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昨日(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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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都过去了。”沙明明说,“再说哭也没用了。”

程锦坐在她身边。“要是太难受的话,你就先回去,公司的事,有我呢。什么都别想,好好先休息一段时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给我打电话。”

“我真的不想上班了。有什么意思呢……”沙明明有点茫然的说,“上学的时候,天天早起,上学,中午都在学校吃饭,回家了,晚上了,跟我妈说不了两句话,就得洗洗睡了。后来毕业了,进了别人挤破头都进不来的嘉信,唯恐做不好,天天都在公司加班。前年,去年,我妈都说过,朋友去了日本旅游,听说也并不贵,想和我一起去看看,我总是说,没空。太忙了,没法请假。”

“就夏天的时候,我还看见我妈在收集旅行社的广告,当时我还笑她,这种夕阳红老年团都是骗人的,都是骗老头老太太去买东西的。”她想了想,“对了,我妈连旅行背包都买了。”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低下来。“要是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我早就该辞职的……程锦,我再也没机会和她一起去旅行了。”

程锦觉得自己的声音被梗在喉咙里。

“以前我妈说我的时候,我总觉得她太唠叨,不耐烦。但现在她不在了,我忽然就觉得,赚钱,升职,这些事忽然都没什么意思了。反正,也不会再有人因为这些而开心……”沙明明说到这儿,困惑的抬起头,“程锦你说,我这些年,都在为什么活着?为什么挣钱?为了那些衣服,那些口红,那些名牌的包包吗?我到底还剩下些什么?”

程锦按住她交握着放在膝上的手。“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错。”沙明明抬起脸,“我后悔了。真的。”

“你陪着她走过最后这一段日子,你妈妈也一定觉得很安慰。”

“其实,我妈走的时候,她根本就不认识我了……没用的,我叫她,她都不应声。”沙明明想笑,但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程锦心口直发酸。这就是命吧。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就这么走了,再也回不来了,可是,不管你能不能承受,结果都不会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明明,每个人都要面对这一刻的,谁都不能例外。你相信吗,就算这样,我也是羡慕你的。”

“羡慕我?”沙明明笑了,眼泪也流了下来,“你说你羡慕我?”

“是,我羡慕你。我羡慕你能抱着她,让她在你怀里闭上眼睛。就算她不认得你,但是你还是可以抱着她的啊。我羡慕你能一直在你妈妈身边长大,你可以吃她做的饭,帮她收筷子,洗碗,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羡慕你能跟你妈妈显摆你新买的大衣,可以帮她拔白头发。就算到了最后这一刻,你也还是和她在一起。”程锦缓缓的说,“你从她怀抱里长大,她也在你的怀抱里离开。不管多么难过,多么撕心裂肺,你们从来就没有分开过。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沙明明怔怔的看着她。

“我没有你幸运。”程锦说,“我已经想不起我妈的脸了。”

大学四年,毕业又四年,这么长时间了,亲密无间,沙明明这还是第一次听程锦说起自己的母亲。

她知道顾程锦的父母,在她小时候就离婚了,一直觉得这是件伤心事,所以程锦绝口不提,她也从来不问。

“我最后一次看见我妈,是刚上高一那年。”程锦平静的说着从前,“那天我上体育课,回教室的时候,老师说有人找我,好像是我妈。我追出去的时候,在校门口看见我妈的背影,头也不回的走了。传达室的老师给我一个包,包里有吃的,有新买的裙子,一双鞋,都是很贵的。我一直很想要的牌子,可是家里没钱,不舍得给我买。那包里还有一封信。”

“看完了信的时候,我哭着往火车站跑。那天也很冷……我幸好穿着运动鞋,跑的很快。可我到底还是没能赶上那趟火车……我没钱买站台票,被拦在检票口外面了。”

“那天,我觉得我就跟疯了一样,站在火车站里嚎啕大哭。后来那检票员害怕了,说你进去吧,可是我没进去,我听见火车汽笛的声音,我听着它开走了。后来我就站在那里等,我觉得我妈肯定没走成,她肯定不舍得我,她肯定会回来的。但是天黑了……我没等到她,我等到我爸了。他让我回家,我死活不肯,他在火车站门口踢了我一脚。”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个晚上。

人群熙熙攘攘的火车站,爸爸被愤怒扭曲的脸。那一脚,让她记恨到如今。

“我也没能看见我妈的最后一面,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是死了,还是活着。”程锦说到这里,看着沙明明,认真的说,“明明,就算阿姨离开你了,她是没办法才走的,从前,现在,将来,她最爱的,都是你。可是我,连去找我妈这个念头,都不敢有,因为我知道,她不要我了。对她来说,我就是个累赘而已。”

沙明明的泪痕没有干,可是已经都忘了哭了。

“你想想吧,你妈妈希望的,是你过着怎么样的生活。”程锦说,“虽然阿姨从来没有明说,但我知道她心里一直以你为骄傲,你活泼,爱笑,漂亮,从小会读书,长大了又有份体面的好工作。有一次我去你家吃饭的时候,你妈对我说,程锦,我这人没有别的福气,就是有个好女儿。”

“因为有了你,她就幸福了。我也知道,她想要的没有别的,也就是你能幸福而已。如果阿姨临走以前还能说话的话,我能想象她要对你说什么,她会说,明明不要哭,好好的,漂亮的,强大的,活下去。”程锦红着眼眶,轻轻的抱住了沙明明。

“她也一定很遗憾,没能抱抱伤心的你。所以你就当作,这是你妈妈给你的一个拥抱吧。”

她展开双臂,把沙明明整个人,都拥入怀里。

沙明明贴着她的脸,感觉那脸颊也是冰凉的。就像一只溺水的鸟一样,她死死的抓着程锦的肩膀。程锦觉得她在哭,但是并没有什么声音,好像连呼吸都是压抑着的,只有偶尔快要喘不过气的呜咽声,慢慢的,她的胸口慢慢变得潮湿了。

这一刻,程锦的眼泪终于也顺着鼻梁,不被察觉的滑落。

甚至都有点恍惚,自己脸上流着的,到底是谁的泪水。呜咽着,哭泣的,明明就是沙明明,可是她眼前,却好像看见了当年那个穿着校服,站在火车站铁栏杆后面,放声嚎啕的她自己。

这一刻,自己到底是在替阿姨,在跟沙明明做着最后的告别,还是在安慰着曾经那个因为太绝望,而在深夜里瑟瑟发抖的顾程锦。

程锦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动。

能哭就是好的,她想。每个人身体里的水分都是有限的,总有那么一刻,眼泪也会流完的。眼泪流干的时候,生活就还是要继续,太阳也还是会照常升起,这个世界,并不因为你的伤心,就有任何的改变。

所以今天如果沙明明就这么走了,早晚有一天,她会后悔的。就像当年顾程锦的逃学。

与其说是伤心,不如说是愤怒。愤怒自己的无能,愤怒自己的渺小,愤怒一切无可改变,无可挽回。

*******

此时此刻,在这茶水间外,一双黑色的皮鞋停在门口,久久没有移动。

隔着门,时俊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身边,站着震惊的虞皓平。

半晌,虞皓平呆呆的把脸转向他,却问,“……你那什么表情?”

时俊脸上的表情很奇怪。看不出是吃惊还是什么,很沉默。虞皓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

时俊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可是整个心口都是酸的,门那边,声音渐渐轻不可闻,可是他好像看得见,顾程锦那双含着泪的眼睛。

认识她这么久了,从来没见她哭过。

但是有些眼泪,根本不可能流在人前。

想起遥远的从前的某天,凌晨起床,悄悄背着包,走出家门口的时候,站在临街的窗下,想要听听妈妈的声音,哪怕是一两声的咳嗽声,也好。

妈妈的床就挨着那扇窗,只隔着一道墙。

然而,窗帘刷的一声,被拉上了。那尖锐的一声,像是在他心里抽了一鞭子。

想起宋棠走之前,在路灯下,很平静的对他说,“我不能让我妈一个人去深圳,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她没有别人了。”

也许……宋棠是对的。

有时候你觉得,走了就走了,还可以回来。但是更多的时候,等你想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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