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陛下(2 / 2)
景龙元年六月一日,李显下令:停安乐公主府。[r2]
武延秀和宗楚客一合计,都慌乱起来。不仅韦皇后叫他们避一避,现在皇帝也对安乐失望透顶。这是都不愿意带着他们玩了,现在不奋起,往后便永无出头之日。安乐是公主,自然没什么顾虑。他们是武家势力,可不是用完就丢嘛。
武延秀记着那“黑衣神孙披天裳”,仍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武周的救世主。帝后抛弃了武家,他就要自己挣回来。如今只等一场动乱,上下其手。这点他不是没想过,杨钧、马秦客,一个做饭一个制药,都是可以运用的党羽。问题只在于,所有皇帝入口的东西,一定要宫人先试毒。非得这么做,风险太大了,说不定赔了夫人又折兵。
宗楚客努努嘴:“这不,皇帝最爱的小女儿在这呢么?”
对啊。武延秀跪在公主脚边,砰砰磕了几个头,声泪俱下说了番话。大约是你母亲抛弃我们,父亲也抛弃我们,这日子没法过了。皇太女事件上,皇帝屡屡让你碰钉子,还一路起复死谏的上官婉儿,弄得大家都不愉快。这明显是对你有意见了,小时候让你受了那么多苦,现在还这样对你……
他胡言乱语说了一通,最后落到点上:请公主亲自给皇帝献食,最好让他都吃干净喽。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安乐皱起眉头,琢磨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们要谋害皇帝?”
武延秀没想到她这么直白,一下子捅破,脸色也难堪起来,支支吾吾说不上话。小心翼翼看去,却见安乐眼睛亮了起来。
“杀呀,杀呀!”她大笑起来,“天下要乱了,多好啊。”
武延秀呆呆看着她美艳的脸,一时间,竟有些魂不守舍。
安乐笑靥如花地出现在父亲面前时,双手竟然没有丝毫颤抖。她先自我反省了一通,什么往日过于骄纵,给父亲添麻烦了,以后一定再也不这般任性。随后滚在李显怀中,想往常那样撒着娇,要父亲原谅她。那可爱模样,钢铁做的心也要软的。
最后,她命宫人呈上食盒。
“这是女儿亲手做的,特意为给阿耶赔罪。吃一块吧。”
李显点头,宦官照惯例拦下,要先尝一尝。
“诶——儿亲自做的食物,岂是他能随便吃的。阿耶若信不过呢——”公主拈起一块糕饼,兀自咬了口面皮。李显见状,忙拦下道:“不必,不必。这些下人也真是,没一点眼力。”
安乐甜甜地笑起来,把咬了一口,胖月亮似的的糕饼,塞进父亲口中。
“阿耶,好吃么?”
“好,好。”李显嘴里还呜咽着,为表诚意,赶紧又拿一块。
安乐搂住了父亲的脖颈,垂下眼,在他耳边念起了过去。一家人在房州的时候,就几间院子,门口还有两个卫兵。她小时候,总是盯着卫兵的衣甲看,满是好奇。那人就把她抱起来,和她说笑话。镇子里的小孩,疯跑来去的,她跟在那些人屁股后边,根本不晓得自己是什么“皇室”。那时候,哥哥重润还活着,两个姐姐也都在。他们对她多好啊,哥哥看她爬到树上,急的自己也要上树救她下来,衣裳都划破了。
那样的日子……那样的日子……
她说了许久,李显也听了许久。已到中年的男人,边听着,扭过脸去,泪流满面。他装作那样是为了方便吃饼,把苦涩的泪水一起咽下去。直到一整个食盒空了,李裹儿还在不停地说。她说她想那间院子里的老树了,有两个人那么粗,和姐姐捉迷藏,自己总是躲到后边。她想姐姐仙蕙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呢。
好想见她一面啊。
李显终于有些不适了,腹中隐痛,随之干呕起来。他摆手让女儿先退下,可裹儿还是搂着她的脖颈不放手。
“裹儿,我——”
安乐抬起头,凉薄地看着父亲,慢慢松开了手。
“帮阿耶……去叫御医……”
她从父亲身上跳下来,慢慢悠悠走向门口,转身,最后看了他一眼。
“你——你……”李显指着她,手臂不住地颤抖。
“是我。”
这样死去,你不感到幸福么?如果你知道,我会怎样死去的话。
永别了,陛下。[r3]
[r1]这边浅显的做一个对应:安金藏对应燕钦融、郎笈,皇嗣家仆对应修文馆门生等。也就是太平真的学着李旦的方法,想要让婉重拾信心。而婉看到的却是——她深陷朝堂走不出去了。
[r2]这是《通典》记载的,其实是李显停了所有公主府:停公主府,依旧邑司。但由于当时安乐公主府权势最大,很容易被认为是针对她的。
[r3]关于中宗之死,一向是个千古迷题,众说纷纭。总的来说有“韦后安乐毒死说”、“遗传病暴毙说”和“太平相王下手说”三种。我这里采用的是《唐中宗之死新论_欧佳》和《唐中宗之死与皇权之争_黄成运》两篇的说法。这两篇论文论证翔实,逻辑清晰,建议有兴趣的朋友们阅读。
关于为何李显大概率是非正常死亡,我补充两点:
1. 不论是高祖、太宗、高宗,因为遗传性风疾而死,死前都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重病期,而中宗是“暴毙”,因为皇帝重病史书一定会记载,但是没有。怎么,这个遗传病遗传到这里忽然变样了?
2. 李显刚刚死亡两天,韦皇后迫不及待地将年号从“景龙”改为“唐隆”。一般情况下,修改年号要等到新帝登基才进行。如果先帝刚死,尸骨未寒,这边就有人忙着改年号,就只能说明改年号的人心里有鬼。
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同情起韦皇后。她的能力虽然比阿武差得多,但总体来说还是很可以的。至少我觉得不比李三弱多少。中宗流放时,她的那些话多么开明霸气。当权时,头脑也比较清晰,很努力在向武皇靠拢。只是的确,第一个人是天才,第二个,就只能是蠢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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