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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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味道简直是她的嗅觉狙击,很像某一天,幼儿园晚上吃完饭老师把窗户打开,橘色的夕阳照在地砖上,梧桐树叶在窗外摇晃,风灌进教室带来的傍晚的味道,清冽中还带着温度。

这是第一个进入她脑海的比喻。为什么想到这些意向她说不上来,但她能肯定的是,这一天幼儿园的晚饭零食吃的绝对不是黄豆。

她说“没事没事”时,还在盯着他脸看。在此之前她从没这么近距离观察过他的长相。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台前演讲,她在底下望地发呆,时不时抬头瞥一眼,也是怕班主任发现她开小差;要么就是她去借课本时看见他,然后猛地低下头避开眼神接触,生怕他又主动借她课本。所以几乎从没看清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此时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下,施念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看看这个初中贴吧评选出来的帅哥,可她的注意力却偏向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她发现他的左眼睑的尾端有一颗浅浅小小的痣,隐在睫毛下面。

这颗痣没什么重要的,她却很想给他讲个故事。说她妈之前眼睛周围有一颗痣,后来找大师算命,大师说眼睛周围的痣几乎都不太好,要么破财,要么招病,要么人生漂泊,所以池小萍后来去点掉了。

随后这颗痣在她的注视下发生了小小位移。她以为是自己的意念移动了那颗痣,结果发现是郁谋看着她笑了一下。这眼睛笑起来亮晶晶的。少年的神态变得柔和,还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得。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施念觉得有些奇怪。这种奇怪感源自郁谋的声音,郁谋的笑容,还有郁谋看她的眼神。他明明刚刚还问她叫什么来着!

少年一本正经地问她:“看这么仔细,我的鼻子眼睛都还在吧?”

她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他在开玩笑,天呢,这玩笑真够冷的!施念猛低下头,转向一边:“谢谢你啊。”

他脖子稍侧,避开她扫过来的马尾,轻声说:“不客气。” 他觉得很有意思的一点是,他问‘鼻子眼睛都还在吗’的时候,眼前这女孩的视线真的有去一一确认自己的五官还在不在。好乖啊她。

想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还在笑,立刻将嘴角的笑容屏了屏。他看着她的浅绿色头绳,发现那并不是纯色的,竟然还有白色的小点点。少年又自然地补了一句:“你就走我边上吧。别去前面挤了。”

第4章 “补课信息你也需要吗?”

在施念十六年的人生中,她最怕三件事。

第一件是逢年过节去亲戚家做客亲戚让她吃桃子啊葡萄啊这类滴汤儿的水果。她不是不爱吃,而是不想在别人家吃。因为她受不了吃完的果核果皮就摆她面前,然后看着残余的果肉一点点氧化干掉。这种衰败的过程令她浑身不自在。也说不上为什么。

第二件是出门拎很重的包。这是被池小萍搞出的阴影。她妈超级喜欢提东西,无论去哪里,都要背一个超大的单肩包,里面装一堆在施念看来到世界末日都不一定派上用场的东西,偏偏她妈觉得都有用。然后呢施念不舍得她妈拎,于是每次和池小萍出门都变成她拎。自此她下定决心,如果以后自己长大了,成年了,可以谈恋爱了,一定要找一个出门只带钥匙钱包的男朋友。两人都空手,想拉哪只手就拉哪只手。渴了买水喝,饿了买饭吃,才不要带在包里。

第三件是当众出风头。无论是上课起来回答问题,竞选个什么职务,或是当众表演……她都会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其实她小学四年级之前还没这毛病。

四年级之前啊,她是大院儿最喜欢穿裙子的女孩子。幼儿园时贺然曾经当着所有大人的面宣布:“以后我要施念当我媳妇儿!” 大人都乐,施念却哭了,她并不是很想嫁给这个挂着青鼻涕,个子还没她高的幼儿园男生。

上小学,她超爱举手回答问题,老师问个什么,她的手都要举到天花板上去。班级组织背诗大赛,她太积极了,记忆力又好,分数全她拿了,直接被老师限制回答次数,要给其他同学一点机会。她跳皮筋踢毽子都是最厉害的,分拨大家都想和她一拨儿。她还有一头又黑又直的长头发,每天让池小萍梳到脑瓜顶,跑起步来甩啊甩,骄傲得很。

可是小孩子的转变是很突然的。和大人不同,大人也许会因为日积月累的事情渐渐变得消沉,小孩子则会在一夕之间变成另外一个人。

四年级重新评选班委,施念和另一个男孩子竞争学习委员。她势在必得,票数也比那个男孩子多。她站在台上神采奕奕地说了好多,最后大声说:“希望大家能够选我!” 大家在底下热烈鼓掌,贺然的屁股离开座位半站着,鼓得最起劲儿。

这时竞争的那个男孩子将手窝成喇叭,故意装的尖声细气,捏着鼻子说了一句话:“可是她爸打牌欠了几十万~”

大家掌声渐息,那个男生在逐渐安静的教室里又说了一遍,声音清脆:“她家欠了几十万,她爸是赌徒~也能戴二道杠吗?”

刚才那遍因为教室嘈杂,没几个人听清。可是这遍全班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包括施念。整个班的小孩子鸦雀无声,他们并不知道这确切地意味着什么,总之是不好的事就对了。

施念站在台上,那天因为要竞选班委,特地穿着最喜欢的裙子。裙子是白色的娃娃领,薄荷绿色的裙摆飘在膝盖上方。方头皮鞋配带花边的米色袜子。这一身儿是姥姥在外贸小店买的,千禧年那会儿都要一百多块钱呢。她穿着它,主持过期末联欢晚会,还主持过校园才艺大赛。

听到这话,施念的嘴角从扬起到放下,只觉得脑袋被高高的马尾辫揪得好疼。她很想反驳,我爸才没有赌博,他也不是赌徒,他想给家里赚钱,结果被人下套了,骗了。但她的大脑里好像每周二下午的电视机,所有想好的自己当选后的场景,以及要说的话最后都渐渐变成了雪花。所有的勇气和底气也都在那一瞬间远离了她。

放学,她一路沉默着回家的。贺然走她身后,也很沉默,难得不喊她屎撵儿了。

他揪她马尾,她没理他,默默将头发重新绑好。

他踩她鞋跟,她就蹲下默默将鞋穿好。

他拎她的书包带,她就任他拎,在这样的阻力下像蜗牛一样艰难的一步步往前走。

最后他开口喊她:“喂!别哭了!”

施念终于回应他。夕阳下,女孩子转身,泪光闪闪,最后又把眼泪全部憋回去:“我可没哭。”

小男孩神色凛然:“明天我去把他揍一顿!”

她看他,贺然那会儿个子还没她高,他红领巾歪着,嘴角还挂着中午吃红烧鸡腿留下的酱。施念嘶嘶地抽了一会儿鼻子,声音变得好细:“你还是先把自己管好吧。”

虽然她很烦他,可他好不容易选上的体育委员,两道杠呢,别因为打架丢了。

回到家,池小萍在厨房里炒菜,其实她在楼下就闻到了,青椒炒肉丝。池小萍举着锅铲回头问她:“今天在学校怎么样啊?”

她拎着书包站厨房门口,嘴紧紧闭着,努了几下,最后实在没忍住,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后来她妈她爸直接去找了班主任和校长。她当时坐在办公室,看施学进高声粗气地据理力争,她从没见过她爸那么生气。她爸最后说,不要以为谁都能欺负到我家头上的!那个男孩子和她道歉,她一声不吭。校长拍拍她头顶,她抬头看校长,看班主任,看池小萍,看施学进。最后抿抿唇说:好。

才没有好呢。

施念一日一日地沉默下去。她不断地回想那一天在校长办公室的场景,每一个大人脸上的神情,每次回想,都能体会出新的一些东西。

她变成了内向的女孩子。很乖,超级乖。乖到在任何场合都没有任何存在感。她害怕别人注意她,讨论她,知晓所有她的底细。她的朋友圈子缩成了大院儿这帮小孩。不想再结识新的小朋友。

这种害怕倒不是出于自卑还是什么,坦白说,池小萍已经拼尽全力维系这个家了,生怕施念感受到生活发生变化。面包依旧一周买一次好利来,别的小孩子买的香喷喷子弹头铅笔施念也都有,包书皮也买最贵的那种亮面卡通书皮……可是十岁那会儿的施念却慢慢意识到,即使是父母也有无能为力的事情,大人才不是神通广大,大人也超级脆弱的。她在外面受了委屈,池小萍比她还难受,而她能做的,反而是反过来照顾他们的感情。

小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可以回家找家长。可是家长在外面受了委屈,要去找谁呢?

上了初中,她什么班委都没选上。池小萍很疑惑,你成绩不错啊,班主任不喜欢你吗?同学不喜欢你吗?她则假装很骄傲,才没呢,班主任让我当眼保健操检查员!

眼保健操检查员,是她初中当过唯一且最大的官儿,当的很认真,虽然只当了一年。

十五六岁的年纪,她开始喜欢那种半长不短的头发。及腰的黑发剪得将将过肩膀。池小萍说,头发剪短多可惜,施念说,太长了发梢会分叉。而且会吸收我大脑的营养,做题都做不出来。

马尾也从脑瓜顶降到了后脑勺中间。姥姥说,这样多不精神,小孩子就是要有朝气。施念说,梳得太高了头皮疼。发际线还会往后移,以后跟我姥爷似的。

她的裙子全被叠到了衣柜最上一层,夏天只愿意穿长款校服。周末补课也穿校服,长袖长裤遮得严严实实,就是不穿自己的衣服。贺然说,你穿这样丑死了。她瞪他。他改口,我说的是衣服丑,你人还是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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