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将军 第63节(2 / 2)
“这些时日,是耽搁了尔等的天下大策,还是少发了尔等的炭薪米禄?视而不见,听信一些也不知是何险恶居心之人散播出来的谣言,连夜强行聚在宫外,喧扰陛下,莫非,个个是要做那唯恐天下不乱之人?”
他神情之严厉,措辞之诛心,极是罕见,说完站了起来,已是声色俱厉:“若是本王今夜不出,尔等大臣,是否便就仗着法不责众,要在宫外强站,扰乱朝纲?”
众人被质得懊悔不说,更是心惊无比,待他话音落下,殿中已是跪倒一片,纷纷请罪,道自己绝无祸心,今夜赶来,除了关切皇帝陛下的病情,也是急着想要知道摄政王此行南巡的成果。
束慎徽起初沉面,等众人表态完毕,面色方慢慢缓和了回来,道:“本王此次南巡,甚是顺利。具体如何,待随行大队归京,自会下放文书,到时尔等皆可阅知。今夜若无别事,则就散了,也不早了,明日还有朝会。”
大臣噤若寒蝉,齐声应是,再拜,退出宣政殿。出宫路上,再无人交头接耳,个个闭口,出了宫门,各走各路,各自归家。
夜色下的皇宫,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束慎徽独自在空旷的大殿里又立了良久,来到侄儿的书房。
这里是侄儿平日退朝之后批阅奏折的所在。宫人燃灯,他慢慢步入,目光落在桌椅案榻和堆叠的书册笔墨之上,眼前仿佛浮现出他刚继位的那一年,于伏案当中突然抬头向着自己抱怨政务烦心的一幕。心情无比沉重。
是他的过,教导失当。
倘若当时回信之时,少些高高在上的说教,多些体谅他的担忧和焦虑,直接告诉他,自己绝不会允许以兰家女儿为后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么说不定,他也不会一时想不开,丢下一切出走。
束慎徽压下心绪,打起精神开始检查书房,希望能寻到些或可指示他去向的蛛丝马迹。什么都没有。侄儿当日负气出走,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天下之大,他孤身一人,没有去找自己,到底会去哪里?
定立之时,突然间,他想到了一人,心颤悠了一下。
会不会是他胆大包天,独自去了雁门投她?
她入京后,侄儿对她的态度,和刚开始完全不同。
他极力压下这个从他心里冒出来的近乎荒唐的想法,闭了目,回忆着当日侄儿送自己和她出京的一幕。记得她已上了马车,侄儿忽然上前,约她回来和他切磋武功。当时他就站在一旁,侄儿的不舍,他看得一清二楚。
束慎徽的心砰砰地跳,全身原本寒冷的血液仿佛被什么用力地翻搅了起来,连发根处都在吱吱地往外冒着热气。
他睁眸,走到少帝的书案前。那里还堆着一叠他走脱前的当天送到的奏折。他飞快地翻了翻,刚翻开最上面的一本,视线便就定住。
是雁门来的战报!道长宁将军从北线成功突入幽州腹地,业已顺利抵达枫叶城。
“来人——”
束慎徽猛地回头,高声喊人。
隔日刘向传回消息。快马调问了从长安出发去往雁门的沿途驿站。京兆境内的几个驿点皆无异常。但出京兆后,入北地郡,在一个名为武坡的驿点,十几天前,半夜时分曾闯入一个少年,手持一道发自宫中的命沿途驿点全力供给的敕令,声称执行朝廷要务,急需快马。当时驿官虽觉来人年岁偏小,但对方气势极足,符印也完全吻合,不可能造假,便以为是宫廷派出的秘密公干之人,不敢多问,当即按照要求准备了快马和口粮,将人送走。
刘向最后说,根据面貌描述,那个北上少年,确系少帝无疑。
束慎徽稳住神,当即出宫,入贤王府。
他回来是下半夜,稍做准备,没任何的停留,于凌晨的四更时分带着一行人走马出城,随即踏着月色,向着北方疾驰而去。
第68章
枫叶城的守城之战,到这一日,已是持续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
一个多月前,当大赫王获悉是钦隆统领着人马往八部发兵而来的时候,他便知道,仅凭自己和他能够完全调度的鹿山两部人马,绝无半分能够抵挡的胜算。
钦隆是狄国当朝数一数二的猛将,不但如此,此人丧心病狂,毫无人性,素有人屠之名,叫人闻风丧胆。当年从故晋手中夺走幽州州府燕郡的便是此人,入城后,士兵烧杀奸,淫,无恶不作,据说,屠城过后,晋人平民的尸体堆叠成山,最后只能放火焚烧,大火冲天,七天七夜,火才熄灭。
南王府此次派他前来,可见对这次的发兵,抱了何等势在必得的强烈欲望。
当时大赫王便立刻派遣信使向雁门求助,前后总计派出三拨,没想到半路之上,全部都被白水部王截杀。
在他最后一次发信的当天,被迫带领人马,退入他经营多年的枫叶城。
唯一的希望,就是雁门援军早日到来。
照他的估算,如果这一回神明垂怜,消息能够送出,路上大约需要十来天。雁门军队倘予以回应,立刻发兵,最快,预计也要个把月的时间。
也就是说,在一切都顺利的前提下,枫叶城必须坚守至少一个半月,才有可能盼到援军的到来。
钦隆领兵追到枫叶城,亲自坐镇,在城外扎营,指挥攻城。
这对于枫叶城中的军民来说,是何等巨大的威慑和压力。但怀着援军到来的希望,凭借着枫叶城的牢固,城民在大赫王父子的率领下,硬是抵挡住了城外组织发动的多次进攻。
原本,倘若就这样坚持下去,守一个半月,纵然艰难,代价必然也会惨重,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八天之前,守城进入第二十日的时候,城外停止了强攻,改在半夜时分,突然朝着城内,发射箭头裹有火油的火箭。
至少二三十万支箭头带火的箭,组成了一波又一波的箭林和火雨,沿着城池从四面八方飞过城墙,射入城中。
如今正是秋天,风干物燥,火攻持续了一夜,城内四面起火,大火蔓延,不但伤人无数,更是烧了许多民房。
大赫王在这场火攻中也受了伤,伤情不算轻。不但如此,那一夜的火攻,带来了另外一个堪称致命的后果。当夜风劲,大火蔓延开来,朝着城中的粮仓卷去。粮仓在下风口的方向。萧礼先领人奋力抢救存粮,但火势卷燃实在太快,最后抢出来的,不过十之一二。
存粮是守城的重要保证。城中的粮食原本足够军民自给,坚持三四个月也没问题,如今付之一炬;城里到处是无家可归的恐慌平民;城外借机又发动猛攻,三天之前,城门险些被破。是萧礼先和负了伤的父亲一道登上城墙,领着一干忠诚勇士浴血抵抗,加上对方似乎缺箭,无法在攻城中发动杀伤力极大的配合箭阵,最后方暂时退兵。
但显然,城外补给很快就会送到,而枫叶城的口粮却很快就要消耗殆尽,盼望中的雁门援军,在消息送到的前提下,算着时日,最快也还要半个月才能到达。
口粮紧张,大赫王受伤,人心浮动,恐慌扩散。这样下去,能不能再坚持半个月?
还有一种可能,萧礼先甚至不敢多想。那便是即便他这边还能坚守下去,谁知道援军到底何日到达?甚至,他们会不会到来?
这些天为了鼓舞士气,他对部下总是一再强调,雁门援军必会如期到达。而实际,他自己的心里,完全没有底气。
城门附近的建筑在八天前的那场火攻中烧得夷为平地。中午,萧礼先在附近临时设的一处指挥所里,正向郎中询问着父亲大赫王的伤势,忽然,他听到城外传来了阵阵尖锐的呼啸之声,顿时一紧,以为城外敌营又预备发动进攻。他迅速出来,登上城墙,远远看见敌营未动,远处缕缕灶烟升腾,应当正在埋锅造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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