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年少 第72节(1 / 2)
她心意已决,就连皇帝也左右不得,叹息一回,只得由她了。
这个异母的妹妹,是皇考称帝后出生的。乔太妃原是投诚来的起'义军小头领胞妹,怀上身孕的时候正是攻城的紧要关头,也不得好生作养,故而她先天便带了一股不足之症。
因为长年拘在屋中养病,小的时候她和皇帝并无多少来往;是在那一回,皇帝惹得先帝暴怒,连累她无端受了场惊吓后,有意补偿,长公主母女的日子才日益好过起来了。
手足之情,是在愧怍的基石上渐渐深厚的。但兄妹相处的机会,依旧不多。
这一年的秋凉来得迟,出了伏将近一月,依旧暑热不减。
而长公主的症候,却比旧年发作得更早了。
病势虽不急骤,但时好时坏的光景,令人不能不揪心。
唯有乔太妃仍旧视若等闲,娴熟地照料着女儿的饮食起居。据她所言:“没病没灾的还怕个天有不测风云呢,咱们九儿弱归弱,一辈子细心将养着,保不齐能活个大寿数。”
她不叫长公主知道,自己每日要在菩萨面前跪多少时辰,夜深人静时又要摸黑捡多少佛豆。
就连太后看了都不忍心,私下对皇帝说:“那和尚不知好歹,真不如当初一面也不见!反倒给她添了个病根来。”又张罗着要替长公主招一个驸马——十七岁的姑娘,倘或真有个什么,总不能叫她连香火都受不了。
“急眉赤眼的,往哪儿招驸马去?”皇帝并不赞同太后的主意,胡乱挑个人,没得辱没了九儿。
太后便不言声儿了。她也问过皇帝,那玄赜进藏去了,要是铁了心要绑回来呢,也不是不能成。
归根究底,只怕不是长公主不愿意,是皇帝不愿意。皇后的兄弟判了斩监候,皇帝的批复可是“情实”——秋后问斩已经板上钉钉了。眼下要是为了长公主硬逼着个和尚还俗,岂不是打自己脸吗?
所谓“秋后”,国朝的规矩是立冬之后,冬为玄色、为北方、为水,正与掌管生死的三官大帝相吻合。
太后算过,宝珠临产的日子应当在正月里,立冬后范辕伏法,再将范家门户清理一通,利利索索地收了尾,便该紧锣密鼓地忙过年,辞旧迎新,赶在新年里,册立那位母凭子贵的新皇后。
好滴水不漏的算计。一前一后,杜绝了自己插手的丝毫可能,眉舒休想,选秀进来的人也休想。
但凡九儿是个皇子,皇帝还能如此轻易抉择吗?连那白氏生的儿子,他都养到了现在!
这些暗流涌动,宝珠就都不知道了。她的月份渐大,两条腿仿佛没有从前灵活,走在屋中的墁砖上还怕摔着,更别说往雪地里去。
长公主刚病时,她进过几回宫,后来知道轻重,自己还是少招眼为好,每日便只待在府里,等皇帝回来时,再拉着他问长公主的消息。
冥冥之中应有菩萨保佑,上元节夜里的烟花绽开时,长公主又捱过了一个残冬;而宝珠也在捧过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后,忽然腹痛起来。
第103章 .一零三玉璋
宝珠当机立断,放下碗就往产房走。产房选在东厢房,方位是当初曾算过,上上大吉;她自己也满意:通风好,也不至于受寒,月子坐起来不难捱。
从正屋过去也就几步路,宝珠没想着让人扶,皇帝呢,亦步亦趋护在她后头,居然也不敢扶。
他头一回当爹爹,心里居然有点发虚:今儿没落雪,他看宝珠在府里头窝得太久,还预备吃过元宵带她出门逛逛呢。
幸亏还没动身。他看了看周围伺候的人,全都忙活起来了,进进出出的有条不紊,都用不着他吩咐。
他要做些什么?脑子里是懵的,一片白茫茫的欢喜,像喝了酒,又不全是,心跳快得发慌。
伸出去的两只手上忽然有了重量:走到产房跟前了,宝珠实在痛得受不住,竟然迈不开腿,要跨门槛时崴了过来。
皇帝这下彻底清醒了,稳稳当当将人抱了个满怀,赶紧三两步绕开屏风香炉,送到床上轻轻放下,见她面色发白,一头的汗,喊道:“快给夫人擦汗。参汤端来,还有点心,方才东西都没吃…”
又回过身来,拉着宝珠柔声道:“你别怕,我在呢,我守着你的,待会儿疼起来,你就使劲掐我。”
他担心宝珠一时抓不稳他,干脆将两只手十指相扣起来,宝珠却忙不迭地往外挣:“您出去等…别在、别守在产房里,忌讳…”
皇帝执意:“我不忌讳。平日里都说天子天子,这会儿坐镇不是比谁都管用?”
宝珠只觉腹部传来的阵痛越来越厉害,也越来越频繁,她虽自觉比皇帝沉着些,但肉'体的疼痛难忍又不会因此稍减分毫——况且,当着他的面儿,她做不到放开了叫,一会儿怎么使劲?
简直不耐烦起来,推了他一把:“您出去。”见他还蝎蝎螫螫的,抓了床边的香囊丢他:“出去!”
能这么对皇帝说话的,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一旁的稳婆、姑姑们将一应物什都预备起来了,见状只得硬着头皮上来劝:“皇爷还是请到外间安坐吧!等龙子诞下来了,自会抱给您过目。您在这儿,实在咱们伺候夫人都不方便…”
皇帝听见这句,总算肯站起来,见宝珠精神头平平,不敢再逗着她费口舌,一步三回头地挪到了外间。
到了外间更坐立不安,只听得见宝珠的叫喊声,看不到里面情形如何了。依稀有稳婆说话的声音,像是在催促她什么,可那声口皇帝觉得很不中听,急得他直想把说话的人提溜出来,叫她对宝珠和缓些。
可他也知道那样是添乱,他什么都不能做,只好在外间来来回回地踱步。
之前点了妇人科的国手王春平和他的高徒杜灏来产房外调度,这会儿两人都被请来了。外间本该是他们坐着听差遣、开方儿的地界,如今皇帝鸠占鹊巢,且不肯安坐,他俩也只得躬身侍立,低头的方向还得跟着皇帝来回转悠。
皇帝心里头耐不住,余光瞥见他们两个,抬手一按王老御医的肩膀:“你坐,都坐。杵在这儿朕看着堵心。”
谁敢给皇帝添堵啊?两位御医进退两难,掂量片刻,总算虚虚地挨上了椅子。
皇帝接着来回转悠。踱到天边泛白,仿佛也只是转瞬之间。产房里头还是窸窸窣窣的,动静听不真切。
皇帝自己也读过医书,知道初孕的妇人生产不易,耗上一天一夜都是有的。可书里的一天一夜何等轻巧,他才等了几个时辰,已经熬红了眼睛。
有婆子从里头掀了帘子出来,皇帝正想拉住她,问一问宝珠情况如何,要不要给她垫点儿吃的恢复力气,冷不丁瞧见她手里端的一盆血水,皇帝顿觉脑子里“嗡”的一声,险些腿都软了:“怎么出这么多血?”
他声音哑得出奇,要不是婆子知道他的身份,不敢怠慢,根本留意不到。赶忙让人端走了,一面含笑向他解释:“女人生产都是这么过来的,您且宽心吧!”
安抚两句,又匆匆回去了。
屋子里汤羹点心都有,倒不用皇帝特意吩咐。齐姑姑端着一碗参鸡汤煮的水点心,欲趁着这会儿空当,伺候宝珠用两口。
宝珠嘴里木木的,哪里吃得下东西?但为着孩子出来得顺当,不攒足了力气不行。自己挣扎着欠身过来,一手撑住床沿,一手握住小瓷匙,吞药似的硬吃了几个。
还没尝出味道,疼痛又发作起来了。这一次分外不同些,四肢都没了力气,浑身的知觉也钝钝的,只有小腹像被谁死命地按压着,又像被另外的手狠狠地拉扯着,往未知的地方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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