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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君内盛极思静,想把朝阳宫从俗世纷争中解脱出来,让道人重归自然,安静乐潜,味道守真,实是他参透天地玄机的智举,无奈天寿不永,未及圆满就仙去了,让天风接掌教,是他精心策划谋之有年的一招棋,他精通易算,知道自己身后寺里将有波折,朝阳宫声名大坠,但一切天定,人力有穷,还是不加干涉为好。周君内给师弟达僧寿留下三招剑法图式,让他秘授给天风,达僧寿恳求他再给天风加持法力,周君内只是微笑摇头,径自坐化了。
达僧寿虽然清宁生已修到最高重,也仅是内丹有成,既不会技击格斗,也不通俗务,师兄仙去后,他感觉寺里情绪不对,频频提醒天风,但天风一如往常,既不戒备,也不与亲近之人商议。
天风由监院做了掌教,监院之位一直空着,选谁当监院让他很是为难,同辈之中人才济济,许多人都有企图心,彼此较劲,争执不下,迫不得已,他只得兼理监院之责。宫中事务纷乱,天风又没有师父周君内的才能,一年之后,他实在应接不暇,不得不再推一位新监院。
天风沿用师父的做法,把师兄弟们聚在一起公推,结果朝阳宫门人分成了两派,一派推举令狐慈,另一帮人推举许逊,两派人数相当,又都势在必得,相持不下,议了三天也无选择。天风默默坐着倾听,一直不表态,第四天,情势终于激化,争执的矛头转向了天风,许逊直指天风不堪大任,最好他还做监院,另选贤能做掌教,此言一出,独孤法言、陆变化、范虚、吉文操等人反对,另有一帮人附和,并且立刻要推举武显扬做掌教。
武显扬是周君内最小的弟子,自来到阿波大寺,他一直非常低调,平日话语不多,专注于修道,十年之后,众人公推他的内丹与武功为师兄弟中第一,但他异常谦虚,师伯叔门下的弟子找他切磋,他总是点到为止,只赢半分,所以人缘极好。独孤法言见武显扬被推举替代天风,不住给他使眼色让他推辞,哪知武显扬挺身而出,自言可担当大任,法言等人此时方才明白,原来这一切早有预谋,主事之人就是武显扬。
一方有心谋夺,一方坚不妥协,双方势成水火,终于引发朝阳宫内火并,支持天风的人数虽多,但功力不及武显扬等,王远平、葛浩等人被武显扬击杀,最后天风出其不意地以达僧寿代传的三招剑法击倒武显扬,许逊等人放火烧寺,乘乱掩护着武显扬逃下山去。
经过这一内斗,朝阳宫元气大伤,藏经阁、祖师殿被烧毁,道人死者数十,伤者过百,武显扬等二十余人离开祁连山。天风随即任命独孤法言为监院,超度死者医治伤者,重整科仪封山修真。那些道心不坚者,受不得清规戒律,陆续离寺,半年后,盛极一时的阿波大寺只剩下四十几人,墙倒殿损,满目零落破败。
许逊在藏经阁放火,虽经奋力扑救,阿波大寺一多半典藏还是被毁坏,这些典藏中,不仅有佛道经论,更有中土和西域山川地势、人民物产的记述,一半由修行之人从各地携来,一半由阿波大寺历代高僧高道著述,弥足珍贵。贾明德性喜读书,过目不忘,又精通胡语、梵文,凭着自己的记忆复原了数本重要经典,怎奈他本有心疾,每年总要发作两三次,每一发作都痛得死去活来,火并那天又中了许逊一掌,无法自愈,达僧寿和天风损耗自身功力,冒险施救,不仅治愈了他的外伤,连心疾也一并去除,自此贾明德日益康健,功力大进,日述万言,周君内的重要著述被他恢复一大半。
封山之后,朝阳宫不再招收门人弟子,香客们也被阻在山谷之外,阿波大寺里没有那么多人,也就不需要知客、账房、库头等,除了法言作为监院,协调寺内大小事务,范虚做典造,负责修缮寺里的建筑,吉文操做高功,旱晚课领经,其它执事全部取消,寺里一众人等的伙食,交给了秦有太、史蜀西和阿多让三人,就是虬髯客见到的老秦、史胡子和老阿。
老秦本是高昌一支商旅买来的厨役,烧得一手好素菜,商队领队经常让他给沿途的国王和头人献菜,以讨好他们,周君内晚年曾游历西域,路过高昌,吃了老秦的素斋,赞不绝口,高昌王就把他买了下来,随后送到了阿波大寺,一个月后周君内就给足盘缠,让他下山回家,老秦自幼丧失父母,为人奴役,受尽了欺凌,来到阿波大寺后,周君内对待他如亲人,他坚持不走,硬是留在寺中给众人烧了十多年的菜。史蜀西自称原籍西域史国,自幼随家人居住在康国,父亲是个大商人,他被嫂子诱惑,二人私通生育一子,哥哥发现后动了武,他失手杀死哥哥和侄子,被举国追缉,三年前逃到寺里避难。阿多让是一名突厥香客的奴隶,香客上山后暴死寺中,他因此留在了山上帮杂,两年前上山时一句汉话也不会说,现在已能听懂日常用语。
封寺之前,天风特意找来老秦三人,动员他们下山。老秦闷声不响,不点头也不摇头,周君内每次让他下山时,他都是这副表情。史胡子会突厥话,把天风的意思译给老阿,老阿听后扑倒在地,嚎淘大哭,嘴里不住地唔囔,史胡子弯腰听了半天,摇摇头说不知道他讲些什么,只听到他说死也不走。老阿不懂汉话,更别说汉字胡书,修真练气无从谈起,天风无奈,就还让他跟着老秦帮厨。史蜀西不等天风问他,主动说要给老秦打下手,有空时也可帮安仲期、贾明德等道长誊抄胡文经论,山下有无数人在追杀他,无论如何他是不敢回去的。
老秦过去料理二百多人的饮食,现在只需供给四十余人吃喝,厨事轻松许多,虽然他不在道籍,不用做早晚功课,但每天总是起得很早,帮道长们做些杂务。安仲期在天王殿前建造了一个露台,用一根石柱顶个白玉盘子承接露水,老秦每天清晨早早过来收集露水装瓮,供安仲期炼制丹药,阿波大寺位于山谷之中,背靠雪山,东有大湖,水汽很重,清晨总能收得半桶清露。这天老秦提了木桶来到露台前,此时天还昏暗,模糊中看到露台上有个黑乎乎的物件,他顺手操起根木棍护在胸前,逼近后看清是一个近三尺的细长包裹横放在白玉盘上,玉盘的塞子被人拨下,清露流了一地。老秦放下木棍,颤抖着掀开包裹一角,赫然露出一个孩子的头,老秦惊得大叫起来,听到老秦的尖叫,几个早起的道士跑了过来,点着火把,看清是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躺在玉盘上,老秦用手探了探孩子的鼻子,有轻微的呼吸,看来是睡着了,又摸了摸孩子的头,额头还是暖暖的。此时人声喧哗,那孩子依然不睁眼睛,当值道人吉文操走了过来,他抱起孩子,左手伸进包裹,细细地探摸孩子的全身,孩子全身温热,被点了睡穴,是以昏睡不醒。
一年前朝阳宫封山,入寺的唯一道路被阻断,一般人等根本无法越过断桥,这样一个孩子突然出现在寺里,透着十足怪异。吉文操为人审慎,看了看四周并无异状,也不解穴,抱着孩子来找天风。天风正在静室打坐,见到孩子也是暗暗吃惊,立刻让人把师叔达僧寿和监院独孤法言请来。
四人把孩子放置在法案上,慢慢解开外面的黑色风氅,露出里层的红色小披风,披风里面裹着一个穿着素衣的孩子,约摸两岁左右,达僧寿和天风各把一脉,以内力侦听孩子的身体,发觉除了睡穴被轻轻凝住,四肢和脏器无任何阻碍。天风试着运一丝内力冲击睡穴,穴道应力而解,但孩子依然不醒,显然点穴的手法非同寻常。达僧寿摸了摸孩子的肚腹,点点头,道:“是纯阳内力。”天风也伸手摸了摸,此时孩子仅着夏衣,在阴冷的静室中已经暴露一刻,但四肢依然温热,显然有人给他注入了护身内力,不仅抵御风寒,更护着孩子心智,让他在穴道解开后慢慢醒来,免得受了惊吓。天风思忖点穴之人手法精熟,内力还较自己为高,看来一个顶尖高手昨夜潜入阿波大寺,莫名其妙地留下了这个孩子。
天风吩咐吉文操停下早课,把几个主事的师弟找来,片刻之后,范虚、陆变化、安仲期等人来到,见了孩子都是一惊。潜入之人功夫太高,轻易就能取人性命,天风让师弟们两人一组,执兵器仔细搜查四周。一个时辰之后,众人回来报告,寺内寺外并无他人,也没发觉侵入的痕迹。天风皱眉思索一会,请师叔达僧寿去法堂与正殿再看一遍,达僧寿眼力高于寺里所有人,他在法堂里外转了三圈,终于发现窗户上方的墙壁上有些微划痕,天风细细观察,判定昨夜他和达僧寿运功为贾明德疗伤时,有个绝顶高手附在墙面上向里窥视,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运功疗伤对医者和伤者来说都是最为虚弱的时候,此时内力全部激发于表面,稍受外力侵扰即易走火入魔,全身瘫痪,来人如果在那时偷袭,只师叔达僧寿可自保,他与贾明德必受重伤。独孤法言和吉文操更是汗颜,昨夜他们两个守在屋外护法,敌人就贴在他们眼前的墙壁上,竟然没被发现,幸好那人没出手,如果掌教与贾明德有些微差池,他们将后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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