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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李靖出门就没带忠恕,他刚吃了早饭,李夫人就差人来请,他跟着来人在李府转个圈子,来到了一座大厅,进去一看,忠恕就明白了,这是一个练功房,里面各式兵器皆有,李夫人一身束装,手提宝剑,已经等着他来练手了。李夫人隐居多年,好不容易在府里遇到一个高手,哪有不加请教之理,李靖当然知道夫人的心思,带忠恕来府上,本就有取悦夫人的意思。
李夫人在江湖上行走时,人送外号红拂女,擅长使一枝拂尘,拂尘是柔软之物,能用它当兵刃,内力自是了得,身法也不会差到哪去。忠恕取了一枝剑,执剑向李夫人行礼,不待他礼毕,李夫人已经展开攻势,她虽是一介女子,出击力道丝毫不亚于吉文操,加上身法灵活,忠恕尽全力应对才能保持不败,他已经有数次生死格斗的经验,对清宁生内力和朝阳宫的诸项武艺多有心得,虽然处于下风,但不慌不乱,谨守门户,李夫人连换几种剑法也攻他不下,反渐渐被他逼成平手,连声道好,扔了长剑,取过自己的拂尘,忠恕知道这是她成名的兵器,一定有不可预知的杀招,自己须得小心,就只守不攻,留意看李夫人出招。在李夫人强劲内力催动之下,拂尘丝线散开,不仅能点穴,还能格开宝剑,忠恕宛如面对上千枝长剑,稍不留神,剑势就被带偏,李夫人连使几个得意招式,忠恕手忙脚乱,勉力守住门户,数次差点为李夫人所乘。
二人激斗一个多时辰,李夫人越斗越强,杀招频出,忠恕尽全力封挡,浑身出汗。这时家人来报,周姑娘到了,李夫人这才收住招式,和忠恕一起迎了过去。
庭芳站在客厅里,见一个身着劲装的夫人当先迎来,忠恕跟在她身后,知道这就是李夫人了,忙上前施礼,李夫人见庭芳琼姿花貌,温婉有礼,非常喜欢,拉着她的手坐下,问东问西。庭芳自幼丧母,被父亲一手带大,没有体验过母亲的关怀,现在李夫人嘘寒问暖,体贴非常,让她很是感动,眼眶都红了。李夫人见庭芳落落大方,应对得体,又明显对自己亲近,更是喜欢。
李夫人一见庭芳就把她拉在自己身旁,忠恕被晾在一边,见她们聊得热络,也很高兴。仅仅分开数天,庭芳明显清减了,但显得更为秀丽,还增加了一分干练,她带同周塞乡丁随候君集南下,一路上必定十分辛苦,从她偶尔划过的眼光里,忠恕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关心。十年前初次见面,忠恕印象最深的就是庭芳的眼睛,她的眉目正应了那句形容女仙真的诗句:“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长大后双眼更为传神,千言万语,尽在回眸之间,最奇特的是,从正相看,即便是微笑时,她的眼光里也透着威严圣洁,从侧相看,却流露出关怀与怜爱,她明明看着李夫人,忠恕却觉得她的目光始终凝注着自己。
李夫人也顾不上与忠恕比试,和庭芳执手而坐,从家事聊到武功,又扯到带兵杀敌,还讲到突厥,庭芳谦逊而又不让人觉得生分,李夫人越聊越觉得庭芳可爱。晚上李靖回家,李夫人直接拉了庭芳去见他,说要收庭芳为义女。对于夫人的要求,李靖无不应允,李夫人见李靖应允了,立刻就要办仪式。隋唐之时,收养义子义女的风气盛行,官宦之家收了义子,多是制个事帖,分发给自己的亲朋好友,告知其人已经认在我的门下,从此也与你们有了亲缘。李夫人却说这样会慢待了庭芳,非要李靖隆重行事。此时已是夜晚,李靖也不知如何才算隆重,李夫人想了一会,说必须找一个有身份的人来当旁证,这人既要与李靖关系密切,品级够高,还不能违背李靖不与官员结交的规矩。李靖想了想,就让管家拿了自己的名刺去请御史大夫萧瑀。萧瑀是太上皇李渊的表弟,天子李世民的表叔,还是先朝皇帝杨广的小舅子,出身高贵,在李渊太原起兵时就参赞军务,是一等功臣,现任御史大夫,专门监督百官,曾经多次参奏李靖治军不严,纵容手下抢夺战利品,有一次还因此扣减了李靖的俸禄,朝庭上下都知道他是李靖的政敌。
接到李靖的邀请,萧瑀很快就来到了,当他得知要为李靖夫妇收义女作个旁证,满口应承,李夫人换了正装,显得更加雍容华贵,与李靖二人在正位坐了,萧瑀在客座陪着,庭芳行大礼拜见义父义母,李夫人上前扶起她来,高兴得合不拢嘴,夫妇二人各送庭芳礼物,庭芳谢过。萧瑀没带礼物,当场手书曹操《龟虽寿》一卷送给庭芳,他是行书大家,平日上门求字的人络绎不绝,这一卷《龟虽寿》名义上送给庭芳,实则是暗喻李靖,非常珍贵。
至此收女仪式算是结束,一般情况下,主人会设宴答谢宾客,萧瑀却要回府,李靖明白他的意思,他为了避嫌,不愿在李府多呆,更不愿接纳李靖的谢意。李靖也不勉强,亲自送萧瑀出门,忠恕和李府的总管跟随在身后相送,出了内府正门,李靖很随意地介绍忠恕给萧瑀,萧瑀一听忠恕是段举之子,很是激动,他与段家算是世交,年轻时来往密切,段举被杀,嵩阳段氏不知下落,令他遗憾抱恨,想不到段举还有一脉幸存,他也不客气,主动要求李靖备酒,他要与忠恕叙话,李靖笑着命人在小花厅设下家宴,款待萧瑀。
席间萧瑀听说忠恕自小被送到西北深山,在道观里长大,对经史学问一无涉猎,没有承继家学分毫,甚是遗憾,但见这孩子沉稳敦厚,又跟随道人学得一身本领,闯突厥军阵救出候君集,立下极大战功,他也感欣慰。李靖治军,赏罚自有规矩,不给这孩子请功当有他的考虑,萧瑀也不多问。宴罢,萧瑀邀请忠恕有空时到他府上去,然后就离开了,李府又热闹了一阵,这才各自安歇。
第二天忠恕刚起来,就听见院子里有兵器划空的声音,出门一看,李夫人和庭芳正在院子里练武,李夫人收了这个义女,直想将自己的武功倾囊相授,把忠恕也冷落了,看到他,仅点了点头就继续教授庭芳剑法,庭芳对忠恕笑了笑,似是表示抱歉,忠恕觉得足够了。
李夫人把一套剑法授完,又亲自对练喂招,忠恕在一旁观看,一直到晚上也没找到与庭芳单独相处的机会。李靖从衙门回来,李夫人在饭间要求他把自己的绝学太玄指传给庭芳,当作近身防护的绝招,李靖笑了:“夫人,要说武学传承,庭芳家可说是天下第一门第,我那点微末功夫,还是不献丑了吧!”李夫人疑惑不解,李靖笑道:“庭芳的叔祖,就是朝阳宫的周真人。”朝阳宫周真人自然专指周君内,李夫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在中原习武之人的心目中,周君内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他执掌朝阳宫,修整清宁生,各种功法无不精通,武艺出神入化,人望登峰造极,传说他并未坐化,而是当众白日飞升,直到最近,尚有许多顶尖人物为了自抬身价,冒称得到他的亲传。
李夫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望向庭芳,庭芳道:“我爹爹是周真人的亲侄子,也是周家唯一的子嗣,可惜叔祖出家甚早,爹爹一直在家乡耕读,没有多少机会聆听老人家的教诲。”李夫人问:“周大侠没有去朝阳宫拜望周真人?”庭芳道:“去过几次,爹爹的内功心法就是叔祖亲传,最近一次是十年前,爹爹带着我一起进山,把叔奶的骨灰送去与叔祖合葬。”李夫人一惊:“周真人有妻室?”庭芳点点头:“叔祖是成家后才入道的。”就把周君内出家的原由与其妻清守五十余年的事讲了一遍,在座诸人无不动容,周君内入道之曲折巧合,道心之坚不可移,已经超乎人情,只能用“因缘天定”四字来解释,而周夫人之情意深笃,却是感天动地,即便李靖也心中戚戚,李夫人更是热泪滚滚,她心道:周真人一心向道,狠心抛下娇妻,李靖为了功名,置身家性命于不顾,自己对他一往情深,至死不渝,不也与周夫人如出一辙吗?
忠恕一直盯着庭芳,见她眼睛含泪看向自己,那眼神无异在表白,她也和周夫人一样情坚。
李夫人抹了抹眼泪,道:“我原来对周真人挺佩服的,现在有点怨怪他。”李靖道:“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自因承受他人不知道的苦衷。”李夫人道:“周夫人,唉…遇到这样的仙道,也算…唉!”听了周夫人的故事,李夫人与大家一样心生怜悯,她看了一眼庭芳,道:“我可不能让庭芳做周夫人,她亲妈不在了,我就是主事的人,将来谁娶了她,如果负心薄幸,我当岳母的绝不轻饶!”说最后这句话时,她侧眼瞪了忠恕一下,庭芳的脸腾地红了。李靖道:“周典一大侠刚刚过世,庭芳还在守孝,你要当岳母还得过一阵子。”李夫人道:“我们非一般人家,不守寻常规矩,庭芳是周家唯一的血脉,即使周大侠在世,也希望看到女儿早早嫁到一个好人家,有人照顾有人疼爱。我是不管那些歪理邪说,如果看一个人顺眼,绝对是要办喜事的。”李靖笑道:“夫人说得是!”他在外面一言九鼎,在夫人面前却唯唯诺诺。庭芳娇羞无限,忠恕心里暗道:李夫人大包大揽的,如果她看自己不顺眼,那要和庭芳成亲可就费周折了。
饭后各自安歇,忠恕住在前院客房,庭芳被李夫人收为义女,就是家眷,随义母住在后院。回房之后,因为席间有了议亲的话题,二人隔空思念,皆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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