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5)(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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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案上的茶水已经凉了,银止川看着那茶杯底部的茶叶,微微蜷曲着,暗黄地躺在杯底。

照月说的话都是他从前想也未想过的,而今听来,简直振聋发聩。

英雄得到美人,这仿佛是毋庸置疑的,银止川在此之前从未想过从另一个面美人的视角去看待这件事。

在史书上,女子似乎也是失声的,不配发出自己的声音。

面对丈夫的辜负,她通常只能谅解,不能有怨言这样她就是识大体的,值得被歌颂的,凄美但可被肯定的。

但若她想活下去这只是人人都可能会有的一个念头,也并非有什么大错,却就好像犯下了什么滔天的罪行,要被钉在耻辱的野史或谣传中辱骂万年。

她一定要被牺牲,一定要被歌颂

殊不知当一个人被冠上最崇高的佳名时,通常就是下一步要被牺牲的前兆。

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照月轻声说:我只想留在这里弹琵琶。只要还有一个人听,我就可以弹下去。我学了十九年啊从只有一根桌子腿那么高的时候就在学了,冬天里练得满手的血泡都结上冰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像它那样长久地陪伴我了。

银止川未吭声。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知道照月说得是对的。

我配不上你哥哥。

照月轻叹了一声,说:我只是一个小女人,想得到一个很爱我的人,与他举案齐眉,粗茶淡饭,白头偕老。在那个人心里,天下也不会有我的一笑重要。

那秦歌呢?

想了想,银止川还是迟疑问。

我告诉他可以来每晚听我弹琴。

照月说:若他三年后还没有改变心意,我就跟他回去。但那也许是不可能的。

歌姬捋着手臂上的轻纱,微微地笑了一下。

她按着一枚金钥匙推到银止川面前:这是你送来的那一箧金株,在楼下,多谢你的心意,照月心领了。

银止川看着那一枚薄薄的铁片,嗯了一声,半晌才答:好。

如果可以,我真想嫁给像陛下那样的人。

倏然间,歌姬笑笑,低声说:在他心里,是真的天下也不如所爱一人重要罢?

银止川一怔,没想到她怎么会突然提到沉宴。

但又随即明白过来。

沉宴是啊。

他笑笑:可是他的心太小了,也只是一个只容得下楚渊一人的沉宴。

走出秋水阁,银止川突然想到他兄长以前同他说起来的梦想

四海升平,天下太平。老子解甲归田,马放南山。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早上和心爱的姑娘一起去惊华宫门口的面摊吃一碗鸭酥面。

倒也和照月所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可惜,这世上本就有很多诸如他四哥本来更喜欢用剑,但是迫于家族和姓氏只能改用枪的无奈的事。

银止川曾在一个话本子里听说:这世间所有的爱,都是一种自爱。

你爱着他,因为他身上有你所不能达到的东西。你被他吸引,就像被世界上另一个实现了梦想的自己吸引。

如银止川四哥恋恋着和所有女子都不一样的独特的照月,如银止川爱着彻底反叛世界的西淮。

六月二十一,夏至。夏天真的来了。

按习俗,这天盛泱的百姓都会在城外的神女河放灯。

祈良缘,祈平安,祈归人,都可以。

弯弯的皎白长河蜿蜒而去,上头浮满了花灯。

点点散散,各式各样,放眼望去时,会有种是天上的星辰落到了河水中的错觉。

不少无数少男少女结伴而来,呢喃轻语,携手而行。

四五岁的孩童则嬉闹追逐,拍手戏玩。

这是继二月二十三办在江州的花灯展以来,上半年盛泱最热闹的一个节日了。

饭后,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多走走。

银止川轻袍缓带,换了一身低调至极的常服,带着西淮出来溜达。

西淮确实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跟在银止川身边,看能否探听出一些有用的讯息。

只不过他对河灯与晚市没什么兴趣,一路上看各个摊位都是风轻云淡的,扫过一眼就过,没什么停下来驻足看看的时候。

虎头鞋要不要?

银止川倒是抱着臂,跟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似的,这儿看看那儿瞧瞧。

他停在一个小贩的推车摊位前,也不管西淮要走远了,拈起一只小小的婴孩棉鞋,以两指夹着,唇角带笑,晃给西淮看:

好看不好看?

西淮立于人流之中,闻声只得逆身过来。

他看着银止川,遥遥地,从天降于凡尘的谪仙一般,衣袍胜雪,眉目清淡,就这么不恼不燥地看着银止川。

银止川想,在那一刻,他确实虔诚地祈求了,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河神,能够听人愿望

那麼请让这个人也爱一爱他吧。

西淮站在原地,一个又一个的路径者从他身旁、肩膀边擦过。

但他丝毫也没有朝银止川走来的意思,银止川只能叹一口气,放下虎头鞋,慢悠悠地朝西淮走过去。

小时候,我娘也做过虎头鞋。

银止川重新与西淮并肩,说道:她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嫁给我爹之前什么手工都没做过,十指不沾阴阳水啊可惜嫁人之后,就从云端落成了凡人。有时候我想,女子一生不嫁人也不错,嫁了人,就是受罪,夫家的,公婆的我爹已经很好了,不纳妾,父母早亡,又有功名,可我娘还是受尽波折,三十二岁就死了。

他们极少有这样谈起彼此家世的时候,西淮静默听着,银止川又问:

你呢?

我娘不是大小姐,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

西淮淡淡说:可惜我爹是个榆木脑袋,她跟着我爹,也受了许多的苦。

哦。银止川却倏然眯了眯眼,问:你娘是大美人罢?你应当像她儿像母,才会这样出众。

西淮微微一笑:她是金陵远近有名的大美人,及笄时谈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只可惜被我爹这个青梅竹马,用几首酸诗捕走了心。

可是很多年后,她才明白,许多时候生活和爱情是两回事。她爱我父亲的诗,却接受不了我父亲的质直清白。我时常想,也许对他们而言,少年时在山上手帕传诗的那段时光,才是这段感情中最好的日子。

说完此,两个人都有些微微的沉默。

周围悬灯结彩的,行人们摩肩接踵,一个匆忙的挑担客经过时,不留心撞到了西淮,少年人身子一斜,往后撇了一下,银止川急忙拉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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