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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再有画面的时候,周围已经换了天地。一处皇宫殿宇里,有人直立在廊下,看沿着黄金琉璃瓦片滴落成线的雨珠。

天上,细雨绵绵,密织成线。那人仰起头来,月白也随之望向了廊外,只觉得那人像是在看雨,又不像是在看雨。

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落在廊上,打乱了阵阵雨声。

那人向着看雨的人噗通跪下,一头磕在地上,咚地一声,沉闷又坚实。太子殿下,门外已然饿殍遍野,闹得生灵涂炭了。百姓白骨青灰随处可见,皆是因为王骄奢淫逸,草菅人命。您清楚,您明白,您既有能力取而代之,又为何,隐而不发,只站在这里袖手旁观?殿下,臣的殿下,臣求您,救救庶黎百姓吧。

那人说得愤慨,说得痛心疾首,连月白都有些心恸,更察觉那人声音有些熟悉。只脚步无声地挪了过去,却看到方才那位教书先生的脸。

既然鼓足勇气踏了出去,想要做个教书先生。又为何要回来?看雨的人没有动,亦没有转头,声音又清又渺,像是在轻叹,叹息声隐在雨里,刚出来便随风逝去,没了一丝踪影。

没了。教书先生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压抑着声音回道。学生,都死完了。

人命薄如纸,天灾,人祸,总会来的。死,不过是一个归宿。

可他们不该死,王肆意妄为,不过是经过那里,觉得他们不干净,就屠了所有人,连孩童都不放过。殿下,他们都只是无知百姓,所求,不过苟且活着。又为什么,要生来罹难?

左英,当教书先生,开心吗?雨没停,反而越下越大,那人听着雨声,伸出手来,任由雨珠落在自己手上,染湿了半截黄袍衣袖。

总比立在朝堂上,看着一群人钩爪锯牙食人肉来得开心。左英颓然跪着,眼里带着迷茫地望着眼前的人,声音低哑带着痛心。殿下,全死了,一个都没留。他们的命是命,别人的便不是吗?

三年檐下人轻道。若无本宫,三年后,他们气数便尽了,这世上便再无了你憎恨的他们。却又起了另一位王。他们会像我们王朝的曾经一样鼎盛,亦会像现在的它一样,千疮百孔,和百姓一样,挣扎地苟活。

若是殿下插手呢?左英牙齿狠咬着的唇上染上了一抹殷红的血,他似乎不知道痛一般,灼灼望着檐下的人。

本宫能代替你的王,却不能除去作威作福的所有人。那些渣滓,会和这个王朝一起苟延残喘,最后和你即将努力拯救的这个王朝,一起覆灭。而你,会和本宫一起,深陷在这本就该消失的泥淖里,想要力挽狂澜,可最先认输的却是自己的心。等到杀惯了人,再想起那全死完了的孩童们,也不会再在心里勾起半点涟漪。

这个王朝,胜也好,输也罢。左英,那时候的你,还是你吗?站着的人静静道,丝毫不在意打湿了的衣袖,继续抬着手,让雨落在他手里,再沿着指缝流下去。你要救的天下,早就将你变成了自己曾经最憎恶的人。草菅人命,目中无人,被权力操纵,像是在水里浮沉的萍一般再把握不住自己。

做个教书先生不好吗?当所有人的生死都与你无关的时候,你便不会因为这终将逝去的生命义愤填膺。

殿下。左英终究还是朝着那人磕下一个长头。所有人终究都会死,包括你我。可人生浮华世相,臣看不透,亦躲不过。哪怕是再建一个终将逝去的王朝,臣也要让那群渣滓,快点死。

左英起了身,像来时那般,急迫地又走了出去。

天边雷声隆隆,站在檐下的人仍旧立着,月白凑不过去,也丝毫看不清他的脸。

本宫,也想做一个教书先生。

叮铃一声,铃铛又响起。

月白习惯性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湮灭变幻,成了另一幅景象。

大殿里,一人坐在高台之上,淡望着朱红门外守着的层层侍卫。

一人的脚步声铿锵有力,踏在猩红地毯上,像是要碾碎那曾经驻留在上面的笙歌艳舞。

殿下。左英一身铠甲,站在台下,凛然望着他。只过了两年,已到您曾经所言的气数尽时。

是吗?高台之上的人语气没有半分起伏,只对着他,低声应道。你开心了吗?

因为臣,万千百姓从水深火热中解脱出来。臣救了他们,让他们得以休养生息。臣得偿所愿,自然开心。左英爽朗笑笑,对着高台之上的人干脆道。总比殿下好,久居高台之上,对不做,错亦不做。只等着他们如您预料一般,走向命定的灭亡。这天下您从不插手什么,既然如此,您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你而今是救了他们,可以后呢?他们因你活着,却也终会死去。你的王朝会鼎盛起来,也最终会归于寂灭。生死与浮华皆不过过眼云烟,你又为何看不透?

说什么看得透看不透?人生不过旦夕之间,哪怕臣建立的王朝再次患上沉疴宿疾,惹得民不聊生,臣那时,也死了。又何必因为此事而忧虑?

若是你死不了呢?高台之上,那人叹了口气。声音清冷得像是簌簌而落的秋叶般清泠疏冷。左英,你死不了。你得一直看着你一手建立起来的王朝落入窠臼,日后悲歌四起,遍地哭嚎。

左英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沉着脸,缓缓走上了高台。即便如此,又如何?臣,至少,在正确的时间做出了正确的事情。即便这件事情,在以后的日子里,会显得不那么正确。

可你输了。高台之上的人无情道。世间万物,不过沧海桑田。你舍身进来,却终于承认了,自己所努力的一切,没那么正确了吗?

叮铃一声,铃铛又响起。四周的景色立即变幻,白雾弥散在各处,为远处茅屋里的气急败坏声,蒙上了一丝浩渺。凌道,我怎么又输了?

你多管闲事,次次纠结,与本尊何干?

第65章 吃醋

什么叫多管闲事?百姓哀哭之时你冷眼旁观,奸恶作祟之时你不管不顾,就连你自己被人屠身斩首的时候你也无动于衷。这样就是你口中的别管闲事吗?

月白听着声音拧着眉,沉谨地踏了进去。只觉得这屋子有些眼熟,像是陈知渊记忆里,左英教书时候的学堂。原本有学生坐的学堂里,摆了一个棋桌,方才在陈知渊记忆里看到的那位左英正坐在棋桌一旁和陈知渊对弈。

左英白衣落拓,脸色却不太好,因着陈知渊的话,气得将衣袖随意摆落在地上,手握着一子,连看都不看就随意落了下去。边说道:本尊只是不忿罢了,救世人容易,可救你又该如何做?你这人榆木脑袋死脑筋,哪怕求你辱你伤你,都不能让你有半点触动,眼看着烽烟起,战火连绵,几欲烧在自己身上,却仍能将自己置之度外,不肯出手。你怎么那么狠的心?

人贵有自知之明,神君也是。那位叫凌道的人缓缓开口,用月白那极为熟悉的淡漠语气道。你没有救下我,亦没有救下世人。这一局你又输了。

是本尊没有救你吗?左英只怕从未这样生气过,一手拍在桌子上,咬着牙怒道。凌道,本尊在里边可是跪着求你,让你出手的。可你在兵临城下,危在旦夕的时候尚且无动于衷,你到底想要本尊怎么样?怎么样才算是救你?

那又如何?陈知渊淡看着他,明显没为他所动,眼里没有一丝起伏。即便让你那时救了本尊又如何?往事越千年,皆是因果循环。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回首之处,不过过眼云烟,皆是虚妄罢了,没什么好留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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