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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道:我没用。

那一声那么低,轻极了,海棠和平无奇各自一怔,但终究都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缓缓移开了视线。

马车里随后响起了小皇帝压抑的啜泣声。

第55章

长久的寂静。

这阵凝重的沉默一直持续到马车停下,冰冷的寒风灌进马车之中,海棠给小皇帝拉紧了斗篷,轻声道:陛下,到了。

这一路的车程熬了康绛雪太久,小皇帝心中忧思太重,身体更加不适,平无奇搀着他下车,落地之时,康绛雪险些跌倒。

下了马车,周边的风来得更冷,风声入耳,宛如哭号,康绛雪目视前方,看到了长长的甬道和一阶复一阶的漫长台阶,众多的人影聚集在太庙之前,只余背影。

康绛雪心里已然麻木,不知事态已经进展到了何种地步,仅剩的理智强迫他去关注周围的车驾,不算意外地发现马车众多,但其中并没有长公主和太后常用的凤辇。

长公主和太后不在,那么太庙之前便是文武百官。说来可笑,数日之前,将盛辉的牌位迎进太庙之中的也是这批人,如今围聚在此,却是为了将盛辉的牌位移出来。

何其嘲讽。

盛灵玉便是在看着这样一幅画面?所有往日和祖父同朝为官的人站在一起耻笑他的先人?

康绛雪不敢想。

他心里其实早已经有了答案,但临到了眼前,忽然无比地想要自欺欺人,小皇帝叫住了一个守卫,问道:盛灵玉可在前面?

那守卫面对突然到来的君王,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回道:在的。

康绛雪得了答案,却还要问:他为什么会在?他如今的身份,谁敢放他进来?

守卫以为小皇帝要问罪,一时吓得什么都不敢隐瞒:陛下说的是,盛氏罪人自然是不能入太庙的,来了也只能跪在外面,但今日他跟着杨世子一同来,杨世子心善,有心怜悯盛氏,卑职也不敢

杨惑心善,怜悯?可这是哪门子的心善,哪门子的怜悯?杀人诛心,不外如是,偏偏还要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多狠的心肠。

康绛雪再也站不住,撑着平无奇的手,颤声道:走。

平无奇却没动,他没由来地道:陛下,莫不如别过去了,此刻纵是过去,怕也迟了。

康绛雪坚持:走。

平无奇无力劝阻,只能叹息,留下海棠守着马车,自己扶着小皇帝前行。

这一条路,康绛雪今日是第一次来,却走得记忆深刻,走得刻骨铭心,在此之前,康绛雪从来没发觉世上原来可以有一条路,这么漫长,这么步步难行。

太庙之前,后排的官员听到了脚步声,诧异地回过头,看到小皇帝不由一声惊呼:陛下。声音扩散出去,前面的人也急急回头,一面行礼一面侧身让开。

官员们层层叠叠,以并不怎么快的速度让开了一条路。

朝臣们之间有距离,后面的人跪了下来,前面的人还在低语,当康绛雪走到最前排之时,前面的说话声正好戛然而止,有什么东西从前方摔下,砸在了康绛雪的脚边。

那是一道相当沉闷的声响,砸得地板震动,周围鸦雀无声。

康绛雪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去,正看到那块落在地上发出声响的木质牌位翻转过来,露出了盛辉的名字。

那个盛字之上,就在这一秒,就在他的眼前,崩裂出了一条刺眼的裂痕。

康绛雪的血液像是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流动,康绛雪的脑中轰轰作响,这一刹那,一切都过得极其慢。

康绛雪看到一个人影扑了过来,那人跪在他面前,双手将牌位捡起护在怀中,肩膀剧烈抖动,随后,似是听到了陛下的呼声又看到了小皇帝的鞋面,那人猛然抬头,撞进了康绛雪的眼中。

康绛雪的心好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血淋淋的,他明明在看着盛灵玉,却总觉得虚无缥缈,毫无真实感。

这是盛灵玉吗?

盛灵玉有这么消瘦吗?

三天,不过才三天,三天的时间,怎么能将人变成这个样子?

康绛雪有些不敢认他,不是因为盛灵玉身上多了什么伤口,也不是因为盛灵玉形容狼狈,而是因为盛灵玉的眼睛

一片灰蒙。

康绛雪甚至不敢相信那双眼睛属于盛灵玉,这个人到底受了多少罪?多少的磋磨才能将一个人眼中的光彩磨到这个地步?

康绛雪的脑中出现了一个黑洞,将所有汹涌而来的情绪全都卷得不见踪影。

一下子,他的心空了一块。

他忍不住想:平无奇说得果然没错,他来得太迟了。

他害得天上的月亮掉进了淤泥里。

康绛雪无法再看,强行移开了视线,就在此刻,有人飞快地来到他身边,半抱住了他。

陆巧搂着他又惊又喜道:阿荧,你醒了?!你的病好了?!醒了怎么不在正阳宫歇着,来这里干什么?

康绛雪问道:这地方你能来,我就来不得?

陆巧被小皇帝平静却又莫名冷漠的语气堵得一怔:阿荧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这么说话?

康绛雪心中麻木,也顾不上这么多,倒是杨惑道:陛下想来是关心国事,大病初愈,还想着来太庙看看。杨惑对小皇帝的到来并不忌惮,说完这句,他又悠悠道,陛下来得正好,此时正要宣读檄文,礼官

礼官应声而出,面对众臣展开纸张,开始朗声宣读:盛氏一门,乱臣贼子,搅乱朝政,祸乱百姓

小皇帝虽然突然而至,但无人知道他为何而来,因此仪式正常进行,在场文武百官无一觉得不妥。

康绛雪就这么听着礼官将檄文念了大半,一声声乱臣贼子听得他袖中握拳,不住地颤抖。本就是为了痛斥罪行所做的文章,自然处处皆是骂语,可文章之中那些罪责,没有一个和盛辉有关联。

谢成安造的孽,与盛家何干,与盛辉何干,与盛灵玉何干?

康绛雪听着只觉得荒唐可笑,然而在场的百官包括张国公在内都没有叫停,有人面露感慨,有人面露惋惜,可一直到整篇文章骂完,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盛国公说话。

康绛雪想做这个叫停的人,他那么想。

可在这个场合之下,小皇帝的身份,小皇帝的人设,小皇帝的处境,以及所有人的视线,都挟持着康绛雪成了沉默者中的一员。

在这个连坐之罪乃是理所应当的世界之中,代表皇权的小皇帝是最不能开口的人,他站在这里,只能成为最冷漠、最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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