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天下第一甜 第88节(2 / 2)
天色青灰暗淡,上山的香众衣皆白纻,戴着形态各异的鬼面具,偶有几个提灯的,照着此间薄雾浓云里,诡秘异常,好似百鬼游行一般。
戚寸心和谢缈等人跟在后头,他们没有提灯,行至青黑密林中天光疏漏甚少,借着前面的光看路也有些不大方便,戚寸心小心地注意着石阶,却不防走在前面的少年迈上一级阶梯后忽然停下来。
她隔着面具抬头,正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抓起收束他纤细腰身的殷红丝绦来,递到她的面前。
戚寸心愣了一下,随即抓住他的丝绦。
为避免所谓“鬼气”近身,所有上山的香客都不能相扶携手,他们习惯遵此说法,山径上的行人无一人逾矩。
谢缈已经转身抬步往前,戚寸心便抓着他的丝绦随着他的步履往上走。
路过一味尘时,瀑布淅沥的声音与迸发的水泽临近,戚寸心看见那碗状深潭前散落的香灰与未燃尽的黄纸,而那些香客则停下来,对着深潭双手合十,躬身行礼。
戚寸心拽了拽丝绦,趁着天色未明,她伸手去按谢缈的后脑勺,跟她一起敷衍着弯腰。
依照关天璧所说,裴湘的骨灰便是被洒在了这里,于是戚寸心不由再度抬眼去看那漫出石潭往下淌的流水。
也许是察觉到了些她的情绪,谢缈看她一眼,伸手按下她的脑袋。
白纻衣袍被山风吹得猎猎而动,众人顺着山径再往上,便是关家寨的寨门,彼时晨雾初融,朝阳逐渐从层云之间显露真容,浅金色的日光大片大片地倾撒下来,照着寨子中的那些人涂了几道红白彩墨的脸。
“涂得跟野人似的……”徐山霁在后头小小声地说。
“就是,故弄玄虚。”
子茹也十分赞同。
寨中的高台上供奉着一尊石刻的孟婆雕像,戚寸心看见那些人一踏入寨中,便去那高台底下跪拜磕头。
穿着彩色布条编制而成的斗篷数十名年迈的巫医则坐在各自的案前,闭着眼睛把玩手中龟壳磨成的牌子。
被火把包围在水渠中央的圆台上的老妪面上涂着浓厚的彩墨,教人看不清她的五官,她嘴里念着枯涩难懂的调子,在其中手舞足蹈,摇晃着满身的铃铛,极尽癫狂。
眼前这一幕,是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偏生这些戴着面具而来的香众看起来十分虔诚,说跪下就跪下,说扔钱便往水渠里扔钱祈福。
戚寸心看见一个走路颤颤巍巍,用一根棍子作拐杖的老翁跪坐在一名巫医的案前,从自己的怀里掏出来一个洗得发白的帕子,连着三层帕子展开来,露出来一个小小的布袋,他将里头的碎银子铜钱统统倒入案上的铜器里,努力让自己跪得端正些,“巫医大人。”
他说着将一个字条小心地递上去,“我不识字,这是请村里上过一年学的小孩儿写的,我再说一遍我老婆子的生辰八字和殁年,您给瞧瞧他写错了没?”
那巫医眼皮也不掀,老翁已自顾自地说了自己已逝的妻子的生卒年,又睁着一双浑浊的眼期盼似的问,“巫医大人,您问问下头,看我老婆子还在不在奈何桥边儿上不肯投胎啊?”
巫医有几分怠惰,摸了摸胡须,又摇晃着手里的龟壳牌子,他在老翁专注的目光下胡乱拨弄着牌子,从中摸出一张来,只瞧了一眼,便道,“她仍不肯走呢,只怕你还要多来劝劝她。”
老翁闻声,垂头也不知想着什么,隔了会儿,他嘟囔了一声,“她怎么这么倔啊……”
“那您帮我跟她说,咱家今年没收成,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我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去了。”
他像是自说自话似的,拄着拐站起来,也没瞧见那巫医是个什么表情,反正他走了半夜的路到这儿来,也不过只是为了这么一件事。
老翁的衣衫破旧,已添了不少大大小小的补丁,上头还沾着不少尘灰,戚寸心看他住着那根棍子,慢吞吞地往寨门去了。
“真荒唐……”
徐山霁低声道,“他们怎么就这么相信这些巫医的鬼话?”
戚寸心还在看那老翁的背影,直到他走出寨门,她才收回目光,轻声道,“有的人生活太苦了,如同信奉神佛一般,他们相信巫医,多半也是想抓一根救命的稻草,好让自己能够在苦难里找到一丝慰藉。”
有些身在苦难中的人总是会憧憬神仙救世,憧憬地府有门,渴望自己的一生能够得到理想中的救赎,事实上,这不过是他们为了逃避现实的自我麻醉。
戚寸心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人,曾经她的母亲也是这样。
“荣老!”
忽然有一个涂着彩墨的年轻人匆匆跑到一名光头长须的老者面前,“刚出寨子的那个老头在山径上就跳进一味尘里撞上石头死了!”
他的声音并不算小,足以令在场的人都听个清楚,戚寸心猛地抬头。
是那个老翁。
方才从这里走出去的,那个步履蹒跚的老翁。
“一味尘岂是什么人都能玷污的?”那光头老者眉头皱得死紧,当即打发人道,“快将他捞出来,送到山下乱葬岗去!”
第84章
只因那巫医的一句“她仍不肯走”,方才从这里走出去的老翁也许便在那么一会儿的时间里,认真端详过自己的残生。
箪瓢织尘网,瘠田无粒香。半生输税尽,老来死饥肠。
既然活来无望,倒不如一死了之,去寻那奈何桥畔苦等他的妻子,哪怕是被关家寨的人当做污秽一般从一味尘中捞出来,扔到乱葬岗里曝尸荒野,他也不会知道了。
“他们这是在害人……”
徐山霁此前一直在月童皇都,他自然从未直面过这样荒诞无耻的把戏,关家寨借鬼神敛财,他们并不在乎这些香众钱多钱少,因为积少成多,也就成了金山银山。
那巫医是为了继续敛财而说的那句“你还要来多劝劝她”,却阴差阳错让那老翁的生念陡然湮灭,一心要去地府黄泉与他的妻子团聚。
但很显然,关家寨的人并没有因此而显露出任何不安或惋惜,那被唤作“荣老”的光头老者只叫了人去打捞尸首,连看也不去看一眼。
戚寸心恍惚抬眼,正见一名戴着鬼面,不知年岁几何的男子将一把银子抛入水渠,击打出清澈的水花来,而被燃烧的火把围在圆台上的老妪好似对这突发的意外也并不关心,仍旧是手舞足蹈,念念有词。
有些明显得了病,止不住咳嗽的,或直不起腰的人,正在那些巫医的催促下饮下一碗又一碗火烧过的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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