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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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书肆人手众多, 很快就将乡试考集印刷出来。

一月中旬, 罗家书肆在京城推出谢行俭三人出的考集, 罗家书肆在京城本就有深厚的名声, 京城众多的读书人听到消息后, 纷纷赶过来。

有些拥护吴子原的书生则举着清风书肆的考集, 放言说罗家书肆的考集是在模仿吴子原, 还呼吁大家千万不要上当花冤枉钱。

谢行俭听到这些闲话的时候,正在考功司忙的热火朝天,好不容易做完手头上的活, 就被宋由美拉扯到树荫下面。

“罗家书肆新上架的考集,真的是你出的?”宋由美扬唇而笑,开门见山的问。

“嗯?你去买了?”

自从老侯爷跟他说, 出科举考集用不得像写话本那样偷偷摸摸后, 谢行俭在与罗家书肆签书契时,用的真名, 所以宋由美知道是他, 一点都不惊奇。

宋由美从怀里拿出印有谢行俭大名的一卷乡试题, 不紧不慢道, “你瞒着我好苦啊, 这一个月来, 你我在考功司同进同出,我回家后倒头就睡,你却熬夜发狠出书——”

宋由美瞥了一眼谢行俭眼底淡淡的黑青, 皱眉道, “你身子吃的消吗?白天考功司的事杂多,你又要紧赶慢赶的写乡试题,想来花了不少心思吧?”

“花心思是必然的。”谢行俭给自己烧了一壶浓茶,抬眸问宋由美要不要来一杯。

宋由美探头望了一眼浓浓的茶水,摇摇头,纳闷道,“怪不得这些日子你整天喝苦茶,原来是夜间为了出题,熬的太久,所以白日就靠这些苦茶给自己提神?赚这样的辛苦银子,划算吗?”

不怪宋由美看不上出考集赚钱,谢行俭若是和宋由美一样出身豪门,想必他的金钱观也会比现在宽广,他自然也看不上考集赚来的小钱。

谢行俭和宋由美这一个月相处下来,两人早已熟悉,宋由美性子跳脱,谢行俭偶尔会跟宋由美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笑话,宋由美丝毫不觉得有被调侃的难堪。

谢行俭见宋由美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眼珠一转,旋即笑道,“你呀,不知民间疾苦,才敢大言不惭的问我值不值得。”

宋由美看了一眼低头吃苦茶的谢行俭,颇为好奇的道,“难道出考集这般劳心费力的活,你还乐在其中?”

谢行俭咽下口中的苦茶水,笑的胸腔直振,站起来无语的拍拍宋由美的肩膀。

“说你不知民间疾苦是看的起你……”

谢行俭忽而敛起笑容,沉声道,“我出这份考集,不过才熬半月的夜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而已?”宋由美惊愕的声音拔高。

“当然。”

谢行俭扫视一圈月前还是光秃秃的树干,如今慢慢的冒出了绿油油的新芽,到处生机盎然。

“由美兄,你可知民间几月播种,几月插秧?”谢行俭突然问。

宋由一愣,羞愧的摇头。

谢行俭不以为意的笑笑,“不知农时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你从小就含着金汤匙出世,家境丰厚的你压根用不着知晓这些农家事。”

宋由美松了一口气,疑惑的道,“我在讲你出考集的事呢,你说播种插秧干什么?”

谢行俭笑了两声,回忆道,“提这个自然有我的道理,农家春天播种插秧,就要忙活一两个月,早稻到了夏季还要跟别人家抢田里的水,有时候一晚上都要守在田里,夏季田里蚊虫纷飞,被叮咬后就啪的一巴掌拍下,手上刚挖水沟沾到的淤泥就黏在身上,等太阳出来后,人都不成样了,整个就是一个被泥巴包裹的泥人……”

宋由美一想到被泥水裹身的脏兮兮感觉,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还不算什么,”谢行俭继续火上浇油,“春季稻收割时间正逢火热的夏天,农家人可不管天有多酷热,顶着烈日,一心只想着抢收田里的稻谷。”

“连轴的割完稻子,农家人顾不上擦汗水,就要去摔稻子,摔完一粒一粒的稻子,这还不算结束,还要趁着大太阳,每日翻晒潮湿的稻谷,直到晾晒干水分,这一季水稻才算收获完成。”

谢行俭顿了顿,又问宋由美,“由美兄可知农家人这一番劳作要历时几个月,换来的银子又有几何?”

宋由美脸上的笑容早已不见,面色寡淡,似乎不敢相信每日都被他嫌弃食用的米饭,端上桌前竟有这么多不为他们富贵人家所知的事。

宋由美当然不知道一季水稻要多久才能成熟,谢行俭轻吹着茶水,抿了一口淡淡道,“农家人种稻子花的时间和精力远比我出一份考集多的多,但他们这般辛苦劳作,赚的银子却不及我的万分之一。”

宋由美再次张大嘴巴,“我听你的意思,他们至少要花半年功夫才能将庄稼抬回家,这样辛苦还赚不到银子?”

“你啊,真该走出京城多看看。”

谢行俭无奈的笑笑,“朝廷虽立意士农工商,要我说,从富贵角度来看,这排序得反过来。”

“反过来看还不行,还得将农延后挪一位,天底下的诸多辛苦都是农家人在吃,他们夜以继日的守着耕田过日子,拿着微薄的血汗银还乐呵半天。”

谢行俭叹息道,“相比较,我熬半月的长夜算不得什么。”

似是想起什么,谢行俭沉闷的心情有一丝开朗。

“眼下考功司休沐,由美兄手头可还有事,若无事,不如陪我去罗家书肆看看?”谢行俭诚心想邀。

宋由美欣然同意,两人收拾妥当后,立马往罗家书肆的方向走去。

罗家书肆设在国子监附近,周围四通八达,谢行俭和宋由美刚走到街口,就被眼前拥挤的一幕惊呆了。

他们现在站的位置离罗家书肆大门还有五六米远,荒唐的是两人被挤在人圈外,压根进不去罗家书肆。

耳畔喧嚣声振聋发聩,一群长袍书生高举着钱袋子,扯着嗓子说要买乡试考集。

谢行俭两人个头高,往前眺望了一下,只见罗家书肆大门敞开,门口排了五六个小厮在收钱发书都忙活不过来。

谢行俭眼尖的发现,罗家书肆左边门框都被人给挤坏了。

他这些天都忙着吏部的事,只听罗家大掌柜的派人给他递过消息,说乡试考集卖的不错。

他以为比吴子原稍好一些而已,可眼前热火朝天的一幕,实打实的告诉他,这哪里是好一些,是好太多了。

宋由美立刻看向谢行俭,开怀大笑道,“恭喜行俭兄,我前两日买的时候,人也多,却也没今日这般门庭若市,想来你这书的好名声,这几日在读书人周围传开了,慕名而来的人是越来越多。”

罗家书肆生意好,到时候他拿的分成也会多,谢行俭望着面前乌泱泱的脑袋,忍不住笑开。

他往旁边挪了挪,好让后头过来的书生挤进去。

里头不时有拿着考集出来的书生,只见他们拿着考集,顾不上走路,就站在那翻阅。

“我原看不上罗家书肆出的考集,毕竟我手上已经有了清风书肆新出的考集。”有人道。

“昨晚看到旁人都在看这书,我借来一阅就入了迷,无奈同窗急用,我只好归还,好在今天早早的过来买了它,咱们实属幸运啊,刚听掌柜的说小话,说罗家书肆印刷的三千本几乎快卖光了,再想买,得等好几日呢!”

谢行俭寻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只见青年激动的手直抖,顾及到周围有人看着,青年只好压着喜悦,低声说话。

旁边的几个书生均低着头看书中的内容,对于青年的话只是敷衍的点点头。

“找到了!找到了!”

突然,一道欢忻鼓舞的男高声在人群中乍起。

“我也找到了!快看!”又是一声尖叫声。

“这道经义题我上回乡试时做过。”之前的男高声哀叹,“就是这道经义题难倒了我,害我一时落榜……”

一听有乡试的考题,旁边还没买到的书生急忙抢过男高声手里的书,细细的回忆后,顿觉疑惑。

指着题目反问男高声,“这哪里是我们做过的乡试题,明明不一样啊?”

男高声一把夺过考集,翻了一个白眼,“在下猜仁兄乡试不太如意吧?”

书生脸色倏而红透,周围的人哈哈大笑,书生被嘲笑的大吼,“五十步笑百步,你不也没取中吗?我道是不知落榜人中还分优差?”

谢行俭和宋由美相视一笑,书生这话不算全对。

科举对于落榜不进行排名,不过朝廷对乡试比较重视,为了给下第举人以做官的机会,官府会额外的排一面副榜,前十落榜生会进入副榜,这十人称为副贡生。

国子监很早就有规定,乡试副贡生可以去国子监就学,也可以将名额出售给别人。

读书人若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副榜上,有喜有忧的人比比皆是。

副贡生和谢行俭这类优监生区别可大了。

优监生是地方举荐上来的,国子监收优监生是为了带动国子监里的学风,所以朝廷对于优监生非常有包容性。

优监生可以选择从赤忠馆肄业直接做官,以后官位升迁丝毫不受限制。

还可以像谢行俭这样,从吏部实习完毕后,重新下场乡试,以后取得的功名和普通进士没什么两样,都是朝廷认可的正统进士。

然而,副贡生可就惨了。

他们若从国子监肄业,虽然一时到手的官位很容易,但日后再想往上攀爬,那可就比登天还要难。

谢行俭从徐尧律赠送的书单中了解到,副贡生进了国子监,运气好,就能晋升至三品官,再往上就是瓶颈,一辈子都难以突破。

副贡生也可以选择不肄业做官,而是跟谢行俭一样,直接出来下场会试。

但他们只有一次机会,也就是说,一次不中也就不能再考了。

所以之于有些读书人而言,宁愿落榜落的透彻,也不想上副榜去国子监,不过有些读书人则不以为然,觉得上副榜也是喜事一桩,毕竟书生可以选择不去国子监,而将副榜名额转让给别人,能换不少钱呢。

谢行俭脑中将副贡生溜达了一遍,这边男高声被书生一顿臭骂骂的脸色铁青。

男高声不悦的挑了挑嘴角,道,“仁兄但是牙尖嘴利,我何时在你面上逞过落榜威风?全是你自己胡思乱想罢了!”

书生不服气,回怼道,“你才讥讽我,现在又说我乱想,哼,天底下的道理全被你占了,我无话可说。”

“你当然无话可说。”

之前最先尖叫的青年帮男高声说话,他将手中的考集摊在墙上,指着其中几道题。

“这几道经义题和咱们考过的乡试题有万变不离其宗之效,你仔细看看,可有熟悉的感觉?”

书生疾步上前,一字一句的吟诵出来。

周围还没买到考集的人一听,各个热血沸腾。

有人鼓着掌大笑,“妙哉妙哉,看似和上回乡试全无联系,可只要用心品读,就会发现两者大同小异、毫无二致啊!”

有着急的人跳起来往罗家书肆里头张望,担忧道,“这还要排多久,等会不会卖光了吧?”

之前那位书生能伸能屈,醒悟过来后立马向男高声道歉,“原是愚兄眼拙,竟一时未察出书中的奥秘,实属惭愧。”

男高声也不是锱铢必较的小人,见书生内疚羞愧,男高声欣然接受道歉,你一言我一语往返后,两人竟在谢行俭眼皮子底下,称兄道弟起来。

望着两人席地而坐合看一本考集,就着考集上的题目交谈的甚为火热,谢行俭不禁哑然失笑。

男人之间的友情就是这么奇妙,上一秒能红着脸吵翻天,下一刻也能放下成见谈笑风生。

宋由美胳膊肘敲了一下谢行俭,笑得像狐狸一样,压低声音道,“行俭兄好算计啊,如此明目张胆的整改乡试题售卖,你就不怕于尚书降罪于你?”

谢行俭耸耸肩,双眼含笑道,“真要降罪,于尚书还能放任我在考功司多日?”

“要知道,罗家书肆又不是今日才开始售卖考集,依于尚书雷厉风行的性子,怕是罗家书肆考集开张第一日,于尚书那边就已经得了风声。”

宋由美吊儿郎当的摇着玉扇装风流雅士,望着前面热闹疯抢的书生们,他喟然长叹,“你说的也是,这边动静这般大,吏部那不可能不知情,如今罗家书肆稳当当的,也没见官差过来,可见于尚书是默许你做这事。”

谢行俭同样看着面前抛开斯文,整的像冲进超市抢鸡蛋的大爷大妈的书生们,面上的笑容渐浓。

他出的考集大卖,这就意味着他从罗家书肆分得的银子就越多。

都是银子啊!!!

谢行俭脑子里四处闪现着白花花的银子,差点被砸的头冒金星。

好在他理智尚存。

心里恨不得仰天痛快地大笑,然,面上则端着矜持,他漫不经心道,“我虽占了考功司职务的便宜,但由美兄看过我那份考集,应该知晓,上面全无抄袭之嫌,每一道题都是我与魏氏兄弟三人呕心沥血研究出来的,即便被考功司的同仁看出来,他们也挑不出错。”

宋由美熟练的收起折扇,酸了一句,“也就你脑子灵活,能想出利用职务之便赚银子,考功司的人即便是嫉妒你也于事无补,他们可没你学问扎实,纵是想利用职务挣银子,也没这个能力。”

忽而话头一转,宋由美低低道,“我听闻上月,户部也有一学子在书肆出书,似乎和你这个有异曲同工之妙,莫非你俩认识?”

谢行俭脸色一沉,“我与那人有过两次口舌之争,那人名叫吴子原,与我一样来自南边平阳郡。”

“我就猜到你俩认识!”

宋由美道,“他出的考集我也有买,前段日子那家书肆卖的可火了,只我冷眼瞧着,他那书与你这个比较,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宋由美见谢行俭露出一副“你瞎说”的谦虚表情,忙又补了一句,“这又不是我一人所言,周围好些买过的人都这么说。”

谢行俭捂着脸不做表达,吴子原那份其实也不是顶差,无论从题目内容还是答案解析都有值得称赞的地方。

只不过吴子原没他运气好,他上有考功司职务之便,下有韩夫子的意见教导,再加上这回他下了血本,他可以拍着胸脯说,他出的这份乡试考卷和朝廷正式的乡试卷有七分相似。

不是说复制的七分相似,而是模拟的有七分相似,不论是题目难度,还是字斟句酌的精准答案。

有些题目,他是根据历年的乡试题而出的模拟题,题型刁钻却又有乡试的影子,再细看后面的答案,简直了!

谢行俭和魏氏兄弟按照韩夫子的指导,将答案尽量精简,答案中的每一个要点都直插乡试书生们的头脑。

卷中有不懂如何下笔的题目,只需看一眼答案,便恍然大悟。

朝廷乡试要历时九天,分三场,每场考三天。

因乡试开考设在每年夏季最炎热的八月,谢行俭考虑到这一点,想着考生多会因为酷暑天气而心情烦躁,导致原本记得熟练的知识一时就是想不出来。

针对这个问题,他和魏氏兄弟商量后,决定将考集的答案做成一条一条的知识点。

在原有长篇大论的答案后面,谢行俭和魏氏兄弟不嫌麻烦的将重要知识点一句一句的圈出来,列成关键字,方便读书人记忆。

与此同时,谢行俭学着上辈子书本的模板,在考集最后一页排了几张后序,针对这些关键词,出了好些没有答案的题目给买到书的人去做。

读书人答完“关键词”题目后,可以上罗家书肆专门免费开放的二楼雅室进行学问交流,离开时,读书人可以将自己对这些“关键词”题目的见解,张贴在墙壁上,供大家点评。

等谢行俭出第二套乡试考卷时,再公布所谓的官方答案,罗家书肆会根据谢行俭的答案,对墙上张贴的答案进行审核,答卷胜出者,每月可免费从罗家书肆拿走最新一期乡试考集。

京城的读书人比之外地的书生都要富有,他们不在乎免一套考集的银子,不过这种刺激性做题,以及能和其他书生一起研讨乡试考点,这才是他们最乐意看到的。

因而买了罗家书肆考集的人,在发现考集题目的精妙之处后,又被罗家书肆所谓的墙上张贴“关键词”答案的比赛深深折服。

一时间,罗家书肆被读书人堵的水泄不通,谢行俭和宋由美见挤不进去,只好作罢往回走。

刚转身,谢行俭就和闻讯前来的吴子原正面碰上。

“谢小兄弟最近春风得意啊!”

吴子原连表面拱手见礼都省掉了,站在谢行俭面上像一只炸毛的公鸡,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

宋由美蹙眉,谢行俭低声解释面前这人就是吴子原。

宋由美性子虽温和,但嘴巴与他那个表舅舅宋通没甚两样,一旦踩到他的不快,温文尔雅的贵公子也会变成泼辣歹毒的尖嘴猴。

“行俭兄春风得意是不假,可这是他辛苦赚来的,不似某些人,一时的风光不过是夺了他人的功劳,如今得了便宜还卖乖,竟然送上门来嘲讽师傅,这世道,也是奇了,难怪他人总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什么徒弟师傅,你是谁,瞎说个什么劲!”吴子原煞白了脸,目光闪了闪,怒燥的脸上露出一股嫌恶之意。

宋由美失笑,“哗”的一下摇来扇子,慢悠悠道,“我不过嘴碎多说了几句罢了,你心虚什么?”

“红口白牙诬陷我,我难道还要像傻子一样忍气吞声不成?”

吴子原的脸由白变黑,气结的充谢行俭发火,“谢小兄弟只顾看戏?还不快管管你这好友,我好心过来恭贺,你倒是听听你这好友嘴里说的是些什么话,像人话吗?”

谢行俭一脸为难,佯装无辜道,“吴兄在生气?”

吴子原气的想跺脚,碍于周围人多,吴子原爱面子,为了维持所谓的儒雅形象,吴子原忍着喷火的怒气,咬牙切齿的指指一旁老神在在的宋由美。

“谢小兄弟莫非耳聋了不成,他骂我夺了你的功劳,我何时……”

谢行俭不耐的打断吴子原,凉凉道,“由美兄说的没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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