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难夺三军志(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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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前,车骑将军发檄文讨伐卫将军,卫将军上书天子请旨列罪,两位皆可谓师出有名;三日前,卫将军下战书,并建议两军各救死扶伤,车骑将军准战,兼许收敛战士尸骨,两位皆可谓有仁义之心;昨日,车骑将军慰劳卫将军,卫将军亦回礼……事至于此,两位礼仪备至,堪称典范,某奉天子之意,至此调停,还请两位今日再当面一会,共行视师之礼,思虑干戈之苦,并正春秋之义!”

出来到两军阵前说话的,乃是得到示意的天子使者,王朗王景兴,他的意思是,既然之前公孙珣和袁绍都贵族范那么足,那么按照春秋时的战争礼仪,最后阵前一会,互相检阅一下对方的军阵,并在口头上尽最后一份和平的努力,实在不行再开打,这才算是合情合理。

而他其人话音既落,两军阵中立即齐齐骚动……因为这不仅是相邀相隔相互熟识的主帅上前搭话了,更有代替天子调停的感觉。

“将军,这是你的意思吗?”田丰茫然看向全军正中伞盖下一声精钢铁甲外加黑色罩袍的公孙珣。“不是说只相约阵前谈话,释放文丑,以挫对方士气吗?哪来的什么这些虚礼?”

“不是我的意思。”公孙珣不以为意道。“乃是朝中有些人不安分,临行前给王景兴加的料,为小天子寻些存在感罢了……不过,我事先也是知道的,而且觉得若能守礼而为,到底算是一桩美事,也好刹一刹如今越来越不讲究的风气。”

“这要是王景兴被一箭射死,天下人说不定会觉得明公如宋襄公一般可笑!”田丰无语至极。“须知兵者诡道,何必如此?”

“也是看人!”公孙珣摇头不止。“若是前方是曹孟德、刘玄德、孙文台,我哪里会如此放纵?早就直接挥师杀过去了!实际上,若是那些人,这个军阵能不能摆成都难说,十之八九是乱战,或者据城、据寨而守……但前方既然是袁本初,那便好歹还是有些优点的。”

“好面子也是优点?”田丰几乎气急。

“是世族风度。”公孙珣见状反而失笑更正。

果然,对面袁军阵中见到天子使节,又闻得此言,也是稍作骚动,俄而,数骑先出,乃是昨日来做使者的参军是仪是子羽,其人与王景兴阵前交马,互相讨论了一下条件后,对面军中前阵更是迅速裂开,然后一身金甲,外带一件赤红罩狍的袁绍立在一辆特制的高大驷马鼓车之上,在数十骑甲士的簇拥下率先动身。而公孙珣也毫不犹豫,即刻领着庞德还有数十骑白马义从,外加一个全副甲胄却被捆缚着的文丑,直接向前。

王朗持节立于正中,是仪退到其后,而公孙珣与袁绍打了照面后,复又绕着王朗转了半圈,各自立到对方半场之中,方才车马相交,相互攀谈……这就是所谓视师之礼了,也就是相互检阅对方的军阵,不过放在眼前更多的是为了表达对对方的信任罢了。

“文琪,我兵马可还雄壮?”袁绍刚一打照面其实就看到了文丑,虽然当即一怔,面色也是立即一黑,却还是在转过半圈之后恢复了从容,并笑面相对。

“不错,但可惜骑兵太少。”公孙珣微笑相对,却是示意庞德放开文丑。“你家骑兵主将在此。”

“自昔日孟津一别,已然数载。”袁绍瞥了眼被自家骑士接过的文丑,却是赶紧转移了话题。“想想也是感慨……当日一别时,你我是割瓶对饮,相约扫除阉宦的同志,而今日再见,却是在沙场之上!而且愚兄不才,也曾履约铲除阉宦,而文琪却沦落到窃国之贼的地步,愚兄是真的为你可惜!”

骑在白马之上的公孙珣看着依靠着鼓车高了自己一头袁绍,笑意不减:“本初兄阉宦诛的好啊,不但把阉宦尽数诛除,还顺便烧了南宫,弄丢了传国玉玺,还请来了废立天子,鸩杀太后、少帝的董卓。而在下辛苦讨董功成,为天下解决了你们袁氏造的祸患,竟然也变成了窃国之贼……而且真要说道理,讨董讨到一半,直接回身抢地盘又算什么,是公心还是私心啊?其实事到如今,这些口舌之争,还有什么意思吗?你万般言语,我一句奉天子诏讨贼便可破之,唯独天子使者到此,我却反而与你几分薄面,懒得斥你……”

袁绍也是低头一笑:“董卓刚一入洛,文琪便迫不及待聚北地十郡兵马,如此应对从容,也真是全然公心吗?不过也罢,正如你言,今日你我时隔数载相会,本不该说这些……只是文琪,你当日割瓶赠酒于我,以托我洛中大局,我今日也想割瓶赠酒于你,却是只有一问……愿受吗?”

说着,其人居然从车中抱出一瓶酒来,然后直接在周围甲士的惊吓之中出刀磕碎瓶口,并递了过来。

公孙珣对对方车里居然有酒一事颇为无语,却最终是笑而不语,反而接过来仰头灌了一口,这才直接掷在地上:“本初兄请问吧!”

“文琪,我一直不懂,你一个边郡世族子弟,还不是嫡脉,还如此年轻便坐到高位,却为何这么早便会有清廓天下的志向?”袁绍肃容相对。“所谓边郡武夫,要么是年长受压抑许久,愤而积怨,要么是时局崩坏之后渐起野心,而我自当日孟津相别时便醒悟,你最少彼时便存了天大的野心……而数年间,你越做越大,我却百思不得其解,你的心思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这么早便心存天下?今日一见,能否直言告我?”

“此事易尔!因为我为天下不值!为天下人不值!”公孙珣轻笑渐转冷笑,言至于此,更是抬手直指对方面门,厉声相对。“我若不争,岂不是要将这天下让给你这种可笑可耻之辈!我若不争,岂不是要坐视天下离乱,几十载交战不休,人心沦丧,道德失控!袁本初,今日你我能存一分礼节,在此相互致礼,你可知有多难得?!若非我来争,这天下哪里还有这三分道义可言,早就被你们败坏一空了!所以廓清这天下之责,舍我其谁?!”

袁绍勃然大怒:“若这便是足下的回复,我袁绍也有一言……你先入长安讨董功臣,天下已然尽握,而我却能一载荡平三州一十九郡,不再弱你半分……不是为别的,也正是因为天下人不服你,才纷纷附我!你说天下不值我久矣,却不知天下人亦不值你久矣!我身后十万大军,便是明证!”

“那就相互证一证吧!”公孙珣头也不回,便勒马回转。“反正咱们眼里的天下人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只是本初兄,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侧俱是不值我之人吗?正该谢过本初兄替我汇集一堂才是!”

袁绍微微一滞,也懒得多言,便干脆示意调转车头回去。

但就在双方主帅不急不缓,各自离开十余步之时,忽然间,有一人居然从中插嘴:“视师之礼后,正该是致师之礼……末将文丑,请行致师之礼!”

致师之礼,便是阵前勇士单挑……文丑行此事,俨然是要借此洗刷之前被俘的羞辱。

对此,因为对方被俘一事而心里憋屈的袁绍几乎是毫不犹豫,立即颔首,并将手中之前割瓶之刀递给了身侧卫士,而后者转呈佩刀后,更是下马,将自己的战马、长矛恭恭敬敬,一同交给了文丑。

至于公孙珣,他在王朗征询的目光中微微一顿,也是即刻点头:“稍待!”

毕竟,致师之礼,兼有激励士气之意,双方既然谈崩,马上要开战,这上来一口血勇之气还是有这么一星半点作用的,可以一试,尤其是在文丑自请致师,以消弭被俘的不良影响的时候。

不过,闻得此言,跟在身边的庞德却一时黯然……因为既然稍待,那便不是要他来了。

果然,公孙珣回到军阵中,即刻下令:“敌将文丑,欲行致师之礼,唤幽州军中常山突骑别部司马赵云出战!”

这是求稳之策,赵云之勇悍不提,关键是其人长兵、短刃、弓矢俱佳,无一短板,而文丑虽然号称勇悍,可被捆缚了一上午,又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好状态?只要防着对方上来拼命,以命换命就行。

而果然,万军阵前,文丑、赵云各自提矛立马相对,立即引起了两军阵前将士的震动,而王朗作为主礼之人,退回到公孙珣阵中以后,两军中军阵中更是各有一面大鼓齐齐响起。

伴随着鼓声,二将在两军将士的呼喊声中齐齐提矛冲刺。

正如公孙珣所料,文丑既然存了洗刷被俘之耻的意图,所以上来便不顾一切,悍不畏死,不管自己要害,只是抢攻对方而已,完全就是以命搏命的打法。而赵云初时只是矛劈则横挡,矛刺则闪避,一时间几十回合过去,双方竟然不分胜负。

不过很快,被捆缚了一整日的文丑便因为久攻不下而渐渐章法凌乱,赵云窥的清楚,轻轻卖了个破绽,引诱对方长矛突刺,然后侧身躲避之余却又忽然拔出腰中环首刀,奋力一磕,将对方长矛磕飞在地。

文丑失了长矛,顿时没有了长兵优势,面对着赵云收放自如的一矛复又一矛,只能勉力拔刀招架。而数矛之后,其人焦急之下想要打马脱身,拾取地上之矛,却又被赵云看出底细,判断清楚。后者瞅准时机,直接一矛刺在了这位袁绍亲卫出身的大将腿上,并趁势用长矛将其人从马上挑起,然后奋力掼在地上。

胜负已分。

但就在赵云当众下马,于带着催促之意的鼓声中提矛上前,准备了结对方之时。勉力坐起身来,下身俱是血水、已经不能动弹的文丑,却忽然仰头大笑,然后直接抬起唯一一只还能活动的手臂,用袁绍刚刚赐给他的割瓶之刀在两军阵前,数万大军目视之内,直接划破了自己的喉咙!

上下齐齐血涌如泉,鼓声骤然而止。

一时沉寂之中,赵云定定看着对方尚带着笑意的惨烈死状,居然放弃了割取对方首级的打算,然后回身上马,单骑折返复命请罪:

“属下未能尽全功,还请君侯恕罪!”

“你有何罪,这时候取他首级,反而激起袁军士气……”公孙珣望着对面一批甲士抢回文丑尸首,一路送到袁绍那骚包至极的高大鼓车之前,也是一时摇头。“正所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这件事情是我做错了,二十万大军决战于原野,用这种小心思……子龙且归,准备作战!”

此言既出,赵云自然折返自己部众之中,而中军左右,周围众人也纷纷凛然,便是之前出主意的董昭也一时难掩黯然之色。

与此同时,对面军中,鼓车之上的袁绍双手发颤,俯身将文丑尸首安放在自己车上,弄的半身是血……话说,对方是他袁本初的亲卫出身,若非今日因为伤了自家主公面子,引得袁绍一时不满所以应下了出战请求,那么这位文将军此时或许正该立在这辆鼓车之上,作为袁绍中军指挥加以辅弼才对。

但现在,刚刚还一个大活人,一个跟了他袁绍不知道多少年的亲近武将,只因为主帅的一时之气,便需用自己的生命来填补其人被俘的负面影响,也是让人唏嘘。

而这,就是战争……死伤无数,每一个死人都有自己的亲朋故旧,每一个伤者都有自己的人生路程……却又偏偏不能不打!

“传令!”袁绍努力想整理文丑遗容,却因为伤口的位置与巨大的出血量而难以维继,便干脆放弃,不过,其人却在周边侍从的帮助下,掰开了对方手中所握的那柄原本属于他袁本初的佩刀,并抬刃四面相对。“今日之战,非得令而擅退者……士卒退杀其曲长;曲长退杀其司马;司马退杀其主管之两千石;而两千石与车骑将军幕属若擅退,擒其人至此,我亲自用这把刀劈了他!”

言至最后,其人已经声嘶力竭:“全军向前,开战!”

“开战!”对面的北地军中,如林白马之中,隔了不知道多久,公孙珣终于又拔出了自己那柄断刃,遥遥指向前有些耸动的袁军大阵,却只有干脆的两个字而已。

三军得令,各自击鼓吹号,举旗挥舞,旋即,绵延十余里的战线之上,双方二十万大军居然是自中军左近率先接战。

这一刻,骰子已经投出了。

————我是开始赌博的分割线————

“汉末,本朝太祖伐袁绍于邯郸、梁期之间,各数十万军战于赵、魏之原野。时奋武将军曹操与河内太守张杨并剿黑山贼于毒,至黄河畔,相会,论及河北战事。张杨不解:‘兵者诡道也,何如二者并数十万众,相约日期,列阵交于原野,行礼如春秋故事?君与二将军并知,望教吾。’操笑曰:‘凡用策,因人而异,二将军皆人也,亦有真性情,恰逢性情相通,故诡策难为。’杨复问:‘彼二者,何性情也?’操正色对曰:‘皆自矜为天下雄耳!’杨笑曰:‘耳字不嘉耳,数用之二将军,不知孟德何性情也?’操哂笑不言。”——《世说新语》.简傲篇

ps:本来可以提前放出来半章的,犹豫了一下,还是写完一整个情节……不然对不起昨天若冰大佬的白银盟……最近这种更新还有这种打赏,真的很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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