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病入膏肓后 第103节(2 / 2)
梅眉山听了一愣,继而扑哧笑起来,她没想到公主殿下远观雍容典雅,私底下是这样有趣的性情。
自己再旁敲侧击,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了,于是便不再提哥哥的话题。
在一旁风鼎湔茶的泓儿笑道,“二姑娘这身打扮好伶俐,打算踏雪寻梅去吗?”
“哪里,这雪存不住,落地便化了,想踏也没处踏去。”梅眉山说罢,沉吟片刻,复对公主笑笑,“扬州多少年没在数九前下过雪了,十月飞霜,眉山便是心里欢喜,也不敢在脸上带出来。”
“哦?”宣明珠不晓扬州风俗,问道,“十月飞霜,有什么说头吗?”
“天象没有。”梅眉山喃喃自语,“只怕人有……”
老扬州十多年没过见雪了,这日清早醒来,雪沫子漫天,老一辈儿的人谁见谁稀奇,都说这雪兆头不好。
有兆头便要应在什么上头,应谁呢,不少人想到扬州最大的世家梅氏,心里嘀咕不好,八成是梅家要败。
为何?没听街坊传么,梅家那位嫡长孙回来干嘛的,那是带着圣旨来自抄其家啦,家族里出了这么个大逆不道的东西,能不败么。
还是醉白楼上次那间雅厢,梅家六位年高望重的旁支族老齐聚一堂,除了空出主位,都坐着人。
圆桌面上摆着大煮干丝、三套鸭子等十几道汤汤水水,年纪大了就要补养,老爷子们不发一语,吃得欢实。
等那扇雕花柳木门一推,一袭紫裘姗姗而入,桌上的人将碗筷一撂,饱了。
残羹剩菜间,谁也没起身。
梅长生往桌上扫了一眼,看见桌上的象牙筷都改成了竹筷,外头的雪便似下进他眼里。
敛着眸里的冷,他“三叔公”、“四伯爷”地叫了一圈人,自去主位上坐了。
“来呀,”其中一位老神在在的分宗润字辈叔公吩咐伙计,“给咱们梅大人上一道‘将军过桥’。”
梅长生睫宇轻霎,将军过桥是淮扬名菜,又名黑鱼两吃,原本说的是张飞的掌故,当阳桥上一声吼,吓退曹兵百万兵,好个霸气。放在今天,便是说他梅长生手段霸道,逼得梅家人声怨道,上下动荡了。
黑鱼上桌,梅长生没推辞,拾了竹筷子夹块鱼腹软肉送进嘴里。
他这一口下去,先前叫上菜的叔公却蓦地变了脸色。
“梅鹤庭,你真不肯让一让手?有钱自家赚不好,非要把手里传了三四辈子的产业分利给元家和甄家?”
梅长生眉目冷湛地一口一口吃着那鱼。
另一个老人见此心也冷了,凉笑一声,拿起方才吃饭的竹筷子便给撅折了。
“年轻人分不清公私,一意孤行,还有什么可说。既如此,就分宗吧!”
话音才落,临座另一人跟着撅了筷子,“新家主手段雷厉,老朽年岁大了,牙口吃不了硬的,怕跟着新家主,以后粥都喝不上。逼得没法子了,不如分爨!咱们讲理,这些年得赖梅氏所得的,二一添作五还利本宗,往后家谱籍帐互不干涉,各自营生。”
梅长生先前一直不语,听到此,唇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尽,撂筷道:“原来是我逼诸位来着,而不是诸位逼我?”
他们的主意打得精明,分了宗,便不再归梅氏家主调令,这些旁支名下的蚕桑厂坊便也成了私有,不归拢到圣谕所命的梅家分售的清单之中。
断尾自保,营营求利,不惜将诺大个家业分得四分五裂。
梅长生眼里添了冷厉,取帕揩拭手指,没有废话:“分宗可以,二一添作五不成。端起碗来吃饭,撂下碗撅筷子,留一半剩菜剩饭归我?我年轻不假,当不了这个冤大头。三七,本宗得七,同意,现在就可以折竹走人。”
一屋子老太爷都愣了,旁宗分家只能带走三成,遍江南的打听,到哪儿也没这规矩。
这一口,咬得真狠呐!
梅鹤庭也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从前有礼有节,怎么就没看出他的心和他身上这件裘衣一样,紫得都发了黑!
旋即想到三爷梅穆平给他们的保证,事后会用双倍价收购他们的桑田坊车,里外里折算还是值的。六人狠狠咽了口唾沫,咬牙折断竹筷,拂袖而去。
走前留下话:“我们睁眼瞧着,梅家在这一辈儿手里能成什么气象。”
屋里只剩了梅长生一个。
他撩眼看着桌上那六根断箸,手指摩挲腰间的梅花令牌,沉寂半晌,摸过桌上的筷子,发狠折断,也起身而出。
许是起得急了,站在复道上,便开始犯恶心。
他从小闻不得黑鱼的味儿,这些个所谓的长辈们未必不知道,方才是逼到那里,虎死不倒架,不吃也得吃。
这会儿就想吐,眉头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戾色又浮现出来。
不愿落人的眼,梅长生面色沉沉地下楼,一拐楼梯,正对梯口的屏座上,一人托着腮正盈盈看他。
那一霎,如同天地初霁,再大的委屈和烦难,顷刻都消散了。
梅长生目色放亮,浑身的冷意且行且散,走到她面前时,只剩了如沐春风。
他害怕自己看错了,仔仔细细望着眼前这个乌衣黑纱帽的娇倩身影。时隔一夜,如隔三秋,在外不能叫殿下,男子唯恐惊着她,将声音压得低低,“你来用膳?怎不楼上雅间坐,可有什么想吃的,长生来安排。”
宣明珠出门作男装打扮,一身鸦色,衬得那张精巧的面庞美致如玉,透出雌雄莫辨的昳丽。
她歪头看他,笑,“不饿。”
不饿的人却到酒楼来,梅长生墨睫柔柔地颤了颤,“来找我吗?”
宣明珠眼波在他那两瓣血色浅淡的薄唇间流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身边的耳报神多,眉山离开后没多久,她便听闻了城里关于下雪恶兆的种种议论。问了他今日行程安排,得知要会旁支族老,有些担心。
随即又觉得自己的担心多余,心想梅鹤庭不是初出茅庐,处理这些事,他应是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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