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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叹了口气,这时忠恕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花香,是从萨满放置在她头顶地上的布囊发出来的,他想拿起看一下,手刚伸出去,又想到会破坏萨满的仪式,忙缩了回来,宝珠笑道:“这些小玩艺没什么神力的,里面只有些安神的药物,能减轻普通人的痛苦。”忠恕道:“宝珠,那两个萨满都不敢正眼瞧你一下,我看到他们的腿都在哆嗦,好像对你很惧怕。”宝珠道:“你不知道的,萨满教里等级森严,萨满是通神的使者,也是恶灵的替身,地位越高的萨满,交流的神力越大,附着在身上的恶灵也越凶狠,如果被侵犯,恶灵就会噬咬侵犯者的灵魂,他将受尽折磨死去。”忠恕笑道:“怪不得他们离你远远的。啊!我离你这么近,你身上的恶灵不会来噬咬我的灵魂吧?”宝珠咬牙道:“你对我毫无尊重之心,我神圣之体被你抚摸揉搓,抱来扔去,哪能不心生怨愤?附着的恶灵早就注满你的全身。”忠恕的脸腾地红了,见她露出狡黠的神情,知道她在开玩笑,摸着她的脸笑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对你可是一片好意啊,你快把它们收回去吧。”宝珠笑道:“你这人神神秘秘的,本尊比恶灵厉害百倍,它躲还来不及呢,哪还敢下嘴,呵呵!”二人自相识以来,从没这样戏谑过,此时开开玩笑,感觉关系更近了。
这时,忠恕听到来蛮在帐外叫:“大勇!”他推开帐门,只见来蛮、陈修、苏奴儿和俟斤的儿子速阔还有七八个突厥人站在帐外,后面的突厥人捧着几个袋子,还有干柴、锅碗等用具站在帐外十几步。速阔放下手中的东西,对着毡帐施了一礼,他的同伴都跟着照做,听了刚才宝珠的解释,忠恕知道这些突厥人不敢靠近毡帐,他迎上前去,道:“谢谢来蛮兄弟!谢谢诸位!这些东西我来拿吧。”来蛮道:“我们几个帮你。他们怕宝姑娘,不敢进来,我们敬重她,她决不会伤害我们。”来蛮提着东西进了帐,陈修和苏奴儿也跟着搬东西,那些突厥人则离得远远的。
物品全搬入毡帐后,来蛮等人和速阔他们一起走了,忠恕在宝珠指挥下把物品摆正。速阔他们不仅带来了药品,还把熬药和做饭的东西甚至木材都带来了。忠恕生着了火,毡帐里立刻增加了热度,他用皮囊去谷外取了雪,放在小锅里热化,然后在宝珠吩咐下挑着药材,分批放入锅里,不一会,毡帐里充满了药香。原来突厥草原上的药材,有少许可以直接嚼着吃下,多数则与中原的草药一样,需要熬制,而且同样讲究火候。等汤药熬好,忠恕小心地盛了出来,试试可以入口了,把宝珠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举着碗喂她喝下。自雪暴中受伤后,宝珠每天除了喝几口水,粒米未进,即便是水喝多了,也会喷吐出来,身体可说虚弱之极,现在一碗药顺利喝下,忠恕很是高兴,扶着她躺好,然后捉住她双腕运气,催发药性,不一会就看到宝珠雪白的脸上泛起一层若有若无的红晕,知道药起效了。宝珠被真气包裹着,浑身暖洋洋的,极为舒畅,一会就睡着了。忠恕知道宝珠进入沉睡,一时半会不会醒,这一阵他确实疲惫,难得能这么安心,立刻坐下调息,物我两忘,恢复体力。
忠恕从入定中回过神来,见宝珠还在睡着,摸了摸她的额头,不似刚喝下药时那么烫手,但也不凉,好像还出过微汗。这个以生命温暖自己的女人,一路上受尽苦寒折磨,此刻暂时摆脱了痛苦,忠恕心里略为宽慰,满眼怜爱地盯着宝珠,看得入神。在涿州初见时,宝珠的脸如白玉般温润,琼鼻稍稍翘起,眼睛如湖水般澄澈,微微一笑,钩人心魄,现在她脸色略显苍白,嘴唇发灰,眼窝深深,长长的睫毛也有几丝凌乱,想起她被寒毒折磨时的苦楚,忠恕心里充满痛惜。
一直看到眼睛发涩,忠恕才起身把来蛮等人送来的物品清理一遍,他在阿波大寺的厨房里长大,对生火做饭可说极为稔熟,突厥人的饮食家什虽然不同,但一看就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他轻手轻脚地做着活,偶尔一回头,见宝珠不知何时醒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正看着他。忠恕笑笑:“宝珠,你这一觉可睡得天昏地暗啊。”宝珠道:“睡了很久吗?好像中间做了个美梦,一会就醒了。”忠恕问:“做了什么美梦?”宝珠道:“梦见我化身成乌桓山神,把你当点心吃了。”忠恕笑道:“好啊,你这是饿了,俟斤送过来牛羊肉,我给你做一点吧?”宝珠想了一会,点点头。忠恕见她想吃东西了,非常兴奋,立刻就准备家伙,点火、削肉、配料,忙忙活活,宝珠眼睛一直跟着他转,忠恕回头看她一眼:“一会就好,你忍一忍,可别真吃了我。”宝珠没笑:“大勇,你一个男子汉,怎么会摆弄这些?”忠恕一边削着肉一边道:“我从小在厨房长大,帮着大伯他们做活,烧火做饭,挑水劈柴,早早就会的。”宝珠听到这话,眉头微皱,没再问下去:他从小在厨房长大,那他的父母呢?她不忍触动他的伤心事。
羊肉煮熟了,忠恕挑了几片盛在碗里,备了把小刀,然后扶起宝珠依在自己怀里,用刀子扎了一片肉,小心翼翼地挑到她唇边,宝珠微微张嘴,吃了一片细细咀嚼,她十多天没有进食,这会吃得非常享受。剩下还有一半,宝珠道:“大勇,吃不下了。”忠恕也不勉强,扶着她躺下,掖好皮氅,自己把剩下的羊肉吃完。这十多天来,一路上冰天雪地,寒风似刀霜雪如割,又心急宝珠的伤势,他也没好好地吃过东西,这会吃得非常香甜,一边吃一边赞叹,突厥的羊肉好,水好,甚至烧火的木材也好,宝珠听着笑起来,问:“肉好水好我都知道,但木材好到哪去了?”忠恕道:“这个我是行家,普通的栗木和柏木含有脂油,引火旺,但烟也多,呛人,这些木材闻着像松木,起火慢,产烟少,可能是从极远极寒的地方弄来的,越冷越不起烟。”宝珠道:“你怎么知道是从极远的地方来的?”忠恕道:“一路走来,没见到过一颗大树,这北面山上也没见到有树木,当然不产于附近。”宝珠奇问:“山顶没有树?”忠恕点点头:“一览无余,绝对没有一颗树!怎么了?”宝珠道:“山上不长树,我觉得奇怪。”
忠恕想收拾一下炊具,一推帐门,发现外面已经黑透了,在帐里倒一点也没觉得。他们的毡帐位于山谷的西南,孤零零的,离最近的邻居也有一百多步,天上没有月亮和星星,借着谷外积雪的反光,忠恕看到山谷中静卧着一顶顶毡帐,那个黑色的大帐在夜色下显得很是壮观,从那边传来喧笑声,还有乐器的弹奏声,看来突厥人喜爱热闹,不知宋柜头和商队的伙伴们住在哪里,这会又在干些什么,宝珠说商队不会再走了,难道就这样在山谷里呆一个漫长的冬天?阿波大寺的冬季已经难捱,这里恐怕更是难过,他最为担心宝珠的伤势,如果大雪封路,她的同门如何才能赶到,如果她的伤好了,会不会就要离开呢?
忠恕收拾好回到毡帐,宝珠问:“看到什么了,这么端肃?”忠恕笑笑:“没什么,想安伯他们了。”宝珠笑道:“他们这会正喝酒吃肉跳舞,与突厥人一起欢快呢!”忠恕道:“他们对这里很熟悉啊。”宝珠道:“宋念臣和俟斤交上了朋友,这个部族所有的人都会把他们当成自己家人,一点都不生分的。”忠恕道:“你们突厥人好像很友善啊,一点也不像战场上那么凶恶。”宝珠笑问:“你与突厥人打过仗?”忠恕忙改口:“中原人提起突厥人都害怕。”宝珠道:“突厥人提到中原人也害怕,你真地当过兵?”她还追着问,忠恕道:“没当过兵,我曾见过突厥骑兵。”宝珠审视他好一会,笑道:“以你的身手,投军比当系马更好娶媳妇。”她拿安伯那天的话取笑他,忠恕笑笑不答话。
宝珠道:“你那天在戈壁露了一手,宋念臣都追不上的马被你拦了下来,为了救我,更是把全部家底都显露出来,现在,安伯他们打死也不相信你是想挣薪饷娶老婆的赵大勇了。”忠恕道:“宋柜头说只有那匹马走过戈壁,我怕商队迷路,所以才想把马拦回来。”宝珠道:“大勇,你还是观察得不够细啊。那匹马对宋念臣很珍贵不假,但他拼命可不仅仅是为了马。”忠恕疑惑地看着她,宝珠神秘地问:“你没注意当时马身上还有什么?”忠恕想了想,道:“有个黑色的布包,挂在马侧背上。哦,往常下了马,他都背着那个布包,估计里面有非常重要的东西。”宝珠道:“包里的东西今天你也见了。”忠恕问:“是吗?是什么?”宝珠道:“就是来蛮举的那面旗帜啊。那是大可汗亲自颁给商队的狼头旗,有了它,商队才受突厥人的保护,草原上所有的人不能阻碍他们经商。没有这面旗,他们带着那么多货物,就是再有十倍的系马,也必定走不远的。”忠恕恍然大悟:这面旗才是商队最珍贵的东西,怪不得宋念臣一直亲自带着,来蛮作为收旗,直到靠近突厥人的营地才举起了旗帜。
宝珠道:“安伯他们本就怀疑你的身份,迫于无奈才让你跟来,那天见你拼命护旗,心里更疑惑了。”忠恕避开她的目光:“我对他们没有恶意。”宝珠道:“这正是让他们疑惑的地方,不仅他们,现在连我也糊涂了。”忠恕苦笑一声:“宝珠,你感觉冷了吗?我帮你搓搓手吧。”说着抓住宝珠的左手,宝珠嘿嘿笑了两声:“又顾左右而言他。总有一天,你会哀求我听你讲身世。”忠恕笑问:“宝珠,你经常练武,手上为什么不起茧子呢?”宝珠抽回手:“你觉得我的手难看吗?”忠恕道:“我没注意啊。”他把宝珠的手又拉了过来,运功揉搓,他过去确实没注意,这会只觉得宝珠的手温暖而润泽,摸着很舒服。搓了两只手,就想按惯例给她揉搓双脚,宝珠身高腿长,在骆驼上,她蜷曲着依在怀里,很容易就捉住她的脚,现在她躺在地上,伸手探不到了,忠恕很自然地把她拉起,让她靠在怀里,这才够着她的左脚。宝珠脑袋架在忠恕肩膀上,呼出的气息喷向他的脖子,忠恕正搓揉着,心中突然涌现一股想脱掉她罗袜的冲动,猛然一惊,赶快放了手。
宝珠惊奇问道:“怎么了?”忠恕站起身道:“突然想起晚上你还要吃药呢,差点忘记了,现在就熬。”说完把宝珠放好,起身就出帐取雪。急跑到谷外,忠恕站在雪地里,仰天深吸一口寒气,让自己冷静一下,心里自责:怎么能这样呢?宝珠是以性命相托的救命恩人,竟然心中对她不敬,真是禽兽不如!自己虽然没入道籍,也算是朝阳宫门人,可千万不能失去戒定之力,给道长们抹黑,须时刻警惕之!
忠恕取了雪,来到帐外,长吸一口气才推门进去,点火熬上药,宝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大勇,我没说晚上还要喝药啊!”忠恕闹了一个大红脸,道:“汤药不是每天都要喝三回吗?”宝珠笑道:“这雪藏百药药力绵长,药性过去须得十几个时辰。”忠恕辩解道:“多喝一些不是好得快嘛。”宝珠笑道:“一天吃十顿饭,三天能吃成一个胖子吗?”忠恕手足无措,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宝珠道:“大勇,你想起什么事了?我们能不顾性命地相助彼此,心里有话当然也能说一说吧?”忠恕哪敢说心里话,只得岔开话题道:“我有点想念中原了。”宝珠轻笑一声,忠恕忙把头转开,不敢看她的眼,宝珠笑问:“是想念中原的人物还是风物啊?”
忠恕这时回过神来,反问道:“宝珠,你是第一次到中原吧?”宝珠笑道:“正说你在中原的故事,怎么突然问起我来了?”忠恕道:“那天在幽州,你虽然汉装打扮,我只看一眼,就知道你来自突厥。”宝珠笑道:“事后诸葛亮人人都会做。”忠恕摇头:“不是的,我见你对事事都新奇,就知绝不是中原本地人。”宝珠笑道:“你太武断了,我可能来自契丹,也可能来自乡下,头一次进城,就不能新鲜新鲜吗?”忠恕笑道:“你自己照照镜子,你长得就像仙女一样,哪个乡下能蕴育这样的仙人?”宝珠当然知道自己姿貌绝俗,不似尘世中人,听忠恕这样夸她,心里还是高兴,笑道:“那天你一直在后盯梢,我早就发现了,还以为你是想看仙女呢,也没怎么在意,想不到夜里在幽州台又遇上了。”忠恕道:“也是机缘巧合,遇到了那曹使者,这才跟着他到了幽州台,要不然我就直接去幽州城了。”宝珠道:“幸好那晚你在,不然现在留在祭祀台上的就是本仙女了。”忠恕道:“那个达忽尔貌似忠贞,好像很关心你的模样,想不到是个奸诈小人。”宝珠道:“他原是师父的侍者,三年前我做了乌兰,他主动提出跟随我,第一次祭祀山神时,我们被契丹人袭击,他拼死护卫我,立过不少功劳,不知何时被祆教买通了。”
忠恕问:“你师父就是他说的大萨都吧?”宝珠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忠恕不自觉地靠近她,盘坐在她头边,问:“大萨都就是萨满教的教主?”宝珠又点头,忠恕又问:“大萨都是不是也得听大可汗的?”宝珠道:“萨满只是天谕的传送者,大可汗承天命主宰草原,是全体突厥部民的守护者,一切人都要听大可汗的。”忠恕问:“怎么才能当上大可汗呢?”宝珠转头看了看他,笑着问:“大勇,你好像对大可汗很有兴致啊!”忠恕道:“没有的事,我只是好奇而已。”宝珠道:“岂止是好奇而已,一说到大萨都、大可汗,你恨不得贴到我身上,居心甚是可疑啊。”忠恕这才意识到意图暴露得太明显,忙掩饰道:“你受伤这么重,我想如果大萨都能来相助就好了,你感觉凉吗?”说着伸手摸了摸宝珠的头,这一会可能说话过多,宝珠的额头有些凉意,忠恕不敢再抱她,让她依旧平躺着,双手食指按住她两侧太阳穴,运功输气。宝珠被温暖的真气包围,一会就进入梦乡。忠恕再也不敢搂着她睡觉,待她睡熟,和衣躺在她身边闭目调息,两个时辰后觉得宝珠额头又有了凉意,就再次输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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