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心声(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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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缘无故?我为什么这么做你不知道吗,蓉蓉?*

话都没说完她就别开了与他交汇的视线,然后,就像过往的每一次那样,小声表示了感谢。

顾惟不再开口,相当于默许她的回避。他知道再这么争论下去也毫无意义,反而会把话题绕回到给她送礼物的问题上。他不喜欢逃避,可正面逼迫她只会得到更糟的结果。两人的关系能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是超乎想象,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的心情才刚好了没两天,实在不愿去回想她给自己造成的那些不快。

可出乎意料地,这一次反倒是陈蓉蓉直面了矛盾。她说自己不是讨厌他为她做的一切,只是觉得这么做下去也没个尽头。就像他说的那样,营养不够就补,电路老化就改——那,再之后呢?一村里交通不便,难道要修一条气派的八向车道吗?建筑老旧,难道要建起摩天大楼吗?衣食住行,吃穿用度这么没完没了地,哪里做得完呢?说白了,他不认可他们的生活方式,乡下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都是无法忍受的。除非把这里改头换面,彻底变成富丽堂皇的宫殿,否则无论是买家电也好,房屋改造也好,他永远都不会觉得满意的

或许是因为处在自己打小生长的环境里,她头一次鼓起了勇气,在道谢与道歉之外坦言出此前不敢明说的心声。这番心声绝对称不上好听准确地说,他听出了潜藏在柔顺表面下,对于自己刻薄与傲慢的指控。要说没有不顺意是假的,可矛盾的是正是因为不顺意,又反倒能够理解她的顾虑。之所以她一直将实话保留着,大概就是担心说出来后会惹他反感。毕竟从他们认识以来她就始终在拒绝他。这一点,只要看看她在抗议之下仍然难掩惶恐的眼睛就能知道。

短暂的沉默过后,顾惟忽然问道:

“外公外婆想过到城市里生活吗?”

“以前外婆和我们住过,但是不习惯

所谓以前,指的是她还没长到三岁的年头。那会儿正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先是发生了工厂的下岗潮,接着,父亲横遭意外,抛下她们母女撒手而去。为了维持生计,母亲必须每天辗转于城市的各个角落,苦苦寻觅新的工作机会。这种情况下当然分不出心神来照顾她,于是操持家务的重担不得不落在了外婆的身上。

现在想来,外婆那时承受的,又岂止是身体上的劳累。离开熟悉的山和田野,来到高楼广厦的包围之中,那种如影随形的陌生与惶恐,陈蓉蓉也是直到数年后才终于有了切身的体会。何况外婆一边照顾着她们,一边还要惦记独自留在老家的外公。共同生活了三十来年的夫妻乍然分别两地,个中的孤独与寂寞实在没法言说。所以母亲不忍心,让她跟着外婆一起返乡,等到上学的年纪再把她接回城里来。

“爸爸是怎么去世的?”

“下岗后爸爸就去跑运输,跑得很辛苦。有一次在国道边上停车休息,横过马路的时候正好碰上迎面开来的大货车当时我也不懂事,这些都是妈妈告诉我的

交谈的过程中她始终低垂着面庞,眼睛也没有再接上他的视线。不知该说是幸好还是不幸,她似乎并不打算从他的身上获取情感的共鸣。听完她父亲的故事,顾惟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

因为下岗,一个工人转行成了货车司机,因为疲劳,所以不得不就地停车休息。整出悲剧一环套一环,合理得让他想不出一句能够宽慰她的话来。他知道这样的事情并不算少。就像她说的那样,这个世上有很多像她一样的小鸟,过着如禽兽,如草芥般卑微轻贱的生活。时代的每一次变革都有可能直接掀翻他们的巢穴,而巢穴中的性命更是微不足道。几句话就能概括的一个意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夺走一个家庭的经济支柱,留下一对无依无靠的母女在贫困的边缘苦苦挣扎。若不是某个能够接济她们的对象出现,这种苦日子想必还要十年八年地继续过下去。

对陈蓉蓉来说,他就是那个能够接济她的对象。倘若放在过去,顾惟一定会认为这是她的运气。可现在想来,所谓的运气必须建立在一个悲惨的前提之上,偏不巧,他打一开始就根本没有这个前提。她从不认为自己活得很悲惨,所以理所当然地,也不需要这样的运气。要说最困苦的时候,那也是她的父亲刚刚去世,母亲独自撑起整个家庭的那几年。既然那段时间都挺过来了,她当然不会觉得如今的生活还有什么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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