在草原立国的匈奴、柔然、鲜卑,为了掠财,为了抢夺人口,总是处在不停地征服和掠夺中,无论达到多么光辉的顶点,最后都是国力耗尽,被他人所乘。”
忠恕连连点头:“大萨都的话一定没错的。”宝珠笑问:“你又没见过我师父,怎么对他这样佩服?”忠恕道:“突厥人那样崇敬他,只看他有这么一位冰雪聪明的徒弟,就知道一定是神一般的人物。”宝珠呵呵笑了起来:“你想着法子恭维我,一定有不良意图。”忠恕苦笑道:“你就是心眼太多,总爱把别人想得和你一样,其实我是真地佩服大萨都。”宝珠问:“你想见他吗?”忠恕想了想:“想见,又怕见。”宝珠问:“为什么怕呢?”忠恕道:“不知为什么,我见到大人物,总觉得心里胆怯,不敢看他们。”宝珠审视着他的眼睛:“不会吧!那是你自己以为怕他们,其实只是心里敬重。哎…你见过许多像我师父那样的大人物吗?”忠恕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忙掩饰道:“书里见过。”宝珠噢了一声:“大勇,咱们有过约定,相互不问身世,你一直套我的话,打听我师父,现在你也知道他了,你师父是哪位,总也得告诉我吧?”
忠恕道:“我没有师父,这是真话!”宝珠冷笑道:“这样的真话你信吗?你自己梦中创立了清宁生,从书中修习了山居掌,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就这样凭空得来了?”忠恕倒真是惊奇:“我的武功很厉害吗?”宝珠直接鄙视他:“又来装!我见过无数高手,除了寥寥二三人,能胜过你的还真不好找。”忠恕心道:那是你没到阿波大寺。宝珠逼视着他:“还不想说吗?”忠恕道:“教我武功的人很多,但没一人是我师父。”宝珠轻蔑地道:“噢!原来都是路边的陌生人,见你小伙子长得不赖,骨格清奇,一身正气,脸泛桃花,发若乌云,就一人传了你一门手艺,结果您老人家就练成这一身绝世功夫,是吗?”忠恕笑道:“当然不是这样,可也没人收我为徒。”宝珠道:“鬼才信!”忠恕问:“宝珠,你夸我厨艺好,难道也是有高人教授才这样吗?”宝珠道:“你少打岔!你的厨艺,也仅是做饭能下咽而已,怎么能和你的武功比!”忠恕以进为退:“宝珠,自在幽州台上见到你,我一直有个疑问,我一出手,你就点破是清宁生,你为什么对我的武功这么熟悉呢?”宝珠冷笑一声:“你不说实话,反来打探我的底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忠恕讪笑道:“我很好奇,对突厥的好奇远逊于你,您老人家就看在我们风雪相伴的份上,稍稍透点底细吧。”宝珠笑道:“无赖甚于你,无人亦!好了,大勇,收拾东西吃饭吧,我饿了。”相识这么久,第一次在与宝珠的舌战之中稍胜半筹,忠恕心情大悦,吃着饭,笑容一直浮于脸上,宝珠则冷脸以对,饭后忠恕还想说话,她也爱理不理的。
次日忠恕并没去黑帐,过午时分,鲁库来叫他,说速阔又邀集了一众高手,想与忠恕比酒力。忠恕向宝珠请示,宝珠闭着眼打坐,装作没听见,忠恕低下头,嘴巴几乎挨着她的耳朵又说了一遍,宝珠嘴里嗯了一声,算是应允了。忠恕跟着鲁库来到黑帐,离得好远,就听到帐中传来琴声和号声,进得帐中,只见人数比昨天更多,来蛮夫妇不在帐中,俟斤和他的妻子倒在桌案前睡着了,大帐中央,跳舞的、摔跤的、弹琵琶的,竟然有五六十人,其他人散在帐角吃肉喝酒,赫然还有几十人歪七倒八地躺在地上酣睡,看来是欢闹一夜。
速阔见到忠恕,上前把他拉到大帐的西南角,这里已经围坐了三四十个青壮汉子,酒囊堆得像小山一样,看来战场已经摆好,就等着他上场了。速阔拉着忠恕坐在身边,三四个壮汉提着酒囊给大家的酒碗盛满,速阔带头一饮而尽,只喝下一碗,就有人站起来挑战忠恕,料想是速阔授意好的,忠恕放开肚量,接连喝倒了三人,众人简直不知道忠恕的肚里能盛多少酒,自忖根本不是对手,而速阔兄弟酒量还有个底限,又是他们家办喜事,于是一拥而上,把速阔和达育五灌得烂醉。他们在这边喝着,身边男男女女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每喝下一碗,众人都喝一声彩,倒一个,抬出去一个,马上就有人补坐下来,也不管是亲是友,只管猛喝起来。
一开始忠恕就运功把酒化成气,无形无息地消掉,后来则全身出汗,里层衣服都湿透,即使能用内功把酒化解,这样无休无止地喝下去,也有点吃不消,见所有人都醉得差不多了,忠恕故计重施,装作半醉,歪歪扭扭地离开黑帐,这时已经没人注意他了。
天已经黑透,今天喝下的酒足有一斗,虽然并没喝醉,忠恕也感到头晕,眼睛视物不清,出了帐就走错了方向,竟然在营地中迷了路,他隐约看到营地的外围,有一个与自己所住样式大小相同的毡帐,离其它毡帐远远的,心里一动,就想过去看看,刚走到离帐几十步的地方,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噫噫啊啊的声音,忠恕虽没经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脸上发热,赶紧往回走。此时他被冷风一吹,残余的酒意全消了,认了认方向,向自己的毡帐走去,走近自己的帐门时,他突然觉得有些异常,刚想停下来打量一下,身后有人扑了过来,猛地一下抱住他的后腰,他身子一挫,抓住来人的手就想发力横摔,刚一动念立刻放手。来人从身后抱住他,使劲向帐门处推,但忠恕运功扎住了身形,哪能推得动,只听那人急声叫道:“快进去啊!”原来是个突厥女人。忠恕从没经过这种事,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帐门打开了,宝珠走了出来,看到这种情形,忍不住笑了。那突厥女人没想到有人先到,怔了一下,对着宝珠喝道:“你出去!”宝珠回身取了一枝火把点着,举到自己面前,那女人见宝珠如仙子般美丽,自知不敌,松开手嘟囔几声,悻悻地走开了。
关上帐门,宝珠咯咯地笑了起来,忠恕愠道:“都怪你,不早点告诉我。”宝珠似笑非笑看着他,问:“告诉你什么?”忠恕道:“你心里知道,还用我说!”宝珠笑道:“我一直呆在帐中,哪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忠恕道:“你自己知道!”宝珠笑道:“呵呵,我不是早告诉你突厥女人很直接的嘛!你自己太过招摇,被人家看上,都追了过来,你怪我有什么道理!”忠恕被她笑得脸上发烧,捉住她的手,道:“你幸灾乐祸,太不厚道。”宝珠挣着想抽开自己的手,忠恕抓得更紧,她挣了一下没挣开,索性由他抓住,笑道:“被那么漂亮的姑娘看上是你前世修来的福份,怎么能叫灾祸呢,这样的灾祸,陈修他们想修还修不来呢!”
忠恕见她笑吟吟的,眼睛都眯缝了,突然想捉弄她一下,双手一使劲,把她拉得贴近自己,看着她的眼,道:“我身边有仙女似的姑娘,怎么会瞧得上她呢!”宝珠微微仰脸与他对视,笑意不减:“那仙女似的姑娘也瞧上你了,怎么办呢?”忠恕双手向下环抱住她的腰,低头在她脸上吻了一下,宝珠瞬间石化了,忠恕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脸贴着脸轻轻地摩擦,鼻中嗅到她芬芳的气息,只觉得心醉神迷,不知所在。过了好一会,只听宝珠幽幽叹了口气,忠恕稍稍抬头,只见她脸色平静,眼里似笼罩着迷雾,顿觉尴尬,双手微微松开。宝珠轻声道:“大勇,我愿意为你退教,你能放下心里的人吗?”忠恕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宝珠问的,正是他需要面对但又绝不敢面对的:宝珠舍命救他,对他的情意根本不言自明,自己对她的爱意也确定无疑,她一直用深情缠绕,变着法子想让自己留下,但自己真能放下庭芳,从此与她在突厥相守吗?如果不能,这份情意又如何割舍呢?两个女子都对他情真意厚,性命相托,无论辜负哪一个,都让他恨不得死去。
忠恕脸上阴晴变换,宝珠叹口气,轻轻挣开他的双臂,把他的皮氅铺好,道:“今天化酒,你消耗内力太多了,先睡一会再行功吧。”忠恕依言躺下,宝珠在他身边坐下,忠恕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宝珠的手掌在他脸上轻轻揉搓,闻着她身上芬芳的气息,忠恕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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