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步生莲出书版 第11节(1 / 2)
红莲盛放预示的是死亡,彼时他再如何全能,所面临的也只得四个字,无力回天。
而今似乎这一切都还可救,锁妖塔尚未崩溃,长依也尚未被缚魔石困压住,他若在此时飞身而入,确有很大可能将长依她带出死地。可这一切,须如阵灵所言,确是它回溯了时光将他带回了四十六年前。
一片苍茫血雨中,三殿下往前走了一步。
那并不太远的锁妖塔震颤得更加厉害,塔壁现出裂纹之时塔门忽开,一个俊秀青年怀抱一个受伤的白衣女子狼狈地躲避着随宝塔崩溃而跌落的碎石。
同他视线相接时,俊秀青年脸上现出一抹惊喜:“三弟,快去看看长依!”便是在同一刻,塔顶突然现出崩塌之象,塔中传出女子的厉喝:“不要回头!”那嗓音中掺着决绝与凄厉,俊秀青年一怔之间猛然转头,塔中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要回头!”俊秀青年一时挣扎,匆促中道:“长依交给你了。”终归选择了逃生之路。
然立在数步开外的三殿下他并没有入塔救长依。
置于宝顶之下的缚魔石蓦然坠落,只听见女子一声饱含痛苦的低哑惊呼,此后便再无声息,囚于塔中的万妖倏忽之间脱困,妖风拔地而起,似要在片刻席卷整个九重天,而后却被一顶从天而降的地煞罩兜头困住。此间种种,皆同四十六年前那一幕没甚两样。直到妖气忽凝成巨大人形,开始凶猛地撞击地煞罩,妖风肆虐过的宝塔废墟中,突然传出女子痛楚的呻吟。隐忍低回的,长依的呻吟。
然而三殿下一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至烦恼海中盛开了毁灭的红莲,长依虚弱的呻吟归于虚无,纷飞的红雨中含了刺鼻的血腥味,三殿下依然未移动分毫。甚至没有同从前一样,入塔去瞧一瞧临终的长依。只是在一切结束之后,半抬了头,视线冷冰冰地放在了东天的那一段一直未隐去的黑云上头。
黑云后的阵灵忽地笑道:“却不知尊驾是何来路,定力委实过人。即便看穿了方才并非时光回溯,乃是一则幻境,可连掌乐司战的墨渊上神,传说中定力一等一的仙者,都曾被吾这一式扰过他的清修乱过他的心境。倒看不出来,尊驾的定力竟尤胜于墨渊上神。”
三殿下收回了冷淡神色,像感觉这一切都颇为无聊似地:“本君不敢同墨渊上神作比,只是或许彼时上神他心中有情,然本君……”他笑了笑,“所以我方才问你,你能如何折磨一个心中一片荒漠之人呢?”
许是此话激怒了阵灵,腥风血雨的二十七天眨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山一扇断崖,崖壁上斜生出一棵老云松,云松上挂着个昏睡的小小少女。松干和崖壁正正卡住少女的一截细腰,而崖底则圈了好大一群待哺的饿狼猛虎。
阵灵轻轻一笑:“虽不知尊驾方才如何瞧出了那二十七天是个幻境,不过,尊驾此时不妨再瞧瞧,现在这个是真的,抑或又是个……”
然不等她一席话说完,那虎狼盘踞的崖底忽生出湍急洪流,似谁射出一支长箭,将一干猛物利落地串成一串,裹挟着凶猛水浪扎向不可知的远方。连三身前摊开的铁扇则像认主似地疾飞向被险险挂在老松上的成玉,在老松断枝的一刻稳稳托住了她。
眼看阵灵想要再次幻化情境,天地八方忽生出八道巨大的水墙,阵灵便在此间挣扎,一时化出宫阙楼阁,一时又化出荒漠狂沙,或是荒山断崖,然无论是荒山断崖,宫阙楼阁,还是荒漠狂沙,尽皆为水墙倾倒下来的滚滚洪流覆盖镇压,无一幸免。
一时之间天地皆是一片白浪涛涛,三殿下站在最高的那一柱水浪之上,铁扇正巧将成玉托到他的跟前,他垂头看了一眼那扇上熟睡的侧颜,一抚衣袖将扇子拨到了身后,方抬头向着那被巨大水绳缠缚其间不得动弹的阵灵道:“还有其他招数吗?”
阵灵愤怒地挣扎:“黄毛小儿,未免托大,”显见得动了真怒。传说中此阵的确没有什么好脾气,此时因难以动弹而变得极为狂暴,“竖子虽能压制住吾,可若无无声笛,你还以为能自己走出我这忧无解么?便看竖子能压住吾几时!”
三殿下好涵养,待她骂够了才微微抬眼:“少绾的那只无声笛?”右手手掌上忽化出一只白玉笛来,“你说的,可是这一支?”
阵灵失声:“你为何……”
连三微微一笑:“看来你的确被困在这凡世太久了,不知少绾在羽化之前,将此笛留给了新神纪的水神吗?本君,便是这新神纪的水神了。”
成玉从黑甜睡乡中醒过来时,入眼的首先是连三的下巴。她彼时枕在连三半屈起的一条腿上,连三的一只手放在她脑后撑着她的后脑勺,因此她醒来并不觉得头疼难受。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连宋,回想自己怎么就睡着了,记忆却有些雾蒙蒙。似乎是连三不耐烦走那么脏的路,因此拢着她用轻功步法将她转瞬间就带入了洞底。结果今次洞底却生了雾障。
他们原本打算候着那雾障消失,看洞底美景还在否,结果那雾障似能催人入眠似的,她没撑一会儿就靠着洞壁睡着了。
嗯,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了,她想。
她无意识地在连三腿上动了动,就见连三低头看她:“醒了?”
“雾退了啊?”
“退了。”
她偏了偏头。雾果然退了,洞顶嵌着许多明珠,因此洞中一切都很清晰。她的目光正对上洞府尽头的一片小水塘,水塘虽只占着洞底极偏极小的一隅,然塘水清清,青碧可爱。最惹人称奇的是浮在田田莲叶间的九朵焕发出明亮光彩的异色莲花,花盏玉盘大,饱满欲裂,每一盏皆是一种色彩。
成玉一下子就清醒了,几乎是从连三身上跳了起来,难掩兴奋地跑去水塘跟前,两眼放光地比划:“这才是我说的连三哥哥你一定会喜欢的新奇地方啊,这个小水塘里这些莲花,你难道不觉得它们好看吗?”
天下花木,凡是花期,她瞧着都是人形,只这一塘莲花,她瞧着它们仍是莲花。她知道这可能有些异常,但因不曾感到危险,故而从未对朱槿梨响提及。
她目光怜爱地凝在一塘莲花身上:“世人说‘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莲的美是清雅之美,但我看这一塘莲的美,是比兰花还要增一分幽,比牡丹还要增一分艳,比梅花还要增一分清雅!”
其实她也没见过真正的兰花、牡丹以及梅花开起花来是什么样,她只看过画册,因此这完全是在瞎夸,但这么顿瞎夸却把她自个儿给夸陶醉了,她信誓旦旦:“这绝对是世间难见的美景,我根本想不出这个世界上会有不喜欢它们的人,连三哥哥你说呢?”
三殿下有些敷衍:“可能吧。”
不过成玉也没怎么在意,她沉醉地拿手挨个儿轻抚那九朵莲花的花盏,还靠近了同它们私语,抒发自己的相思之情。什么“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什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连“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她都背出来了,想了一想,感觉不是很合适,又小手一挥重新来过:“哦,这个不算,我再背个别的。”
三殿下在一旁听着,觉得幸而这一塘莲花睡着了,不然保不齐就要爬起来打她一顿。
是了,这一塘莲花,乃是有灵之花。
相传大洪荒时代,在东海之外大荒之中的大言山顶,生着一塘九色莲,同根异株,各花色不同,妙用也各不相同:红莲能酿酒,紫莲能为药,白莲可制毒,黄莲又能如何如何。因大言山日月所出,灵气汇盛,此株九色莲不久便修成人形,而后受路过大言山的祖媞神点化,赐名霜和,成了祖媞神的神使。
说眼前的这一塘九色莲便是祖媞神的神使霜和,其实挺说得过去,因忧无解这个阵法,乃是当初少绾神造来护佑祖媞神闭关的一个法阵。
忧无解阵和九色莲霜和在几十万年后竟一同现身于一处凡世,虽令人费解,但也不是不可能之事,毕竟当年祖媞神为护佑人族而羽化归去时,归去之地并非仙界,正是在四海八荒之外的凡世。
祖媞神,少绾神,一位是自世间的第一道光中孕育万年后化生而成的真实之神,一位是魔族的始祖神。两位诞生于大洪荒时代的女神,同曾经的天地共主东华、昆仑虚的尊神墨渊、青丘之国的狐帝白止以及十里桃林的主人折颜算是同个世代。似三殿下这等在远古众神应劫之后的上古时代出生的神祇,其实还同他们差着蛮遥远的辈分。天地初开,便为洪荒,洪荒之后,乃是远古,远古之后,乃是上古,上古之后,方为此代。
关乎这两位鼎鼎大名的洪荒女神,史册中记载得或许不少,但至今还能寻到的却不多。听说关乎少绾神的史册,大部分都被战神墨渊私藏进昆仑虚了,而关乎祖媞神的,最终不知归处。
世所共知,祖媞神是为助少绾神将人族护送去凡世而羽化的。
彼时人族弱小,于八荒中生存极艰,少绾神怜悯人族,竭尽神力打开了与凡世相连的若木之门,将人族送去了凡世。而彼时十亿凡世并无适宜人族生存的自然四时、山川造化,少绾神因此求助祖媞神,便是祖媞神以万盏红莲铺路将自己献祭了混沌,化育出万物来供人族繁衍生息。
自光中化生的真实之神祖媞也就此在凡世羽化,羽化之日六界红莲开遍,而后万千红莲齐化为鸿蒙初开时的那道光,消逝于蛮荒之间。
三殿下凝目眺望了会儿那塘九色莲,半晌,走到近处,掬了红莲莲瓣上的清露来尝。一直趴在塘边的成玉有样学样,亦掬了几颗来尝,立刻十分惊讶:“这是清酒的味道。”又仰头向连宋,“真奇了,这是酒吗?品起来竟是好酒的滋味。”
三殿下垂眼:“差点忘了,小江东楼的醉清风你一个人能饮三坛。”
成玉卡了一下,垂着头嘟嚷:“又不是什么好事,连三哥哥你总记着这些做什么。”
三殿下瞧着她,一时有些走神,方才他已趁她沉睡之时探过她的魂魄,她的魂体呈现的,确然是个凡人模样。可见她的确只是个凡人。可为何忧无解对她不起作用?难道是忧无解它作为一个洪荒仙阵,不屑去迷惑一个凡人?这倒也有可能。
成玉没有注意到连三的走神,尝过了红莲清露,十分自然地要去试试其他花盏中清露的滋味,被神思回复的连三抬手止住了。这十成十便是九色莲霜和,霜和身上除了可酿酒的红莲和可为药的紫莲,其他几朵花朵朵不好消受,成玉她一介凡人,哪里消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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