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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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成又是惊讶地看着朱丽,走几步,到主卧门口,才忽然回头道:“我去我妈墓地了。”

看着明成进去卫生间,朱丽无法挪步。她怎么都想不到明成去的是婆婆的墓地。再一想,心说明玉与明成虽然八字不合,可毕竟还是兄妹,明玉看得真准。明成这是断奶的孩子找奶去了。想到这些,朱丽心中真不是滋味。

但她还是准备等明成出来后好好与明成谈谈,只希望明成不要被打倒,别沮丧到要去他妈妈墓前寻求支持。

而明成原希望去妈妈墓前倾诉,可真到了妈妈墓前,却什么都不敢说,怕妈妈伤心。他心中压抑得发慌。他看到朱丽收敛了怒气竟然不对他生气,他更是惭愧,更觉得对不起朱丽,无颜出去见朱丽。又是在浴室磨蹭好久才出来,朱丽却递上一杯加了一片柠檬的冰茶。明成终于明白项羽为什么宁可兵败自杀,而不肯渡江了,因为愧对江东父老的感觉非常沉重,沉重至生不如死,无法面对。

朱丽要他以后不要好高骛远,他答应了,他答应以后不耍小聪明,一定脚踏实地做事。他感觉小巧的朱丽这会儿有点陌生,这会儿的朱丽有点像他严厉的长辈。

朱丽问岀明成卡上在商场的一笔透支是买新手机后,心中又是一声叹息,都没钱了,还用那么好的手机干什么。可想到自己前不久手机坏了,也是刚换手机,也是买的功能一个不落的最时髦货,有点哭笑不得。

但是,明成没有想到,他想脚踏实地从头做起的愿望会那么快被轻易粉碎。

周一的部门办公室愁云惨雾,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而周经理一个内线电话打给明成,让他结束她交给的两单生意,她要自己亲手做。她说她这次损失惨重,她需要拼命挣钱弥补。明成愤怒中想到前天醉话岀问题了。前天他图了个痛快,今天周经理问他讨还那痛快。可是,他已经为那两单生意做了那么多努力,而且,现如今他手头只有这两个周经理给的单子,还指着它们还债指着它们收拾江山重头再起呢。怎么能得罪周经理?

明成倒吸冷气,一向知道周经理的泼辣性子,早就与妈分析过周经理这个人,妈说女领导大多心眼小,要他避免着冲撞周经理,她会翻脸不认人。没想到他竟然会酒后胡言,得罪心情最低谷时候的周经理。他需要去道歉吗?

明成思想斗争再三,想到朱丽饱含期待的眼神,他狠下决心,不就是道个歉吗?忍忍就过去的。周经理好像一直吃他嬉皮笑脸那一套。

但是明成没想到,今天的周经理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周经理如今需要杀一儆百,以弹压手下怨言,如果对明成的反弹说到而不做到,毫无疑问,以后那些手下会寻找机会时刻提醒她有那么那么一件事,她以后还怎么做人。这个苏明成是最没用的,最没背景的,不抓他做典型,抓谁?最起码,也得让苏明成不好受个几天,给诸位欲待蠢蠢欲动的看看。

周经理说完话,就出手将明成推出办公室,态度异常粗暴。这一场景正好被经过走廊的一群办公室的女孩们惊讶地看到,女孩们走开后窃窃私语,明成火了。咦,这个投资不是周经理引入的吗?不是周经理引诱他借钱投资的吗?他酒后没管住嘴,可他已经道歉了,难道周经理还不够吗?主要责任人还是周经理啊。可她还要落井下石,夺去他已经做了一半的两个单子。

明成一怒之下,直接上楼,冲进总经理的办公室。谁不会撕破脸皮啊,以为他不敢?背后跟客户集资的事不是上得了台面的事,周经理不仁,他不义。

但是,出乎明成的意料,总经理没有太多表态。但明成将事情始末向总经理倒出来,自己心里痛快了。回来他的楼层,冲周经理的办公室斜上一眼,哼了一声。

可是回到办公室坐下,再一细想,心中开始泛起恐惧。如果说他与周经理的矛盾原来还是普通恩怨的话,如今被捅到总经理那里,那就成为誓不两立不共戴天了。再说,集资毕竟不是挖公司墙角的原则性问题,总经理岂会轻易对业务主力周经理下手。

明成傻了,刚才还想着道歉呢,他怎么就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以后怎么办?欠周经理的钱还还是不还?怎么还?对啊,他冲进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凭周经理在本行做那么多年的影响,她盛怒之下可以在本市本省范围内造谣封杀他,让他找不到生意做。即使他辞职换公司,周经理依然可以对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且周经理手中还揣着他的借据,随时可以依法逼他还钱。

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极其渺小极其无力,第一次是在看守所。他只希望总经理能守口如瓶,当作没听见过他的告状。

而朱丽的周一是幸运的。

她忐忑不安地回到事务所,走进静悄悄的大办公室,正好遇见大老板亲自送客出来,客人正是明玉所在集团公司的财务总监老毛。老毛倒送上门,送来一单税务咨询业务,明里暗里指明要朱丽接手。而这单业务,也是事务所往后通向明玉所在集团公司的桥梁。因此大老板一见朱丽主动回来,大喜,当即把任务交给朱丽。

回到离别不到半个月的办公室,朱丽摸着以前经常厌憎的办公桌感慨,这张桌子,失去了才知道珍贵。眼下正值她急需用钱的时候,没想到明玉帮忙推了她一把,让她轻易恢复工作。坐下来,第一件事是给明玉发一条短消息,她有点不敢直接跟明玉通话。“谢谢你,明玉,谢谢你帮我恢复工作。这回我会把事情做好。另,老板想请你吃饭。”

没想到明玉的电话却立刻进来。“朱丽,这是我问老板讨得的机会,后面怎么做靠你们自己。下午三点我来接你,最好请你们老板一起过去,我引见,你们与我们财务总监谈一下,顺便请他吃饭。他有个很阳光的十几岁男孩,你们考虑送一件价值不要太高的小礼物。我不参与晚饭,对不起,我已经有约。”

朱丽忙道:“我记下了,真谢谢你。明玉,我私下请你喝杯咖啡,可好?”

“不用谢我,扯平。”

“扯不平,我不能欠你。”朱丽不得不厚着脸皮赖上去,但说的似是很计较的话。

明玉不由“嘿”了一声,面对朱丽有点耍赖的娇声软语,她一时竟没有了过去的厌恶,而是有些硬不下心来拒绝,只得干咳一声,想了半天,才道:“我最近很忙,有时间约你。”这话,都知道是拒绝。

朱丽也无可奈何。但对于明玉的大方,她心领了。

午休后,明成几乎是踏着上班铃声进的办公室,因为想避免见到喜欢早到的周经理。但他在办公桌前还没坐稳,周经理立刻一个电话打来,让他过去一趟。明成无奈,不去也得去。

周经理看到明成,便跳起身自己过去关上办公室的门,站在明成后面直截了当地问:“准备怎么还钱给我?”

明成也不客气,道:“按借条上说的还。”

周经理抱着手,围着明成绕着圈子,两眼则是直勾勾地盯着明成,道:“我不担心,你有家产。”

“请便吧。我奉陪。没什么事的话,我出去工作。”

周经理冷笑着缓缓点头,打牙缝里蹦岀声音:“好,很好。走着瞧。都知道向总经理告状了,很好,翅膀硬了。”

明成浑身一凛,心说果然不出所料,总经理不愿得罪业务骨干周经理,转身就将他说的话转告周经理了,真让人寒心。大概,在他们眼里,他根本算不了什么。有一根凉凉的冰线急速从明成心口蹿至脑袋,化作一腔寒气冒出明成的嘴唇。“那么,周经理,您也请走好。”明成冷笑一声,打开门从周经理办公室出来,大力将门摔上。

倒是把里面的周经理震得愣了会儿。怎么,这个小白脸会发狠了?周经理青着一张脸冷笑一声,小东西,竟敢向总经理告状,也不掂掂自己分量。她回到自己座位坐下,手写几份通知,分别交给财务储运等部门。明确她部门的工作,如没有她亲笔签字,请各有关部门全数不得配合。完成这些手脚,周经理心说,好样的,竟然敢背后捅她刀子,无法无天了。她要是轻易放过苏明成,以后还怎么在业内混?搞不定这个小白脸,她不姓周。

明成回到自己位置上,心中的寒气开始慢慢弥漫全身。周经理跟他翻脸,总经理支持周经理,那么,他还怎么可能做得下去?他得开始留下后手。明成咬着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在位置上,将所有手头的工作一一列在纸上。

他后悔得要死,怎么会如此冲动,竟然脑子发热告到总经理那里去。当时……当时要是有谁阻止一下就好了。

如果被周经理推出的当时气愤地给朱丽打电话,那就没事。可是,他也知道那不可能。当时正是他被周经理抢回两单生意而沮丧生气的时候,他怎么有脸打电话给朱丽。他是在向总经理告状而意气风发之后才会跟朱丽说的。他不敢再在朱丽面前失分,可是他却是越失越多。

明成垂头丧气地下班回家,朱丽没回,朱丽电话里急匆匆说有个应酬,得晚点才能回家。明成真是又想朱丽,又不敢看见朱丽,怕朱丽敏锐的分析对比岀他的冲动无知,她不回来,明成反而有解脱的感觉。一个人在沙发上也不开灯坐了很久,才下去吃晚饭,想想口袋里的钱,昨天朱丽已经叮嘱了得省着点花,所以难得地坐到小快餐店里。天热,快餐店直接将桌子摆到人行道上。明成占一小桌,点了两个菜,看别人要么呼朋唤友,要么一家三口,他心中怏怏地一个人坐着吃饭越发觉得凄凉,不由跟着呼五喝六的人叫了一瓶啤酒。

小店简陋,没想到啤酒倒是冰的。闷热的夏夜喝一口冰镇啤酒分外爽快。明成喜欢,难得还有这么廉价的美好享受,他又叫了一瓶。吃饱喝足,他慢慢走回家,闷闷地坐在床上看电视,心里很多事情。他继续强迫着给自己打气鼓励自己好好干活,可是,周经理得罪了,路厂长不肯理他了,手头没业务了,他从何做起?明成越想越郁闷,觉得做人了无生趣。

朱丽很疲倦地回家,已是十点多。看到主卧还开着灯,略为宽慰,可是,打开主卧的门,一室酒臭。明成电视没关,灯没关,衣服没换,估计澡也没洗,一脸油光光地睡在床上。朱丽无奈,只得打点精神帮明成把衣服脱了。受不了酒臭,她又睡到客卧。

疲累的朱丽心里也累。本来,重新上岗,获得明玉帮助而受大老板器重,因此挑起大梁,那是多么令人愉快的事。可是这些愉快都不够被明成搅和。

早上起来,当然是立即追着问明成,明成虽然实在没脸说,可又不愿骗朱丽,见瞒不下去,只好吞吞吐吐把昨天的遭遇都说了。说话时候他没好意思抬头看朱丽,支吾着伸手拿过果酱瓶,给面包抹果酱。

朱丽看着明成不自在的举动,再听着明成明显不自在的话,她与明成多年夫妻了,还能不知道他心中的不快?朱丽终于明白,他暂时无力对抗外界,只有将怨气和着酒喝进肚子里。他在妈妈去世后一直霉运,他需要发泄。可怜的人。朱丽告诉自己,明成在改了,最近也尽力了,只是祸不单行,他运气暂时不好而已。他的怨气……可以理解。朱丽再次体谅了明成。可是,面对明成一味只知道指责周经理,而没好好反省自己,只连连说他最冤,朱丽只会一再叹息,都不愿再与之辩论。明成怎么就没想想,最冤的是她这个被欺瞒却又要连坐承担损失的太太。可她现在还得安抚瞒她的人。

朱丽又忽然想到,周经理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明成,是不是平时工作中日积月累地已经看死了明成?否则,再不理智的女人,也得在与男人作对时候考虑考虑吃眼前亏的后果。周经理又不是一个蛮人,她何以敢如此吃定了明成?看着明成依然絮叨周经理的泼辣不讲理,朱丽有些不认识似的看着明成,他的朝气呢?他的男人气呢?他的激动呢?他怎么退得比她还快?换她,士可杀不可辱。

她还得安慰明成,要他不要着急,还有她在为家里赚钱呢。只是,朱丽觉得心里有劲使不上来,憋得浑身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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