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孤独(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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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说得太过详细,因为要尽量让陈蓉蓉听懂。只有她听懂了,自己说这么多话才有意义。他想让她留在身边,而身边是一个很近的位置。目前看来,她离他依然很远,并且时常找不到靠近他的方向。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加深她对自己的了解,既要了解,也要接受,无论从哪个方面。

“……风险投资,新能源,还有医药,差不多就是这些。”

“医药……”

她像是好不容易抓住一个熟悉的词,又一次流露出钦佩的目光。

“医药就是治病救人吗?”

然而,顾惟却并没有觉得受用,因为他意识到她正把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善意单方面地附加到他的身上。

“治病救人的是医生,工业界只负责研发和生产。”

“那……能研究出治病救人的药,也很了不起……”

在陈蓉蓉朴素的认知里,医生,药品,还有救死扶伤,这些概念几乎就是同义词,并且,全都具有一种高尚的品格。所以她不是在恭维,而是由衷地想要赞美他。可顾惟的神色就和刚才谈到他父母的时候一模一样——冷淡,漠然,对她的赞美无动于衷。他显然没有接受她一味的钦慕。于是渐渐地,她变得犹豫,不敢再往下说了。

“蓉蓉,药物研发不是为了缓解疾病造成的痛苦,而是为了赚钱。”

“换句话说,给人造成痛苦的疾病,能让我们赚钱。”

尽管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可越是如此,就越让人体会到一种与生俱来的冷血。她有些畏葸,不自觉地想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然而,在掠过那双眼睛的刹那,却仿佛冰冻似的动弹不得。

一圈睫毛下的瞳眸幽静无波,仿佛就是在等待她的视线,同时,也毫不避讳地盯视着她,观察她的一切反应。

露骨的说法当然很容易引起听众的反感。其实他也可以表述得更加委婉,或者说,更加伪善,只不过是他不想在她的面前隐藏什么。她所了解的应该是真实的自己,而不是一个被爱情过分修饰的幻影。

就着这个话题,他也向她谈论起这个世界的秩序。他所说的与她所理解的,本质上都大同小异。只不过在他所描绘的世界当中,既没有逐波弄影的鱼儿,也没有轻灵翱翔的小鸟,有的就只是数不尽的穷人和病人。这些人没有一天不在遭受贫困的折磨。有的婴儿还在母亲体内就感染了疾病,连夭折都称得上一种幸福。否则出生以后,或许会终生失明,或许有肢体残疾,或许被寄生虫侵蚀了内脏而最终导致瘫痪。这样的人多达十数亿之众。他们一生都注定无法享受美食,无法享受爱情,生得草率,死得更是仓猝,可以说到这个人世完全就是受罪来了。尽管如此,几乎没有药企愿意解决他们的痛苦。药物研发需要钱,很多很多钱,而买不起药的穷人绝无可能使这些药企赚取他们期望的利润。也许有政府或是个人愿意捐助,但那改变不了资本逐利的本性。全世界研究最先进,药品最多样,同时也是利润最丰厚的叁个疾病类别——肿瘤、神经与心血管,无一不是拿钞票当纸烧的富贵病。

简而言之,资本没有道德,更没有品格可言,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有限的社会框架下进行无限的掠夺与增殖。所以永远都会有人受苦,永远都会有人受穷。而一旦受穷,就意味着没有足够的资源去改变现状,去实现梦想。每天浑浑噩噩,光是为了活下去就得拼尽全力,有时甚至不明白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那样的生活很糟糕,比最可怕的噩梦还要糟糕。那简直就是无法苏醒的噩梦。他不希望她去过这种生活,而她也完全没有必要去过这种生活。只要她来到他的身边,留在他的身边……

他没有把话全部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她肯定已经理解自己的意思。然而,她就只是默默地听着,既不肯定他的话,也没有做出反驳的态度。

山巅上的暮色逐渐变得苍茫,黄昏也愈发地沉暗下来。惨淡的光线使凉亭四周的红叶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这层阴影,浓郁得像是要把槭树的树干整棵压垮一般。叶片彼此摩挲,一刻不停地回应着寂寞的风响。霎时间,从她似乎已经飘向远处的眼神里,乍然浮现出一抹无法隐瞒的哀愁。

顾惟从这抹哀愁中再度感觉到她在他们中间划下的,那道清晰而明确的界限。

她还没有准备好——他看得出来,所以也不再继续往下说。因为自己的一番话,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不得不开始考虑未来十几二十年的人生。现在马上就要求她给出答案,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暂时还不想把她强行拽到线的这边来。尽管这不失为一种办法,甚至可以说是一条省时省力的捷径,但,他不缺这点时间。他希望鸟儿能够充满爱意地飞落到肩头上,而不是被他强行捉来关进笼子里。他可以让她好好考虑,慢慢掂量,等到她自己想明白以后主动跨越这条界限,那样才能切实地体会到,只要留在他的身边,那不仅是这一条线,还有很多的线,很多的障碍,今后都不再会成为她的问题。

天色彻底暗下来以后,他们回到餐厅里吃晚饭。出来前顾惟特意吩咐了鹤姨,晚上他要吃牛扒。其实不是他要吃,而是为了给陈蓉蓉适应刀叉的用法。

她坐在餐桌前,神色有些沮丧。顾惟以为她是觉得窘迫,害怕出错,就像第一次在Alcyon那样。

“慢慢学着用,不会有谁笑话你。”

她无言地点点头,似乎是想感激他难得的安慰。然而,除开偶尔抬起眼睑,看看他是怎么做的,其余时间就只是埋着头。别说目光有所交流,就连动手切着盘子里的肉,看着也是心不在焉的——

心不在焉,他还从来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至少在面对他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过。

“菜不合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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