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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百多年前,在谢忱山将要下山的前一夜,那从来都若有若无的那根联系彻底斩断了。

谢忱山便知。

这天地再也没有那头贪婪,又丑,弱得可怜却懵懂捧着残花来室的小魔了。

谢忱山不喜,亦不悲。

隔日,他要下山了。

下山时,他一力熄灭了佛前的三千盏不灭佛灯,乃不世之举。于是修仙界从此称谢忱山,为无灯大师。

瞧,他多少还是有喜欢的。

只不过只有一头罢了。

第20章

魔尊那些外溢的魔气稍稍收敛了些。

于是谢忱山便猜到,体内那灵泉多少是被他给克化了。

也不知道魔尊这究竟究竟是怎长出来的胃。

诚如他告知孟侠那般,谢忱山在短短数月内,带着魔尊走南闯北,专门挑那些少有修仙大派的地界,带着魔尊领略究竟什么才叫做人。

人之一字,过于复杂。

究竟什么才能算作是人?

是嫁娶婚姻人之大乐,是亲人离世之人间悲歌,又或是癫狂凌乱的痛苦疯狂如此种种的情绪,就连人之本身都说不清道不明。

这又要如何让魔尊理解透彻?

话语无法描绘,便只能感同身受。越是情绪浓烈复杂的场所,谢忱山便越爱领着魔尊往哪钻,瞧着颇像是当真苦心孤诣,想方设法为他着想。

而时日久了,魔尊也确实是有了些微的变化。

谢忱山谨慎地观察着那些看似微末的改变。

人是需要呼吸的。

一进一出,便是一次循环。

初学人,魔尊做得自然是不到位。尽管他的捏脸俊美无俦,令人望而心生生感叹,此乃世间之美。可那都是粗粗一瞥才能得到的感受,倘若仔细又仔细去观察,那种初见便忽略过去的种种异样,便显得格格不入。

美则美矣,却不似人。

如同冰冷优美的玉瓶,处处都是精致,却也处处过于精致。

异样,就好像穿在鞋底里的细小沙石,虽不明显,却硌脚,怎么都难以适应。

从学会呼吸,魔尊用了一月。

而学会平稳的说话,克制住机械呆板的非人感,又花了数月。如今若是孟侠再来,看着魔尊的模样,怕是要认不得了。

那就像抹去了异样的棱角,把不适应的、不该有的、超出界限的范围一点点打平,再重新套在人这个皮囊里。

这数月间,谢忱山时不时还会穿插去消除滋生的晦气,有一回甚至深入到了妖界深处。

当谢忱山拔除所有污秽,只余下手掌成团的黑气时,一只大手出其不意地夺走了。

能在谢忱山手中夺走凝结的晦气,这附近除了魔尊本身,倒也不做他人。

谢忱山看着魔尊嗷呜一口吞下了晦气。

除了眼睛更红些,魔息暴涨了些,魔尊似乎也没什么异样。

魔尊面无表情地把身后不小心冒出来的触须狠狠掐断!

他慢吞吞说道:为何来,妖界?

此刻他们站在灰蒙蒙的天际下,弥散的狐骚味甚是严重。此处是妖狐聚集地,气息残留之深,就算是隔绝在外,仍有少许狐毛乱飞。莫忘了,狐狸也是一种爱掉毛的妖物。

那些能留下气息追踪,浅得近乎不可见的红色狐毛被看不到的屏障隔阂在外,没有在他们身上沾染半点痕迹。

为何不能来?

谢忱山有些好奇魔尊的提问。

事实上,魔尊几乎从不提出问题。

上一次,还是在那喜宴之外,关于那头小魔。

魔尊慢吞吞地说道:孟侠,说你,不喜欢,妖魔。

如果是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来妖界根除晦气?

任由其自然滋长不就成了?

谢忱山面对魔尊,倒是没有在友人面前胡搅蛮缠,淡定颔首:不错,我确实不喜欢妖魔。

同样被归类在魔族中的魔尊并未对这句话有任何反应,紧接着问道。

那,为何?

他似乎对这个谜底很感兴趣。

修者的道体都能自净,更别说还有种种妙法,谢忱山那一袭灰袍,倒是从未变过。他展了展袖口,就像是每一个漫不经心的人都会做的那般疑惑地扬眉,淡笑着说道:魔尊似乎对我的过往很感兴趣?

谁不对无灯的过往感兴趣?

这般天生佛骨,也不知是何家滋养出来的,必然是积德行善的门第,才能有幸诞下这般奇珍之人。只是不论再查再探,也只能得知他的本姓为谢,是华光寺道嗔大师接引入门,拜在华光寺主持的门下修行。

只是不知为何,无灯时至今日,犹未剃度皈依。

虽说那一身僧袍与佛修的本领便是其身份的指明,可总有那爱碎嘴的嚼舌两句,便是些风言风语的话。只不过大多数修者对他还是佩服的,有求于他的,那更是毕恭毕敬,不敢有二言。

只是,以谢忱山元婴的修为,想要强掳、觊觎其血肉的不是没有。

至今犹然安静,只不过是因为有过一回。

他当真被挟持带走。

只是在十数日后,谢忱山便披着血淋淋的僧袍,一步一步踏出其人之洞府。

血香在鼻,白骨森森,他抬眸望着洞府外那些不知算是及时赶到,还是只不过在惴惴期待分一杯羹的大善人们,把一具残尸抛在了地上。

那是无面魔。

从炼狱里爬出来的东西,天生便没有脸皮,只做空白。修为越高,他替换的脸皮就更多,那自然是一张张精挑细选扒下来的。

可再怎样那可不是自己长的。

无面魔除非修为炼化到最后一重天,不然长不出属于自己的脸。

那无灯的名声闯入他耳后,便让无面魔起了心思。

他想。

只消吃了无灯,炼化了他那身血肉。

以无灯能活人白骨,救人无数的能耐,怕是也能让他更上一层楼。

确实不是没人试图对谢忱山动手过。

无面魔是第一个。

也是最后一个。

谢忱山偏头,那张普通的脸上镶着一双黑漆漆的眼,幽沉冰凉,可他嘴角是带笑的。他捋了捋残破的僧袍,懒得去理那湿漉漉往下滴溅的血。

来往的有人妖魔三者,后两者为那味道痴迷。

却蓦然清醒在谢忱山薄凉的嗓音中。

我这身血肉,我爱舍谁去,便舍谁去。若非我愿他斜睨其下残尸,轻笑着说道,佛骨血肉,也可成世间剧毒,穿肠而过的滋味,想必无人想体会。

是也不是?

敢直视他眼的,寥寥无几。

那日谢忱山大笑而去,至此,修界无人再寻他的麻烦。

而他也随性走到了今日,被魔尊好奇着从前的往事。

面对谢忱山的话,魔尊先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其后又蹙眉,似乎觉得那不尽能表达他心中所想。谢忱山却也没有等他继续思考话语,而是反问道:那魔尊不如告诉我,为何想要学着做人?人,妖,魔三者各立于天道之下,各族之中,有长处,亦有短处。虽然普通人族确实是容易遭受妖魔侵袭,可反从整体而言,三族却是不分上下,从未有高低之分。

学,觉悟也;亦作教育也。

不论从哪个字面上理解,都带有下位者对上位者的学习与听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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