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开始(1 / 2)
东方的天空渐渐白了起来,雨早就停了,刚刚入秋,清晨的温度有些低,墙角里不知名野花正在挣扎着在枯黄干萎之前将自己的种子洒在风中,用不了多久一个崭新的生命就会诞生,没准这个新的生命还会具备一些它的父母并不具备的新能力,有可能它更加能够抵抗寒风,也有可能它更加能够抵御干旱,还有可能它可以变得更加强壮风吹不折脚踏不断,生命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轮一轮的循环着,生长着,进化着,直到世界末日来临的那天为止。
丁忧再次醒来的时候,晨曦的阳光顺着小巷的缝隙钻了进来,化为一条细小的光带印在了他的脸上。
浑身上下酸痛异常,每根毛孔里都透出酸涩的痛楚,丁忧不由得轻轻哼了一声。
感受着身上湿答答的黏意,丁忧放弃了想要坐起来的念头,确切的说是他现在根本坐不起来,身上所有的器官都在,丁忧能够感觉到这些老朋友上面传来的酸痛,但是他无法控制它们,就像母亲的离去、公司的解雇、女朋友和最好朋友的背叛一般丁忧根本就无能为力。
静静地躺在泥水里,不知为什么此时他的感官出奇的清晰,远处树上的小鸟在梳理着被雨水浇湿的羽毛,另一条街上嘶拉嘶拉油条下锅的声音,屋檐上猫儿走过瓦面传来的轻轻细响,就连不远处垃圾堆上嗡嗡乱转的苍蝇振翅声都是这般的清晰,这一切不用看丁忧就知道,甚至一幅幅的图画都直接映入到了他的脑海里,这般清晰,比亲眼所见都更让人感到震撼。如果说以前的世界是低分辨率单声道的录像,那么现在就是1080p高清晰立体声,不,起码是杜比8.1声道的那种震撼感觉。
不过丁忧无心于这个世界,再美好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也对突然而来了敏感知觉没什么感觉,他那双眼睛空洞无神的盯着头顶上的那一方纯净天空,没有云,什么都没有,纯净的就像是蔚蓝的海洋一般,周围的人都抛弃他了,世界已经抛弃他了,即便这个世界再美好又有什么值得留恋?丁忧想到了死。“我昨天晚上不是被什么咬了么?对了,似乎还被一根尖刺穿透了心脏,为什么我没死?昨晚只是一个梦么?”
悲哀如泉水般涌了上来,瞬间将丁忧淹没。他想永远不理会世间的一切,就这样死去,但一个声音穿透悲哀的密闭淡淡的浮现在丁忧的脑海,“至少应该将母亲的骨灰先安顿好。”
“对,妈妈的尸体还在家里没有火化,我要是死了妈妈怎么办?不能让母亲就这样被扔在家里。”
丁忧缓缓的坐起,刚才的酸痛感丝毫没有降低,本来连动都不能动,但是丁忧却就是这样坐了起来,撑着他的就是这样一个愿望。
眼神依旧空洞,丁忧缓缓行走于街巷中,跌跌撞撞的有如刚吸完毒的隐君子一般,配着他此时惨白的脸,不会有人怀疑他刚刚吸了多少毒品。
丁忧的父亲三年前死于肺癌,没想到三年后丁忧的母亲也得了同样的病,父亲的那场大病不光掏空了家里的全部积蓄还背负了几万块的债务。三年间母子两人相依为命,卖房卖血好不容易才在十几天前还清了债务,两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庆祝,母亲那原本健康的身体却突然像山一般倒塌了。
检查,癌症!
母亲根本就没有看病的念头,选了昨天的日子直接踩在凳子上,用晾衣服的破旧绳子将自己挂在了原本并不结实的屋顶木梁上。就这样简单,丁忧没了亲人,世界上最爱他的那个人没有留下一句话,就那样干脆的走了。
丁忧知道崇信上帝的母亲是怕自己的病拖累这个家,拖累他才选择了这样一条漆黑的道路。但是丁忧依旧无法原谅母亲,他觉得母亲抛弃了他,用一根绳子就永远抛弃了他割裂了彼此之间的母子关系,既然是母子为什么不能一起来承担呢?
远处母亲和他相依为命的那个破烂的简易木质平房缓缓出现在眼前。
木板墙上突然之间多出来的鲜红刺眼的大大拆字狠狠地刺痛了丁忧的眼睛,丁忧突然感到很滑稽,很想笑,这世界太可笑了,昨天早上自己的母亲离去了,他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办完了死亡证明后突然间发现母亲用辛苦一辈子留下来的一千五百块钱连买个骨灰盒都不够,紧接着他的工作没了,然后发现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和自己的女朋友住在了一起,现在可好,连唯一属于自己的这间二十多平方的小屋也要被人拆掉了,这太他妈的好笑了,丁忧止不住的哈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在这清冷的早晨显得格外的叫人心酸。
笑声中丁忧一把扯开围在家门口上的警戒线,那应该是昨天母亲上吊后警察来拉上的。
面对着那扇熟悉的斑驳到有些破烂的木门,丁忧沉静下来,轻轻地抚摸着木门,就像是在抚摸着昨天之前的美好生活,轻轻地木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一股熟悉的霉味从门里散发出来,这种木质简易房下完雨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有这种味道,对于丁忧来说这种味道代表着温暖,代表着一切的美好。
母亲的身上盖着一片雪白的白布,从头到脚,干净的不成体统,就像是母亲走后所留下的一般,丁忧将木门关上,雨后新鲜的空气被隔绝在了外面,屋中是母亲的味道。
丁忧缓缓坐在母亲的身旁,他没有勇气去揭开盖在母亲头上的那方白布,他还是有些不敢面对这一切,不敢。
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世界中似乎就只剩下这间小屋了,麻木的孩子和他沉睡着的母亲。
泪水悄无声息的滴落……
嘀——嘀——嘀——!一声声不耐烦的按笛声突然将丁忧从安静的世界中生生扭拽出来,丁忧感到自己的情绪被撕裂了一般,上面露出来的都是血淋淋的鲜活肌肉。
咚咚咚!不耐烦的粗暴敲门声响起。
“是不是你家定的丧车?”
丁忧麻木中恍然,昨天自己定了丧车的。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了,出现在那个大胡子司机面前的是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人色的脸,这张脸上是一双直勾勾的空洞眼睛,司机甚至能够感受到那张脸上传过来的冰冷寒意,司机被吓了一跳唰的退后几步,从心底下认定开门的是那具应该今天运走的尸体。
待看清楚丁忧确实是一个活人的时候,整顿了下心情司机不耐烦的问道:“是不是你家死人了?这么久才开门?”这样脸色的死者家属他也是见到过几个的,毕竟家中死了人亲属一般人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除非是留下一大笔财产的老头子死了。
丁忧木然的将大门完全打开,司机哼哼了句:“快点,我这还得接十几个呢。”说完挡在车前却并不走开,许久后见丁忧无动于衷,司机皱眉闷声闷气的说道:“小伙儿,怎么也得给弄盒汉唐烟抽吧!”
丁忧眼睛依旧空洞,司机知道自己是对牛弹琴了。嘴中不干不净的骂了一句就上了灵车,咚的将车门关上,不耐烦的吼道:“赶紧!赶紧!”
丁忧返身回屋,轻轻地抱起母亲冰冷的身体,母亲单薄的身子似乎变得很轻很轻,轻的没有一丝重量,雪白的单子掩埋着一个充满慈爱的生命。
丁忧小心翼翼的将母亲的尸体抬入灵车,安稳的放入车上的灵柩里,然后又回到屋中将木柜上锈迹斑斑的麦乳精铁皮盒子打开,将里面放的杂七杂八一股脑的倒了出来,抱着铁盒子丁忧上了灵车。
突突两声,灵车启动了,在这一刻世界上只剩下了一条道路,这条道路笔直的通往火葬场。
前面司机不停的在叨咕着,满嘴都是污言秽语,每一声都传进了丁忧的耳朵里,虽然司机和车后面的灵室是完全分开的,中间有着一层厚厚的钢板,但是那一声声的咒骂依旧清晰,丁忧麻木的不为所动。
车猛地一颠,灵柩里的母亲险些被颠了出来,丁忧赶紧将母亲的尸体稳稳按住,丁忧听到了那司机的呲呲窃笑声,这是司机在对没有红包可拿所进行的一种报复。
那个司机对着窗外吐了口浓痰,握着方向盘一脸坏笑的叨咕着:“活着是穷鬼死了更是穷鬼,一辈子不,生生世世都是穷鬼,就这样的命了,哈哈,看我不颠死你,不,颠散架了你叫你在阴间做个散架鬼……”司机看到前面地面上又有一个大沟,猛地加速,心情随着车速表的转动而飙升到快乐的顶点……
咚!一声巨大的金属嘶鸣声在司机耳边骤然响起,震得司机半边脑袋都是一酥,吓得他下意识的死死踩在刹车上,整个车在地上漂移一周后才横在了马路上停了下来,好在这条路上没什么车,没有出什么事故。
司机后脑勺麻麻的,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凉津津的似乎被什么东西顶着了,司机感受着耳边的凉意,喉结上下滚动中强咽了口吐沫,一双眼睛缓缓的朝自己左边的耳朵看去,耳朵旁边多出来了一样东西,这东西凉凉的正好贴在耳扩上,一泡尿瞬间淋湿了他的裤裆,就见他身后用来区分驾驶室和灵室的钢板扭曲着向前凸出了拳头大小的好长一截,足足有十几厘米长,突出的前头正是个拳头的形状,而碰到他耳朵的那个凉津津的东西正是这个突出的拳头。
什么力量能够将接近一厘米厚的钢板砸成这个样子?
“诈、诈诈、诈……”司机上牙打着下牙,诈尸的尸字含在嘴里怎么也吐不出来,按说干他们这一行的本就容易碰到邪门的事情,不过他是几十年的老司机,邪门事儿还真就没碰到过,时间长了也就不拿尸体当作一回事,没想到今天开了洋荤碰到了硬茬子。此刻他两条腿之间热滚滚的一片,狭窄的驾驶室里面骚味蒸腾,他的两条腿就像是被铸在了椅子上动也动不了分毫。
“开车!”灵室里传来了这样两个字。清晰,冰冷,不容置疑!
司机混身上下唰啦暴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丝毫不敢违抗,下意识的将手放在了方向盘上,可是脚软得根本就踩不动油门,最后用另一只踩刹车的脚踩在踩油门的脚上使劲一跺面包车嗖的一下的窜了出去才算是开动起来。
冷汗顺着司机的脑门像黄果树的瀑布般滚滚流淌着,司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车究竟是怎样驶进火葬场的,他的脑中全是顶着耳朵的那块呈拳头型的变形钢板,他觉得耳朵上传来的阵阵凉意已经将他的半边身子冻僵了,不,似乎连意识都冻僵了。
随着灵车的刹车声响,丁忧胳膊里夹着那个麦乳精铁盒抱着母亲缓缓走下。
直到丁忧缓缓走进殡仪馆,那个司机的瞳孔还是收缩的,许久后司机才缓过一口气,活了过来,突然感觉到自己的两边耳朵有点热,下意识的伸手一摸竟然全是鲜血,司机被唬了一大跳,连忙往倒车镜里看去,倒车镜中他的耳朵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涌出鲜血来,已经将他的两边肩膀染得一片殷红。谁也说不清楚是被刚才的那声大响给震的,还是其他原因造成的,那司机脑袋晃了晃眼睛一翻就被吓晕了过去。
灵堂里的劣质大喇叭吱吱哇哇的唱着哀乐,里面哭哭啼啼的到处都是哀声,这种声音永远都是火葬场的主旋律。这声音勾起了丁忧昨天来到这里时的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昨天的丁忧也是这样有些木然的从灵堂门口走过……
那时丁忧看着不远处的火葬办理处,不由自主的摸了摸从家里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一千五百块钱。这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财产了。
“火化啊?”冰冷的声音从办理处窗口的那个小洞里传出来。
透过蒙了一层薄薄灰尘的玻璃窗丁忧看得到里面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肥胖女人。入秋了天气并不怎么热,但是她满脸都是油汗,就像是尸体被燃烧出来的油脂糊了满脸一般。
“多少钱。”
里面的那个胖女人看了看丁忧不耐烦的扇了扇干吧儿的蒲扇道:“运尸费,停尸费,火化费九百八十块。”
“啊?这么贵?”丁忧皱眉问道,捏着兜里钱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贵?嫌贵就不要火化呗。”那个胖女人的脸扭曲着、嘲讽着。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个胖女人传染了,丁忧觉得脑门上也有同样的油脂渗了出来,擦了擦,丁忧陪着笑怯怯的问道:“大姐,您看有没有便宜一点的?”
那胖女人唰的一下转过身留了个后脑勺给丁忧,竟然不再搭理他了。
“好好,大姐我交钱。”丁忧脸上依旧笑着心中用最恶毒的言语问候这个胖女人的女性亲属,不光是直系的。
那胖女人好半天才慢腾腾的转过身抓起桌子上雪白的毛巾边擦汗边撇着嘴顺着小窗户扔出一张表格来:“填!”冷冰冰的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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