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算个什么东西(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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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慈善寺一间不起眼的厢房中,新科状元徐元文和同榜探花叶方霭各自捧着手暖围炉而坐。二人皆是昆山人,说的家乡的吴音,听着颇是悦耳。

叶方霭是昨天傍晚和徐元文一同随圣驾来西山的,这会皇帝正在玉林通绣大和尚那听佛释经,他二人便在此侯召。闲来无事,又是新科状元公和探花郎,且还是同乡,这说着自然而然说到了家乡。

“朝廷在西南用兵颇费钱粮,广东、两湖又遭兵灾,廷议要在江南多行催收,以解国库支用不足。不知状元公对此有何看法?”

叶方霭忽的说到前日才下发的圣旨,旨意上要江南各地对士绅大户征收较前明还要为重的钱粮赋税,以支撑西南战事和京师八旗给用,称催科。叶方霭和徐元文都是昆山大户人家子弟,催科旨意一到,可想他两家定然要被勒催钱粮,事关自家利益,自然关切。

徐元文笑着摇了摇头:“唤我姓名便可,称什么状元公,难道你还要我一口一个探花郎叫你么?”

闻言,叶方霭也笑了起来,称呼随之便改了,“那请问徐兄对朝廷催科江南有何看法?”

“要说看法,确是有些。”徐元文道。

“愿闻其详。”叶方霭作俯首恭听状。

徐元文示意对方不必如此,微一思虑道:“叶兄可知《五人墓碑记》?”

“《五人墓碑记》?西铭公所作那篇?”

叶方霭愣了下,不明白徐元文怎的忽说起这复社创始人张浦作做文章来。身为江南士人,叶方霭自然知道西铭公那篇鼎鼎有名的《五人墓碑记》,文中所述之事也是大致清楚过程。

天启六年,京师派来锦衣卫在苏州巡抚衙门宣读逮捕东林党人周顺昌的诏书,在场的有巡抚毛一鹭、巡按御史徐吉和北京来的缇骑张应龙、文之炳等人。突然,衙门口聚集大量百姓,紧接着诸生文震亨、杨廷枢、王节、刘羽翰等人要求拜见江苏巡抚毛一鹭及巡按御史徐吉,说是要替百姓请愿请求释放周顺昌。

抓捕周顺昌的行动是京师来的锦衣卫奉皇帝诏书进行的,是圣命,苏州官员无人敢违抗圣旨释放周顺昌,因此,诸生的要求遭到拒绝。在争论中,办差的锦衣卫指责诸生聚集百姓前来是要阻挠办案,诸生及百姓则大骂锦衣卫假传圣旨乱抓人。于是双方发生冲突,紧接着就大打出手,场面顿时失去控制,民变暴发。京师来的两名锦衣卫被打死,多人受伤。

巡抚毛一鹭和巡按御史徐吉站在朝廷一方,在事件中也受到了冲击,毛一鹭躲到厕所里才得以幸免。知府寇慎和县令陈文瑞则站在诸生一方,没有受到冲击。事件发生后,皇帝震怒,苏州遂有五名义士被官府捉拿问斩。后创办复社的娄东二张之一西铭公张溥亲自为五人作碑记,一时广为传诵。

当然,此事也可理解为天启年间宦官魏忠贤专权,网罗遍天下,以残暴手段镇压东林党人。天启六年,魏忠贤派人到苏州逮捕曾任吏部主事、文选员外郎的周顺昌,结果激起苏州市民的义愤,爆发了反抗宦官统治的斗争。在此次斗争中,有五位义士被阉党杀害,事后复社领袖、东林党人张溥亲自为五人做墓碑记。

事情很清楚,叶方霭却不明白这件事和江南催科有什么关系。

徐元文问他道:“那五人为何而死?”

叶方霭道:“百姓激于义愤反抗阉党迫害忠良而矣。”

闻言,徐元文却摇了摇头,道:“当初,我也是这么认为,可后来舅父却对我说,此事另有文章。我不解,便问舅父到底有什么文章,经他说后却是如梦方醒,原来这事真的有不足为人道之处。”

叶方霭是越听越糊涂,百姓激于阉党迫害忠良而愤起抗争,此事江南士绅人人传诵,怎的徐元文的舅舅顾炎武说这事还有不足为人道之处?

“首先,魏忠贤为何要抓周顺昌?”

“魏阉行事,要何理由,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而矣。”

“要这么说也对,问题是魏忠贤抓周顺昌,并不是抓苏州百姓,更不是抓那五义士,这些人为什么要和诸生一起反抗呢?而且,抓人的是天启皇帝下的圣旨,来的又是缇骑锦衣卫,这和百姓有什么关系?百姓难道真是激于义愤,自动聚集到衙门要和官府抗争不成?”

“徐兄的意思是?”

“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我舅父的意思。我舅父对我说,百姓并非激于义愤,因为这件事和百姓的利益根本没有关系,他们不可能为一个不相识的官员和官府对抗的。而能聚集这么多人,激起如此大的民变,这背后乃是有人组织,有人指使,不然,百姓吃饱撑的冒着杀头的危险和官府抗争?”

听后,叶方霭愣在那里,细细琢磨徐元文所说,渐渐也是品出点不对来。是啊,若不是有人指使鼓动,百姓怎的就能聚集起那么多人,又怎的知道官府里来了缇骑要抓周顺昌呢。

“我先前听了也觉不可思议,后将西铭公的文章反复再读,这才发现西铭公早在文中将事实道明了。叶兄可记得文中有吾社之行为士先者,为之声义,敛赀财以送其行,哭声震动天地这句?”

“是有这么句话。”

“吾社是什么?便是复社前身应社也!“行为士先者”,说的是应社骨干杨廷枢和文震亨等人充当这次行动的骨干,杨廷枢是应社元老,地位仅次于张溥和张采,文震亨和他的哥哥文震孟都是一时俊杰,也是复社的中坚,文氏兄弟的曾祖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征明,文家在苏州极有势力。另外上书要求厚葬五人,以旌其所为的是东林党人;请于当道,要求厚葬五人的是太仆寺卿吴因之,翰林修编文震孟和姚希孟。文震孟和姚希孟都是东林党人和复社成员,也都是朝廷大员,两人还担任过崇祯皇帝的日讲老师,姚希孟是文震孟的外甥,这些,你恐怕不知道吧。”

“小弟还真不清楚这些人的关系。”

叶方霭苦笑一声,虽都是昆山人,家境也属大户,但对于前明朝堂那些大人物的关系,他还真及不上徐元文。心中暗叹一声,毕竟是大儒顾炎武的外渗,果真是家学渊博。

徐元文没想到叶方霭在那自愧不如自己见闻广,只在那道:“山墉街五人墓碑都是哪些人出钱修建的?那墓碑上都刻的清楚,吴因之、文震孟、姚希孟、钱谦益、瞿式耜等人绝大多数是东林党人或亲东林的人士,另外为五人撰文的是应社和复社的创始人张溥。所以这件事从头到尾不过是东林党人利用百姓对抗魏忠贤而矣。这件事其实叶兄应该能够猜到来龙去脉,说白了,被抓的周顺昌是东林党骨干,而策划营救和指使百姓冲击官府的都是东林党人,他们的目的便是通过制造****,吓阻朝廷抓捕东林党人。正如张溥在文中所说:“卒以吾郡之发愤一击,不敢复有株治;大阉亦逡巡畏义,非常之谋难于猝发。”

说到这里,徐元文忽的冷笑一声,“那五个主动受死的所谓义士中,周文元其实是周顺昌的轿夫,另外四人或为牙伶,或为伙计,或为贩夫,都是些身份卑微之人,这等人的命可不值钱,朝廷问罪,东林党人自己怕死,便花钱买这五人顶罪,事后再好生宣传,倒是个好打算。”

叶方霭叹口气,道:“也许,事情真如徐兄所说,可归根结底,徐兄与我说的这件事和催科又有什么关系?一个前朝事,一个今朝事,似乎风马牛不相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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