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2 / 2)
他侧过身,顿时呼吸一滞。镜中的自己,脊柱后还连着一条金鳞的尾巴,像鱼不像鱼,像龙不像龙。
一种不详的预感席卷了全身,像有一只森冷的手摄住了他的心脏。
不不会的。一定是幻境!
他后退一步,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直直跨进了水镜之中。与来时一样,像穿过了一阵雾气,脚再次踩上地面时,虞长乐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非夷还好端端地别在他腰上。
他条件反射地低头,手上没了那妖异金纹。回过头,只见茫茫山道,虽然同样是白玉石铺就,却比幻境中窄了不少,也没那么虚幻缥缈。
恭喜这位公子通过无念长阶。
一道彬彬有礼的声音。虞长乐循声望去,见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正对他和蔼微笑。这老头生得富态,胡子一大把,笑时向两边翘起,头发却十分稀疏,脑门铮亮。
先生好。虞长乐回了一个四不像的礼,我这就通过测试了?
可他四处望望,怎么一个考生都不见?
白胡子老头背后还坐了一排人,皆是身着青袍,看来就是他们的先生们了。周身都有灵气,虞长乐却看不出先生们的修为。
听到他的问话,一个中年相貌的男子面色僵了一下,看着颇为不快地把手中茶盏搁到了一旁的小桌上,发出磕一声。虞长乐心里也咯噔一下,不妙的感觉愈深。
小公子是第一个,也就是拔得头筹了。一位面相沉稳的女子笑道。
白胡子老头捋一捋胡子,道:这么多年来,你是老夫见过用时最短通过无念长阶的。
虞长乐不知道该说什么,勉强笑道:嗯谢谢?他通过得确实非常容易,何来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
那名中年男人胡子抖了一下。
哈哈哈。白胡子老头笑了出来,摇摇头,小友真可爱。你随我来一观便是。
他一甩拂尘,虞长乐才看到每个青袍人面前都有一面悬浮的水镜,里头倒映着许多场景。白胡子老头面前的水镜里,映出的正是那片忘忧竹海。
虞长乐上去一看,水镜里什么都有,有一片深蓝的、有一片火岩浆的,有怪兽横行的、有满目白花花的□□的。
他甚至在看到了一面水镜中,沈明华正在狂奔,身后追着一个与他衣服差不多的男人。
这么看来,别人这么长时间还没通过是有道理的。虞长乐自己的镜子对着白胡子老头,他心下忐忑不安,这岂不是也说明,他最后镜子里的画面这些先生都看到了?
除了那名中年男子,其余先生面上都没什么异样。虞长乐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这些水镜上来。
虞长乐一面面地看过去,看到敖宴也快到达水镜了,十分闲庭信步;欧阳苓还剩大约三分之一的路途;沈明华镜子里,那个追着他的男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琅琊沈氏家主,沈渊渟
再看过去一面,里面却一片白茫茫的混沌,可他却觉得画面是在动的。
他盯着这面镜子看,里面终于出现了参照物:终点的水镜。水镜上也是一片混乱,宛若沸腾的水面。
虞长乐猜,这是照出阿蓝的镜子。
最终的这面镜子,名为菩提镜。白胡子老头适时地解释道,本心不改,我自菩提。此镜,照出的是人的本来面目。
虞长乐垂眸。
染苍染黄,除却人之外万象万物都可以变幻。可它们的本相,便是无。无形无相,看不见,摸不到,却可身化千机。
本相。如果镜子里照映出的是他的本相,最后那个妖异的年轻人是他的本来面目?
虞长乐几乎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砸地的声音。他仿佛站在一条细细的绳索上,上下左右皆是黑暗,恐慌快要把他吞噬。
阿蓝的镜子正对着中年男子,也就是说,现在虞长乐站在了他眼前。中年男子盯着他,突然皱起眉,眼中闪过异色,那一瞬间虞长乐几乎以为他要站起来了。
小公子心性甚好。笑容和煦的白胡子老头对他道,你家住何处?
虞长乐心不在焉道:蜀州碧落山。
蜀州?那可挺远的。那位女先生搭话道。若在平时,虞长乐已经顺着说了好几句了,此刻却没了心情,简单地嗯了一声。
他还等着几人来问他最后在菩提镜中的模样,可他自己都不知道,又从何说起?那白胡子老头却只说:老夫很欢迎小友进我映鹭书院。
虞长乐点点头,生不出什么高兴的心思。
中年男子把茶盏磕到桌上,沉声道:我不同意。他身负一半不知是什么的妖族血脉,来历不明,如何能收?
寂寂的山巅,这句话掷地有声。虞长乐心中一松,却又像看到了空落落的一片雪花白。
他刚刚安慰自己的话全都落空了。
他果真是个半妖。
自华。女先生蹙眉道,你怎也与凡人一般歧视妖类?
非我如此。半妖心性不稳,假如他控制不住自己呢?三百年前,不就有半妖修炼不当,灵丹破碎,最后整个城镇灰飞烟灭,他自己也身毁道消?
这句话一出,虞长乐嘴唇血色全无。
这不就是在明指暗指他会害人害己、不得好死么?
女先生道:这只是极端个例。小友心性如何,你刚才不都看到了吗?而且,他的妖力已经被封印住了。
接下来,几位先生的争论虞长乐全都没听进去。不能说在争论,除了那位中年男子以外,其余先生的口气都很温和,但虞长乐愣愣地站着,脑海中全是镜中那双血玉般的眼瞳。
他并不是因他是妖怪与人类的孩子而迷茫,他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妖怪那么多,仔细再想想,没什么好看不开的。而是,而是
这个问题就像一个陷阱,一脚踏下去,便是万丈深渊。
他在想,怀璞老人和白怀谷,当真不知道这件事?
虞夏刚有一点儿理解力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人,而师祖是大乌龟、师父是白荷花。他们都是妖怪,与自己是不同的。
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他的,他也是一直这样认为的。他是村民丢弃在溪水边的孩子,被师祖捡回家养。
可现在这些先生却告诉他,他不是。
眼前仿佛一片空茫。虞长乐忽然想起,小时候他还不懂事的时候,问过师祖:山里的兔子都要公母兔子一起才能生出小兔子,狐狸也是,所有动物都是。那我是怎么来的?他那时甚至还不知道父亲母亲这两个词。
师祖道:当然也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才能生出的你。
那他们去哪里了呢?为什么把我一个人留在溪边了?
他问出这句之后,师祖很久很久都没有回答。溪水里的鱼咬了饵跑了,师祖也没有动一下。虞夏都快睡着了,被雨滴惊醒,而怀璞老人到最后都没有回答他,而是抬起头自言自语道:下雨了。
然后拎着鱼篓一言不发地走了。
虞长乐原本以为,师祖是怕他伤心才没有说。可现在想来,这根本就很矛盾,因为师祖在说你是我从溪边捡回来的时候一点避讳都没有,为什么这个问题却让他沉默了这么久?
这些先生长老都能看出来,那师祖养了他十九年,却一点都看不出来他的血脉吗?
他的师祖,是不是,其实知道他的父母是谁?
怀璞老人和白怀谷,到底隐瞒了他多少东西?
虞长乐捂住脸,觉得自己宛若一叶在大海中沉浮的小舟,找不到方向,一个浪头就能轻易把他吞噬。
先生们还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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