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6)(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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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石簌簌而落,祭坛阵纹一条接一条破碎,牵制恶鬼的锁链接二连三崩断。失控与杀戮祀主的反噬爆发,黑血沥沥泼洒。可恶鬼不管不顾,眼中只有肩披风雪的少年那是他不死不灭的妄念。

是浑噩中也不会忘记的眉眼。

黑雾冲天而起。

远远赶来的陆净只见太一剑当空坠落, 阴戾得前所未见的魔障席向仇薄灯,后者却不躲不避。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寒脉刚解灵气艰涩,赶之不及, 顿时心焦火燎,大喊了一声:仇薄灯!小心!

仇薄灯听不见呼喊, 也看不见魔障。

一切都远去了。

只剩下,他的

阿洛。

地动山摇。

支撑招魔引大阵的血池彻底干涸,好不容易得返人间的死魂野鬼发出不甘的尖啸, 有的被扯回大荒, 有的在天光中消散。

恶鬼悬停在仇薄灯身前。

他的声音仿佛穿过很远的地方, 很长的时间传来, 空洞沙哑,艰涩无比, 低不可闻:

娇。

娇。

是娇纵的娇。

是千娇万宠的娇。

娇娇。

黑雾自行炸开, 倒卷回落。

仇薄灯如大梦方醒, 也如彻底被梦魇吞没。他几乎是在黑雾崩散的瞬间,同时冲向引魔归渊的阵门。修长的五指在半空急张, 弹出五道细细的血线,要赶在沟通人间与大荒的阵门封闭之前,拘住某一缕冥灵的灵识。

地窟开始塌陷,巨石大块大块砸落。

烟尘四起。

陆净急冲落下,眼疾手快地将几个走背运的小兔崽子揪住。带他们飞向外边时,瞥见石头中还有道珠光宝气的身影跟着滚出来。来不及多想,陆净就顺手拉了一把。一拉之下,只觉得对方重如万斤,险些一个倒栽葱掉下去。

轰隆。

地窟彻底坍塌。

百弓庄地底石窟的崩塌引动天池山上的雪,雪如大潮,被护城古梅的力量托举向清穹。陆净在雪地落下,再回头,雾散雪落,簌簌飞花,只剩下仇薄灯十指虚拢,神情前所未见的怔愣。

仇薄灯指尖颤抖。

生生死死,多少荒唐都走过了,独独这一次,忽然怯弱到不敢低头。

找到了吗?

真的找到了吗?

许久许久,他慢慢垂眸。

一丝熟悉到魂魄里的灵识被他拘在指尖。

如微光,如火芒。

十二年来,茫茫觅寻,苦苦沉浮忽然落了地,生了根。找到了。

仇薄灯隐约听见陆净在喊他,隐约看见几道身影奔向自己。

他拢着,护着那一缕气机,向前走。刚走出一步,一口压抑十二年至悲至凄的血就吐了出来,点点滴滴,如红梅落进白雪里。

天池山在下雪。

屋檐下的窗关得严严实实,不漏进一点寒气。银屏旁的暖炉生了炭火,近软塌的地方点了罩纱的铜盏。房间里有一个小药鼎,烧得咕噜咕噜。陆净掀开药鼎,抓了两三把草药丢进去。

百弓庄主以素女为祭,设的引魔阵,原本应该是想招毕阿神。祂的一尊化身是欢喜相。仇薄灯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天池山下连寒脉,阴气极重,误打误撞下形成一扇与魔障相连的鬼门。

鬼门开,死魂出。

最终引来了他的阿洛。

仇薄灯半躺半靠,倚在烟罗云衾中,指尖触碰深黑漆金的巫傩面具,那一缕熟悉的灵识被他托寄在面具里,以自己的神识滋养它。

陆净看了他一眼,心说你神伤牵旧疾地,还不好好休息,在这作哪门子的死?

想是这么想,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只能暗中叹口气,半担忧半泄愤地往药鼎里又扔了把黄连。

他没有问仇薄灯怎么确认被百弓庄主引来的恶鬼就是师巫洛的。

也不用问。

若世上有谁能在惊鸿一面中,认出消散坠魔的师巫洛,除了仇薄灯,不会再有别人。

我查了一下,陆净说,从三年前起,梅城出生在上阴月的女子就陆陆续续有人失踪。一年前,失踪的人数过多,城祝司的一位祝师发现了,上报给了御兽宗。御兽宗派过两三次弟子前来询查,于城外斩杀了一条恶蟒,便结案归去。

但是,一年前,百弓庄因承接御兽宗驭灵鞍的锻造,得掌栖舟台。御兽宗弟子结案归去后,他们就把目标转向乘坐鲸舟往来的走荒人。

最近两三年,山海阁与天工府联手改进了飞舟,锻造了一种速度较慢,承载较大的客舟,名曰鲸舟。因为行舟极晃,条件太差,再加上一些舟主逐利,恨不得一舟塞下两舟人,所以乘鲸舟的基本都是穷寒的流民,常常有无舟引的丝渡客。

在梅城,这些无舟引的穷寒渡客,被悄无声息地投进了血池。

草芥征蓬般,沉没下去。

陆净脸上掠过一抹不善的杀意。

他已经不是十二年前目睹仙门忘恩负义,就形如骄傲破碎,脊断颜摧的幼稚小鬼心欲沉浮,人妖无二,哪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短短十二年,诸多事情查出个端疑,就能猜到七八分的诡计。

这一次,百弓庄主在仇薄灯抵达天池山时,引动招魔阵,是巧合还是预先图谋未可知。然而有一件事是肯定的,百弓庄能够如此顺利地在梅城城祝司的眼皮底下辟出百丈深的地窟,积起三十三丈深的血池,背后肯定另有庞然大物的支持。

御兽宗,西海妖族,两个的可能性都很大。

十二洲的仙门中,御兽宗修士与各大妖族的关系最为紧张。

御兽宗御兽宗。

一个御字足以引出许多问题。

御下治事,视妖为兽。

虽然御兽宗宗门内部也有力主修士当与妖神相契为友的一派,但到底主张二者一为主,一为仆的派系占据绝对上风。因此,除各城各池的护城神外,御兽宗对待妖物灵怪的态度,一向颇为傲慢。

十二年前明晦夜分,三十六岛重登东洲。

御兽宗宣布废除强驭妖灵为奴的血契,算是顺从神君意志,对妖族做出退让。但其中有几分是出于忌惮,几分是出于悔悟,就不必言说了。

眼下,仙妖会盟在即。

有传言,西海妖族与仙门媾和的条件之一,就是御兽宗必须舍弃原本的宗门名字,另择它名。

对于一些古板的修士来说,更换宗名,无异于摧基毁门。

你身负暗疾的事,恐怕现在已经被他们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吧,仇薄灯将巫傩面具收进广袖中,漫不经心,总归是要来的。

陆净沉默片刻,冷不丁问:你是不是打算马上进大荒去找他?

房间静寂。

草药煮沸,起起伏伏。

仇薄灯不说话。

笼罩在铜盏上的素雅宣纸以水墨描摹远山长河,被火烛就光与影一起投落到他脸上,掠过眉间,掠过侧脸,依稀就如这些年,他走过的千山万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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