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好她(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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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是正月初七,送别金城公主的仪式仍未结束。王公以下诸臣,饰以彩缕,又观打毬。那位年仅十一岁的小公主,静静坐在那里,不怕,亦无瑟缩。婉儿不由得想起,十一岁的太平,也是这般模样。坐在身前,波澜不惊地说着:“李唐皇室,不能只收着百姓的赋税,遇到事情就往后退缩,那算什么本事。这是我该去的。”

那天,我好像吻了她吧。

婉儿向瑟缩在一边的相王李旦走过去。李旦有些惊异,转而还是搭上话,闲聊几句,婉儿冷不丁说了一句:“保护好她。”

“什么?”

婉儿重复了一遍,声音还是很沉稳:“我不在了,麻烦你保护好她。”

她最喜欢你这个哥哥,拜托了,一定要保护好她。

李旦有些奇怪,皱眉笑了:“昭容,你这是怎么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碎碎念叨:想击败韦后安乐一党,必然要付出血的代价。陛下夹在两方之间,优柔寡断,举棋不定,却不做一件实事来解决问题。韦后势大,任用奸臣、残害忠良,弄得朝政日益委顿。要是放任下去,必然难以收场。陛下他啊,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见足够多的鲜血无法使其警醒。越是在朝中有威望,越是陛下看中的人,她的鲜血就越有价值。

“相王殿下,世上有些事呢,你只想和最亲密的人说。而另一些事,对最亲密的人,却最难说出口。”

照顾好她。

“好。”虽有瞬间的犹豫,李旦还是轻声应下来。见他眼中也有些不舍,却说的话却如此决绝,没有丝毫挽留之意——大约这就是皇家,是相王李旦的生存智慧。

正月里仍是一片祥和,十五上元佳节,免去宵禁。李显领着后宫出游灯市,由纵宫女数千人出游。安福门外灯轮,燃五万盏灯,簇之如花树,百里皆见,光明夺月色。宫女千数,衣罗绮,曳锦绣,耀珠翠,施香粉,于灯轮下踏歌三日夜。[r1]

所谓“千乘宝莲珠箔卷,万条银烛碧纱笼[r2] ”是也。

□□歌,狂热散尽,街巷到处是遗落的珠钗玉簪、耳饰花钿。三千宫女遁入夜色,归来者寥寥。

李显美其名曰万民同乐,又玩性大发,召集三品以上老臣拔河。那些宰相们,哪个不是七老八十才坐上这位置,身子骨本就朽弱。这一拔河,准准摔个屁股墩儿,倒在地上半天乌龟爬似的起不来。帝后公主等人在一边看着,拍手大笑。[r3]

婉儿也不明白,雄伟如则天皇帝,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儿子。她多次上表谏言,李显却越发连奏折都懒待看了。难得见皇帝理政,她伏倒在地,又谏请废皇太女之议,并杀乱党、复国纲。李显打着马虎眼,搪塞几句,要她只管回中书去做事。

“陛下不愿听臣之言,是臣之过,不能辅佐陛下治国。”她长拜,“既然如此,请陛下去臣职位,放臣归家。”

“昭容,你是在威胁朕?”李显倚在龙座之上,终于发话了。

“不敢。”

“那就不要再提此事!在这里,就好好做朕的宰执,不要掺和什么党争。”

“陛下不让臣退,臣便落发出家,再不入朝堂!”

发簪一拔,袖中藏着短小的铰刀,她摸出来。跪于龙座之前,闭眼,神色却异常坚毅。长发铺开一片,微微荡漾,一刀下去,散落如三月的花。

“你——”李显忙命宫人夺刀,又请几个宦官拉她下去,不准入殿。婉儿没有挣扎,她默默看了几眼皇帝。转身离开。

此事很快传遍朝野,众人七嘴八舌,说长道短。有赞她忠直不阿的,有骂她沽名钓誉的,婉儿全未放在心上。韦党此次报复,没有直接下手,而是借口赶走宫中任职的万泉县主——太平公主幼女,让她随夫君出守丹、延二州。[r4] 这段日子婉儿极少出宫,政务事毕,就呆在内宅里。她有些怕,怕太平得知泣血死谏之事,免不得问这问那。说多了,难免漏嘴,又难免争执。

这一住入宫,却有些意想不到的发现——安乐公主的驸马武延秀,兼宗楚客、马秦客、杨钧一党,整日鬼鬼祟祟,不知密谋着什么。婉儿甚至听到宫女传闻,说他们在皇宫内宅暗藏兵甲。[r5] 这可是掉脑袋的死罪。

婉儿心下思量,这动作必然是对太平、相王不利。也许是想起兵,一举歼灭李唐皇室。现在没有真凭实据,皇帝态度也不明,不是挑明话头、状告谋反的好时候。她暗暗给公主送信,剖析状况,要她早做准备。本人则装作若无其事,仍旧呆在宫中。

安排好一切,又回想一遍,并无疏漏。她也做好了牺牲的觉悟。

“书韵,今日沐浴更衣,拿我那条金线红裙来。”

其实不用说地那么明白,她的红裙,也就那么一件。书韵是晓得的,与平日的素净清雅不同,那件张扬艳丽的衣衫,就不像是她的一般。穿上身,又是另一种风韵——白净的肌肤,乌青的发丝,红裙如血。

龙座之前,她长拜稽首,执意不肯离开。

李显呵斥了几句,她仍旧跪着,前额贴着冰冷的地面,慢慢有了温度。李显不理会她,随手拈了两本奏折,却心烦意乱,一字也看不下。他将奏折重重仍在婉儿身旁,满脸怒色,笼袖要走。

“陛下。”她终于抬头,“陛下既不允臣退,又不允臣进。那臣……唯有以死表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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