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但做到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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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转入后殿,看见高力士歪在那里,头上裹的白纱正往外渗血。他皱紧了眉,坐在这位从小长大的玩伴身边,摸了摸他的手。还不算太冷。

姑母一定是疯了,他默念道。她疯了,只身闯入东宫,只为说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这是在做什么?在激他么?这个政坛老手,老谋深算的女人,又在打什么主意、挖什么坑?她要怎么对付自己?想着想着,回忆起那块镇纸,不由得有些后怕。

事态有些严重。再怎么说,姑母也是元老人物,是皇族的代表与领袖。神龙、唐隆两次政变挽救大唐于危亡之中,功不可没。这次姚宋上书,不仅要赶她走,还牵扯进兄长李成器和堂兄李守礼。成器乃嫡长,不必多说,那李守礼是章怀太子贤长子。按法统说,少帝被废重福被杀以后,他才是最有继承权的。对太平来说,哪个侄子不是侄子。万一李守礼一抽风,要和她联手,也极不好对付。

惹上兄弟们,犯了众怒,父亲对他的猜忌必然放大,太子之位便不稳。现在不是讲道义的时候,面对一切可能的怪罪,他得采取死不承认的策略。三两步回到书案前,李隆基提笔便写:

我最最亲爱而尊敬的父亲啊,您看看我三郎,仁明孝友,对您十分尊敬,绝不敢有半分越界的行为。无奈姚崇和宋璟这两个奸臣,挑拨离间,用及其卑鄙的手段,故意破坏我和尊敬的姑姑以及友爱的哥哥之间的良好关系,实在是罪大恶极、罪愆滔天、罪无可赦!请您一定要对他们处以极刑!

上表夹在一堆奏折中送进大殿,摆在皇帝眼前,而后李旦将它丢给了太平。她读着读着便笑了。三郎是个聪明孩子,婉儿没看错,自己也没看错。姑姑是他的长辈,大庭广众下正面交锋,会背上不孝骂名。若不拿捏好分寸,父亲就会起疑,怀疑他有不孝不臣之心。对,就这么一个人,如此谩骂追随他的大臣,过河拆桥、背信弃义,姚宋还对他忠诚不二。就因为他聪明么?或者,因为他就是未来。因为未来是无可抗拒的。

“太平,三郎知错了。他已退避让步,你别揪着不放啦。”

可笑,究竟是谁不放过谁呢。抑或是谁,最不想叫她放过李隆基。

她放下黄纸,仰头道:“姚宋乃治世良才,万万杀不得的。不要动他们,我走便是。”

让我离开吧,阿兄。就像他们说的,去洛阳,去那个只有美好回忆的地方。长安,长安啊。这里的一切,都能挑拨我最脆弱的神经。温泉宫,南山马场,东壁图书府,在长安,我哪里都不能去。一切会让我想起,我是怎样把婉儿逼入绝境,一步又一步。

“不,不。月儿,你不能去那里。你是我惟一的妹妹,我们这一辈,只有你最贴我的心。我不会让你离开。你忘了吗,小时候我们是怎样……”

“不是我忘了,阿兄,是你忘了。”她的笑容有些凄凉。虚与委蛇,放在数年前,她绝不相信哥哥会这样对自己。那把龙椅究竟有什么魔力,让无数英雄为之倾倒,为之摧眉折腰,为之六亲不认。她所知道的是,锦绣江山,即便某日真在自己掌中,也无人陪她欣赏了。要这滔天的权势,又有何用。

“我不想和他再斗下去了。”她说。

说到底,三郎是你的儿子,我又不能真的置他于死地。功成身退,别再卷入政坛,也是婉儿的意思。阿兄,我做不了母亲那样的人,我就是下不了手,你知道么,你懂么?我下不了手。

“他杀了婉儿啊,他——可我……”说到这里,鼻子又不争气地酸了,“我本可以和婉儿一起走的,我本可以……”

阿兄,我还想她,我好想她啊。我真的,好想她啊。

她哭了,抽抽搭搭的,肩头耸动着。

“其实和你一样,婉儿这一走,我也有些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李旦轻拍她的额头,拥住不安的妹妹,“我知道,你对三郎一定有怨言。”

“何止是怨言。”

我想杀了他,用他的头颅去祭奠婉儿的坟茔。可他是你的儿子啊,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崇简可以恨我,可以不管我,甚至可以落井下石。我也可以恨他,却不能不管他。他出了什么事,做父母的,还是得挡在前边。我想皇兄也是一样吧。儿子是亲儿子,妹妹可以用来制衡,却不能代替他。

李旦叹了口气,那气息在太平头顶悬浮着,然后缓缓消散。

“月儿,我也没想到是这个局面。”

“你想不到,但你做到了。阿兄。”

这次李旦没有辩白。指责,甚至于谩骂,都该他一肩担负起来。作为皇帝,他或许比哥哥优秀,但作为兄长,他没一点比得上李显。所做的,唯有在此时安慰她,静听那近于自言自语的呢喃……

婉儿说,她要教我什么是天下。什么是天下呢,皇兄,你不会以为神龙那场政变,母亲真的在深宫中,沉溺于二张的温柔乡,对外边的动作一概不知吧。你不会以为唐隆血洗时,婉儿真的有底气,觉得自己能全身而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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