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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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皇帝一天天老去,立太子的大事却仍悬而未决。若说从前是吊着他们,让双方不至于力量悬殊,如今却到了不得不着手解决的时候。

狄公每每入崇文阁议事,常有劝谏:

“大帝以二子托陛下。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无乃非天意乎!且姑侄之与母子孰亲?[r1] ”

姑侄的感情,能比得过母子么?立儿子做太子,陛下千秋万岁以后,可以在太庙配享,传承无穷。立侄子做太子,没听说过帝王在太庙祭祀姑姑的。退一万步说,即便侄子将您当做开国之君祭祀,高宗皇帝也不可能受祭。那时候,太庙里的会是谁的排位?就是武承嗣的父亲,当年被您贬到地方死于蛮荒的武元爽啊。现在魏王梁王有求于您,表现孝顺恭敬,真做了皇帝,会怎么评价您,还不一定呢。

高祖太宗戎马半生打下天下,高宗皇帝将之托付于您,陛下却要让相伴多年的夫君不能血食,却要让太庙中摆上仇人的排位。怎么看来,都有些不妥吧。

武曌摆手:“狄公不用多言,此事我自有决断。”

这番话说得很有诱惑力,但是武曌却没有半点感兴趣的模样。要是劝的多了,偶尔还发发脾气,弄得臣子们不敢多说一句。酷吏政治结束,朝廷的肃杀渐渐褪去,复国李唐的氛围浓厚起来。多数大臣忠于武曌的统治,却坚定地反对武家子弟,皇帝也看在眼里。只是每次有人提起立太子,她总是绕开话题,避而不谈。谁都想看清她在想什么,却都看不穿这个女人深不见底的眼。

真正的英雄也许可以正视淋漓的鲜血,却见不得一生所求灰飞烟灭。

武曌不让人劝,狄仁杰就变着法子说,什么事都能扯到这上边。譬如有次武曌梦见折翅鹦鹉,在朝堂之上让群臣解梦,狄公说:“鹦鹉即‘武’,双翅是陛下的两个儿子。若是把庐陵王接回洛阳,两个翅膀就齐全了啊。”

当时当刻,武承嗣、武三思也在大殿之上,听闻此话,气的鼻不是鼻眼不是眼。他二人正一个劲儿巴结张氏兄弟,百般阿谀奉承,“执僮仆之礼以事之”。二张骑马,他二人就争着为其配鞍,紧紧跟随马后;二张坐车,他二人就争着为其驾辕,挥舞鞭子吆喝。吃相难看,谄媚至极,就盼着哥俩儿给武曌吹吹风。皇帝喜欢谁就巴结谁,这是他们在高压之下,多年以来形成的习惯。

没成想二张不动作,隔岸观火,看来是想摸清了风向再坐享其成。

一片迷雾中,没人能指出清晰的道路。狄仁杰仍做着劝谏的努力,终于在又一次解梦之后,武曌呵斥了他。

武曌梦见双陆不胜,问狄公作何解。狄公脑子灵活得很,立马答上:“双陆不胜,盖宫中无子[r2] 。此乃上天之意,借梦向陛下昭示,皇储之位不可久虚。该把庐陵王接回来了啊。”

女皇偶有闲情解梦,却每每被狄公引到立太子上来,心中不快,喝道:

“是朕家事,断在胸中,卿岂合预焉![r3] ”

我家的事,你多管什么。她是这么说了。

狄公不卑不亢:“臣闻王者以天下为家,四海之内,悉为臣妾,何者不为陛下家事?君为元首,臣为股肱,臣安得不预焉!”

王者家天下,家事就是国事。我作为臣子,是陛下的股肱,怎么不能参与!

武曌不耐烦了,挥挥手,命人把狄公扶出去[r4] 。

狄仁杰半是被迫地离开了崇文阁,下了殿阶以后,他打发那人回去。那人还有些许不放心,似是怕他又回来。狄公摇头,兀自转了个弯,走到后边,总觉得那人还在远远望着。他皱眉回头看去,冷不丁前方传来一声:“见过狄侍郎。”

上官婉儿。她抱着些案卷,正从后门出来,不便行礼,只这么俯首叫了一声。近来狄公常在女皇的身边看见这个身影,宰相议事时只顾抄录,从不插一个字的话,还是那般清冷优雅。

“上官才人可有匡扶社稷之心?”他没有寒暄,一句上来,问得有些突兀。

婉儿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如今陛下不听劝谏,再贸然进言,怕是有性命之忧。上官才人,你多受陛下宠爱倚重,我等老臣,唯有你可倚仗了。”

“狄公在说什么?”她淡淡回道。

狄仁杰也看着她,就那样看着,半是请求半是期待。

“狄公,想必您也听说过,我与梁王关系非比寻常,也该知道我与公主有仇。这个时候来问我,有些不妥吧。”她终于开口。

“的确有所耳闻。”狄公笑笑,“但我更清楚,才人不是蝇营狗苟贪生怕死之辈。依老朽看来,才人与梁王,大概是逢场作戏身不由己吧。与公主结下仇隙,反倒蹊跷得很。”

婉儿于是微微颔首,唇边挂上一抹微笑。

“即便如此,我也无法相助。狄公要为天下,而我呢,我只为陛下。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陛下就是我的天。正如你们不愿见陛下杀李唐宗室,我也不愿让你们损害武家的利益。这很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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